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六章
‘啪——嗒——’
‘啪——嗒——’
這聲音很沉,落地之后還有拖行的聲音,既顯雜亂無章,但聽了片刻后,又覺得聲響形成節拍,有種古怪的韻律。
從聲音給人的感覺:前來搗亂者人數眾多,腳步不齊,可是提步行走、落地卻自成規律,才會出現這樣奇異卻又適合的節奏感。
謝先生一接手銅鈸喊話,鬼喪的法則啟動。
他的喊聲帶著厲鬼法則的壓制,但那腳步聲并沒有受到鬼物法則的影響——這說明來者已經不再是先前頭部點燈的‘紙人’了。
眾人心中一凜,只見前方黑霧翻滾,霧氣中蘊含著未知的危機。
‘鐺——’謝先生再次敲擊銅鈸,神情陰冷:
“厲鬼出葬,人鬼皆避!”
他喊音一落,黑霧之中突然有一點微弱的火光一閃,一個人影跌跌撞撞的從黑霧中走出。
“救、救我——”
一道虛弱的求救聲響起。
只見那是一個三十出頭的女人,穿了一身素色侵衣,長發半披,像是臨時才從床上起身外出。
她的臉色不大正常,整個頭顱自脖子之上脹得通紅。
細看之下,她頭頂還在冒煙。
看到送葬隊一行時,她臉上露出痛苦之色,下意識的向為首的張傳世伸出手,喊了一聲:
“救我。”
這竟然是一個活人。
所有人盡皆愣住,就連手持雙鈸的謝先生也呆了一呆。
他的鬼葬法則人鬼通用,可此時這女人竟像是抵擋住了他的鬼物法則,沒有受到影響。
在片刻的怔忡后,謝先生立即意識到了這女人身上估計有另一層厲鬼法則存在,且這法則甚至優于他的鬼物,所以變相的令女人抵抗住了他鬼喪的影響。
這樣一想,謝先生立即意識到送葬隊可能遇到了強大的對手。
上陽郡的人皮母子鬼案除了厲鬼本身可怕外,還有一個隱藏在暗處的‘人’為干擾。
他想到這里,正想要出聲提醒趙福生時,異變突起。
那前一刻還在喊著‘救命’的女人,下一刻她頭頂突然冒起陣陣黑煙,緊接著她的頭顱之中發出‘噗嗤’一聲細響,如同柴火爆開一般。
隨后一股火焰灼燒皮肉的焦臭味傳來,女人的鼻梁一紅,頭顱內突然亮起紅光。
她痛苦的表情在臉上定格,接火光開始在女人的腦海點亮。
頃刻之間,女人的頭顱變成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燈籠。
燈光將她臨死前的驚恐照亮,火光下,死人體內的血肉化為供‘燈籠’燃燒的特殊燈油,隨著火光逐漸變亮,女人的身體被掏空。
不過剎那之間,僅剩一張人皮腳尖點地,蕩在半空。
輕飄飄的人皮之內,一點火光跳躍著,人皮之內,一道黑氣流躥,沖擊著那半透明的皮囊,當撞擊到皮膚上時,化為一張女人怨毒的鬼臉,最終烙印在那淡粉的皮上。
女人的哀嚎聲還未消絕,這驚悚一幕已經化為令人永生難忘的記憶烙印于眾人心中。
就在這時,謝先生第三次持鈸相拍,‘鐺——’
銅鈸聲一響,此時謝先生的鬼喪法則占據上風。
厲鬼的力量長驅直入,烙印在人皮上的漆黑鬼臉瞬間被抹除,響聲化為無與倫比的力量,將黑氣絞散。
人皮內的燈光驟滅,那本來飄在半空中的人皮像是失去了支撐點一般,軟軟的癱落到地上。
這只是一個開端,而非結束。
沉冗的腳步聲仍在由遠及近,以圍困的方式緩緩往鬼葬的隊伍靠攏。
一條人命在鬼禍當中輕易消亡,接著是無數的人從鬼霧中走出。
