第五百二十四章
張傳世本來還想尋火折子。
但這鬼香非同一般,一旦插在靈牌前,竟自然點燃。
可謝先生的香與一般的物件不同,它燃燒后冒起的不是青煙,那香表面的紅色涂層竟像血一般緩緩下流。
不過這特殊的‘鬼香’燃燒的速度遠比普通的香慢了許多。
靈牌表面滲出的血珠止住。
張傳世松了口氣,壯著膽子伸手將蒙蓋了母親名字的血跡抹除。
做完這一切后,他這才意識到這片刻功夫,自己的后背已經濕透了。
冷汗將他里衣打濕,牢牢粘在他背心處。
“大人,妥了——”
先前的一幕太過驚魂,此時松懈下來,張傳世正要回頭,但他剛一出聲,隨即被趙福生的話音打斷了:
“老張,繼續往前走,不要回頭看。”
她的聲音平靜,可不知為何,張傳世的心中卻是一個咯噔,一種不好的預感涌上他的心頭。
他不敢回頭去看,可以他對趙福生的了解,她既然這樣提醒,必是身后有怪事發生了。
張傳世看不清楚自己身后之事,可在他身后抬棺的范必死等人卻看得一清二楚——幾名死去的令使借著先前謝先生說話的契機,已經越步前行。
它們沒有向謝先生下手,而是從謝先生的身側經過,直撲張傳世而去。
四名鬼倀的額心各都裂開一條血口。
瞪開的鬼眼珠透過血口,怨毒的盯著張傳世的后背。
四人斜并站著,以錯落有致的順序依次站在了張傳世的身后。
“謝先生,嗩吶不要停了。”
趙福生平靜的道。
謝先生沒有說話,他雙手抓著嗩吶,腳步輕快的跟在張傳世的身后。
樂聲不停,鬼葬的法則配合鬼棺的力量,牢牢將人皮鬼母壓制住。
二鬼無聲的較勁。
四鬼倀的眼珠不甘的轉動,每轉一下,鬼倀的額頭便被攪動。
大量血肉被厲鬼力量輾壓為黑紅的泥渣被擠出眼眶中。
鬼眼珠子開始越瞪越大,將那一股灰蒙蒙的霧氣逐漸抹除。
謝先生的嗩吶表面開始出現裂痕,他的手也開始顫抖。
送葬一行走出了三四十丈,謝先生手里的嗩吶表層清漆‘咔嚓’碎裂了!
漆層裂開,露出下方純金的物件。
只是這會兒一層詭異的血氣將金嗩吶玷污,且血線化為蟲子,在嗩吶表面游走,所到之處令得嗩吶聲開始出現變異,不出片刻,那血線將整個嗩吶完全纏住。
接著血線一動,只聽‘喀嚓’一聲碎響,那金嗩吶應聲而裂。
血氣順著嗩吶表面鉆入謝先生的嘴中。
接著謝先生的臉色立即變得慘白,皮膚底下,縱橫交錯的血線形成青色的鬼網密布。
謝先生的額頭有一滴漆黑的血液滲出,接著血液撕裂皮膚,似是想往下流。
就在這時,謝先生當機立斷將抓握著黃金嗩吶的手一收。
他腦袋后仰,雙手一上一下,各抓握住自己的上下嘴唇用力一扯。
謝先生不止牙齒松動、眼珠掉落,此時伸手一拉,那上下兩片嘴皮竟順著嘴角拉開了。
同時他的手伸入嘴中抓扯,不多時拉出一條黑紅的血線,用力往外一扯。
那血線一被他拉扯出來,他一手托著下巴合并,裂開的傷口處滲出帶著黑氣的血絲將傷口粘復;另一只手則往額心正中用力一摳——那顆還未形成的鬼眼珠便被他硬生生抓了出來。
連帶著血肉被謝先生用力擲到地上,提腳狠狠一踩。
謝先生在做這一切時,嗩吶聲停了。
鬼葬被打斷,人皮鬼母的力量再度復蘇。
張傳世面前插的鬼香開始以飛快的速度燃燒,眨眼功夫,那束鬼香便燒至底部。
崽賣爺田心不疼。
反正謝先生的鬼香落到了他的手上,這玩意兒不用白不用。
張傳世強忍心慌,又撮了三根續上。
四鬼倀緩步上前,幾乎貼近了張傳世的背部。
但血紅的煙霧中,鬼倀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仿佛有種詭異的力量制止了鬼倀的行動。