有從前方圍困而來,有從左右兩側、甚至鎮魔司后方鉆出的。
這些人興許不止是上三坊的居民,大多是入睡后被強行的驅趕,趕往此處。
黑霧內一個又一個的人走了出來,每個人臉上都帶著驚恐。
他們每個人的頭頂都在冒煙,絕望的喊著:
“救命——”
“朱大人救命——”
“救、救我。”
這些被標記的攔路者不分男女老幼,一出鬼霧,見到送葬隊伍,便如見到救星,下跪叩頭。
此起彼伏的求救聲壓制過了謝先生的銅鈸聲響。
謝先生的眼中染上凝肅之色。
隨著百姓一下跪,情況并沒有好轉,每個人的頭頂接連涌出黑霧,彤紅的亮光在他們鼻梁處閃現。
當他們叩頭低下去的瞬間,火光一燃,生命隨即結束。
而這些人只求救命,不知后果的嚴重。
待他們臨死一跪,剎時便成為鬼母信徒,頭頂飄出的黑煙化為貨真價實的香火。
劉義真等四個抬棺人立即覺得肩膀上的棺材變得沉重,‘滴滴答答’的漏水聲又來了。
鬼棺內,被短暫壓制的人皮鬼母再度復蘇。
‘吱嘎、吱嘎’的響聲傳來,棺材開始劇烈的蕩動,大股大股的水流如瓢潑一般透出棺材縫。
“不能讓它把水擠干。”劉義真心中一沉,急聲開口。
人皮鬼母身上套了大量吸飽了水的鬼倀之皮,這些水是朱光嶺的力量,將它壓制著。
一旦它將水擠干,便不再受朱光嶺控制,復蘇之后的后果是不堪設想的。
劉義真情急之下身體化金,震鬼的力量令得棺材淌水的速度一滯。
那‘吱嘎’的聲音也停歇了半晌。
可是僅只是片刻,那聲音又卷土重來,且比先前還激烈得多。
沖擊之間,架住棺材的木架開始松動。
捆綁木架的麻繩被黑氣纏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朽。
‘啪嗒。’
一圈繩索斷裂,架子開始散落。
危急關頭,武少春啟動厲鬼的力量,灶鬼的鬼煙凝為實質的‘白繩’,將散落的架子重新捆住。
可是鬼水開始肆意流淌,所到之處將武少春厲鬼的力量壓制住。
這就像是一個千瘡百孔的破架子,這一邊碎裂,另一邊也開始散落。
蒯滿周長發飛揚,莊四娘子的鬼影在她身后顯現,將小丫頭一把抱住。
災級厲鬼的長發飛在半空,與女兒的黑發相融合。
厲鬼的鬼發力量要強得多。
這些帶著莊四娘子臨死前怨毒之氣的鬼發化為最緊固的絲繩,牢牢將散架的木樁捆住。
有了莊四娘子的壓制,加鬼棺的力量,棺材內靜止了片刻。
但蒯滿周的狀態開始肉眼可見的差。
人皮鬼母的品階遠在她之上,莊四娘子也堅持不了許久。
這一切發生在轉瞬之間。
黑霧中,還有源源不絕的‘人燈’走近,將送葬隊當成救命稻草一般,卻在碰面的剎那,隨即失去生命。
人命如草芥。
趙福生出離的憤怒。
“冤有頭、債有主。”她看著一波一波的人命倒下,人皮鬼母也要復蘇,而這一切并非純粹的鬼禍,卻是來源于人的惡意。
“紙人張,你不該將普通人卷入這場災禍之內!”
她平靜的說完,地獄的陰影在她掌下展開,她抬手按住了棺材壁。
黑氣滲入棺中,將鬼棺包裹在內。
封神榜的提示在她腦海里響起:八級地獄無法鎮壓野神!
趙福生心中一凜,立時展開封神榜,意識沉入神位,隨即心念一轉:開啟神位。
功德值被扣除,封神榜上血光閃爍,一格被封印的神位緩緩開啟。
封神榜提示:
是否敕封人皮鬼倀為神?
是否敕封人皮鬼倀為神?
是否敕封人皮鬼倀為神?