張傳世這邊無法下手,其他的令使便接連遭殃。
無論是挑擔的、提銅鑼的、還是提藍挑喪葬品的,瞬間全僵住了。
每個人的眼中不約而同的露出驚恐之色,與此同時額心正中有血珠滲出。
謝先生自顧不瑕。
張傳世的鬼香僅勉強能自保。
蒯滿周、孟婆及陳多子心下一沉,俱都正要出手之際,突然一陣輕風刮過,趙福生的聲音在眾人耳畔響起:
“你們替我看好義真,堅持一下。”
話音一落間間,趙福生展開第七層地獄。
地獄的陰影鋪蓋開,如同潮水般往前飛速涌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整個送葬隊伍覆蓋在內。
所有人俱都覺得后背一涼。
謝先生汗毛乍豎,他驚恐交加的低頭往下看——只見一條寬達丈余的黑影如同一條地毯沿途鋪開。
眨眼功夫,那黑影已經蔓延至送葬隊伍的首位。
張傳世端在簸蓋處的鬼香立時熄滅。
那淌血的靈牌也失去了動靜,如同普通死物一樣。
謝先生感應到一股可怕的力量鎮壓住了自己的厲鬼法則,甚至在頃刻間強行打斷了自己的力量。
“這是什么——”
一種來自比人皮鬼皮更加恐怖不知多少倍的不知名威懾令得謝先生怔立當場。
他被陰影籠罩,甚至生不出抵抗的力量,也顧不上自己的那些多年老家當,本能的就想要逃跑。
正當他感到不安之際,一股寒意夾雜著輕風掠過。
仿佛有什么東西從他身側掠過,但因為速度過快,連他的意識都無法捕捉。
他不安抬頭看向前方不遠,眼角余光卻看到一旁的張傳世不驚反喜,臉上露出松了口氣的神色。
謝先生怔了一下。
一個離奇的猜測涌上他的心頭。
“不、不可能——”他搖了下頭,想壓下心中怪異的念頭,卻在搖頭的片刻,只見那陰影的末端站了一個人在那里。
趙福生站在陰影的盡頭。
她像是地獄的可靠看守!
當她往那一站,一人當關,百鬼難走!
謝先生昨日與她相遇,親眼目睹了她駕馭眾人,滅殺人皮厲鬼的經過,已經知道她實力非凡,甚至保留了屬于‘人’的性格。
朱光嶺受她折服,愿意聽她的調遣,可在謝先生心中,這一切不過是陪小孩玩耍罷了。
他知道趙福生有本事,可她想要處理上陽郡的鬼禍,在謝先生看來依舊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門神的實力確實很強,雙鬼現世也是世所罕見的。
可門神的震懾卻抵不過地獄的出現給謝先生帶來的震撼。
門神再強也是鬼,可地獄的威懾雖說還不夠強,可謝先生已經打從心中感到畏懼與抵抗——這絕非一般的鬼物存在。
“趙福生,你這是什么鬼物?!”謝先生吃驚的喊道。
他話音一落,背對著眾人的趙福生頓時轉過了身來。
此時的她面色嚴肅,伸手虛空一抓握——那地獄的陰影無形、無體,但被她一捏,卻像是被拿住了要害一般的兇物。
此時趙福生并沒有在意謝先生的驚駭,她的識海內封神榜的提示音響起:
地獄鎮壓鬼物已達上限,無法再容納新的鬼物,是否消耗100000功德值提升地獄?
趙福生毫不猶豫,立即做出選擇:是!
她意念一轉,10萬功德值立即扣除。
第八層地獄被打開。
封神榜的提示在她腦海里響起:第八層地獄可關押煞級厲鬼,鎮壓禍級鬼物,威懾災級厲鬼!
地獄空蕩蕩,惡鬼在人間。
人有人道,鬼有鬼府,神有神位。
請宿主盡快敕封大鬼為神,送百鬼入輪回。
提醒宿主:匡扶正義,重建秩序!
第八層地獄一開啟后,威懾力遠勝第七層許多。
地獄的陰影覆蓋的瞬間,包圍住張傳世的四名鬼倀,以及被鬼眼珠子標記的令使們俱都僵住。
趙福生手掌一握,虛空‘抓’住陰影的一角,用力往回一收——陰影所到之處,將所有的厲鬼及屬于鬼的力量、沾染了大兇之氣的器物一并卷走。
張傳世身后的四名鬼倀額心正中的眼珠‘砰’聲爆裂。
這邪異非凡的東西在地獄的力量輾壓下也不成氣候。
隨著鬼眼珠子一裂,四名氣絕的鬼倀額心爆開可怕的傷口。
傷口細碎處裂開無數碎痕,細密的裂紋順著鬼倀慘白的臉色蔓延至這些鬼倀的腦袋四周。
趙福生出手果斷、迅速,因此其他幾名僅被標記的令使只聽到額頭間傳來爆碎聲響——占據了他們所有意識的一只眼珠子像是被某種強大力量以摧枯拉朽之勢掃走。
隨著地獄陰影被趙福生回收,四名鬼倀的腦袋碎裂,身體如同碎裂的瓷器一般應聲倒地。
其他的令使額心破開一個大洞,卻撿回了一回性命。
謝先生的那些家當一并被卷入地獄。
趙福生將地獄回收,緩緩轉頭觀望四周。
在她的力量下,一切魑魅魍魎沒有再輕舉妄動。
未燃燒盡的煙火夾雜著紙錢的殘灰飛蕩在半空,不知何時,開始有零星小雨緩緩落了下來。
謝先生不知為何,竟然長舒了口氣:
“我早該想到的,馭鬼者桀驁難馴,就算是以‘德’服人,前提也要有讓人了解品德的力量才能行——”
他垂頭喪氣:
“原來是這樣啊。”
趙福生做完這一切,地獄的力量再度展開。
這一次陰影覆蓋眾人時,所有人都沒有再試圖逃跑或嚷嚷過。
與其跟人多費唇舌,不如以強悍力量令人閉嘴。
她的身影在原地消失,再度出現時,已經站到了劉義真的身后。
“重新啟程。”
趙福生淡淡開口。
這一次沒有人再敢有異議。
先前因恐懼想要逃回鎮魔司的幾名令使也識趣的閉上了嘴,乖順的按照她的吩咐。
有人撿起了掉落在地的嗩吶,有人拿起了銅鈸。
謝先生也摸了摸身上,接著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瞪大了眼環顧四周。
他一拍大腿:
“哎呀,我的東西啊,天殺的趙福生——”
話音未落,黑影席卷而來,數大籮筐物件兒重新擺在他的面前。
“你重新挑一樣拿在手上,等下再揣著走。”
趙福生的聲音再度響起。
謝先生目光閃了閃,沒有反駁。
幾名令使老實的上前挑擔,送葬的隊伍再度啟程。
趙福生展露的地獄震懾住了除了萬安縣之外的所有人。
天空中不知何時重新飄起了小雨,雨水很快將先前沿道兩側燃燒的紙錢味道驅散。
受到鬼母力量壓制的朱光嶺重新出現了。
眾人心下一松。
劉義真心里的大石也跟著落地,他肩頭上的棺材又再度輕了許多,內里像是空無一物。
人皮鬼母第一次復蘇被壓制,鬼喪隊換來了短暫的平和。
借著這空檔,劉義真看了趙福生一眼。
謝先生等人是外人,初次見識地獄的力量,受到了震懾,不明就里。
但對萬安縣的人來說,不是第一次見識到趙福生地獄的存在,劉義真很明顯的感覺到此次趙福生的地獄力量似是比在金縣時強了許多。
“莫非晉階了?”他心念疾轉,卻并沒有將這話問出口,而是道:
“你覺得人皮鬼母——”他話說到一半,又當即打住,轉而換了個問法:
“你覺得我們能順利出城嗎?”
這一條道靜謐異常,劉義真的話清晰的傳入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所有人心弦緊繃,屏息凝神,等待著趙福生的答復。
“很難。”
趙福生搖了搖頭。
在這樣的節骨眼上,情況緊急,她沒有拐彎抹角說一些樂觀的話來安撫眾人,以給予眾人無謂的希望。
她說道:
“人皮鬼母已經要復蘇了,僅僅只憑不完整的鬼棺是控制不住它的。”
“可是你有——”
劉義真愣了一愣,正想說話,趙福生道:
“我們只能盡力而為,我的法則不知道能不能完全鎮壓厲鬼。”
她遲疑了一下:
“必要時刻,我打算請鬼歸神位。”
趙福生的話傳進張傳世耳中,令他眼里露出喜色,隨即趙福生又道:
“不過——”
她皺緊了雙眉,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事情未必會如此順利。
從58年前紙人張家中事發至今,許多大鬼案中都有此人影子,就連從昌平郡行至文興縣的路上都遇到了紙人張現身——如今眾人辦的是上陽郡的鬼案,這郡中無論是臧雄山及人皮鬼母的存在都與張雄五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他為什么至今仍沒現身?
趙福生想到此處,右眼皮急跳了數下。
“不過什么?”
劉義真見她話說到一半便停止,一種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
“我怕人皮鬼母的法則,并不只是以人皮吞噬鬼,將其收為鬼倀這么簡單的。”她看了劉義真一眼,說道:
“這人皮之下,還隱藏了一個鬼眼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