接連數聲相同的提示音不停的在趙福生耳畔響起。
事態出乎趙福生意料之外。
她寒毛倒豎,一時間受到干擾,未能將厲鬼封神。
緊接著劉義真、武少春及二范驟然感覺肩頭一輕。
那股壓制四人的陰寒力量瞬間消失。
‘嗚嗚嗚嗚——’
女子凄涼的哭聲在暗夜響起。
謝先生身后,挑擔的令使的后背不知何時貼上了一張慘白的人皮。
人皮急速膨脹,轉瞬間將他吞噬入內。
一將令使吞噬,人皮隨即腳不沾地,飛往張傳世。
隨后第二張人皮、第三張閃現。
武少春正抬著棺材,寒意逼近,不知何時,一張人皮貼到了他手背之上——仿佛是位柔若無骨的少女正輕撫他胳膊。
可此時武少春感覺到的并非銷魂,而是驚悚。
危急關頭,他腳下開出一簇簇血紅的鬼花,鬼花一現,隱匿的人皮厲鬼顯形,被困在花中。
武少春縱身一躍,則跳出鬼花叢內。
兩人配合得當,危機暫時解除。
但大小范同樣陷入危險境地。
雙胞胎耳畔聽到‘嗚嗚’哭響,二人后腦勺發涼。
范無救對趙福生心懷信心,聞聽鬼哭并不畏懼。
他自恃能打厲鬼,且再不濟有門神鬼印傍身,當即揮拳亂打。
拳頭打得‘呼呼’作響,不過數下之后,范無救就意識到不對勁兒了。
一種難言的壓力纏縛上他的手臂,他的拳頭明明揮落了空,卻像是陷入了泥流,回抽時竟有些吃力。
他表情一變。
孟婆、陳多子一直在看他,見他神色怪異,孟婆胸口淌血,一輪血紅的月亮緩緩升空。
血月在半空迅速擴大,紅色的月光照耀下,兩個半透明的鬼影糾纏在大小范的身側。
陳多子驚悚交加,但她并沒有退縮,而是一摸肚子,鬼胎的法則啟動。
青紫色的小孩鬼影一閃,爬到了范無救身側的人皮之上,青光一閃,那身體布滿青黑印痕的厲鬼鉆入人皮厲鬼的肚腹中。
厲鬼瘆人的笑聲一滯。
人皮的肚腹高高慫起,二鬼形成平衡,達到短暫的沉睡。
可鬼禍僅只是開始而非結束。
謝先生一見事態紊亂,群鬼亂舞,不由轉頭看向趙福生。
卻見此時的趙福生并不慌亂。
她腳下一頓,八級地獄啟動。
陰影無聲的順著她腳下如浪潮鋪延開,將鬼喪隊中每一個人覆蓋住。
地獄所到之處,那些被點燈的死人化為灰燼,消失在原處。
數具人皮厲鬼一被陰影籠罩,隨即定住了腳步。
八級地獄已經足以震懾災級鬼群,所有人皮不再異動。
但鬼禍根源在人皮鬼母之上。
鬼母不除,只定鬼倀于事無補。
可上陽郡人皮母子鬼之禍已經延續四十多年,鬼倀數量繁多,且每個鬼倀都達到了災級之上,已經擁有了封神資格——這極大的干擾了趙福生的封神舉動。
她心念一轉,定住人皮的同時,沖謝先生喊:
“先照原計劃,趕往孫府舊宅,謝先生,請你引路!”
事態的惡化出現在片刻之間,殺了眾人一個措手不及,可在這樣短的時間內,趙福生鎮住了場子,并沒有驚慌失措,這倒令謝先生有些另眼相看。
他點了點頭:
“好!”
話音一落,他身影一閃,接著原地消失,再度出現時,已經出現在張傳世身側。
張傳世還沒反應過來,謝先生已經將他手里的靈牌取走,端在了胸前。
他一端靈,鬼葬的規格便提升了。
所有厲鬼受他引誘,僵硬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人走陽,鬼走陰。神歸廟、鬼歸墳,魑魅魍魎歸山林!”
謝先生一端靈,臉色剎時僵硬,他喪失了身為‘人’時的靈動性,臉色變得慘白,頃刻間變得像個死人。
他嘴里陰冷的喊著:
“謝氏謝景升,鬼喪引路人,以我腳印,丈量鬼路,我走一步,鬼跟一路,跟我行!跟我行!跟我行!”
他念完之后,一手端靈,手往下垂,袖口內隱藏的小金鈴順著胳膊往下滑,‘叮鐺’響聲之中,落入他掌心里。
謝先生抓住鈴鐺,搖了兩下。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間,待到張傳世緩過神來時,引路人已經易位。
謝先生往前走了一步,他所走之處,地面留下鮮紅的腳印。
人皮鬼倀依次排在了他的身后,列成一隊長龍,鬼倀搖搖晃晃邁開腳步,無聲的踏上那血紅腳印,嚴絲合縫,再也沒有外移。
張傳世目瞪口呆。
就在這時,謝先生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不識數的東西,鬼葬未停,你停什么?灑錢、吹嗩吶、敲銅鑼,該做什么做什么,鬼葬規格越完整,我的力量越強。”
張傳世如夢初醒,顧不得應承,連忙隨手抓起一把鬼香,扎在了謝先生端著的靈牌面前。
謝先生低頭一看,想要罵人。
可他此時厲鬼法則占了上風,本身已經接近于鬼,只是保有幾分理智。
他漠然抬頭,再度喊令:
“鬼葬出行,厲鬼避讓!”
喊話之中,張傳世毫不猶豫,抓出一把紙錢灑向天空。
那紙錢飛落出去,在半空中自燃,化為一股黑煙,緩緩鉆入謝先生的身體。
他臘黃的臉色受到這黑氣的滋養,緩解了幾分。
謝先生再度往前,地上腳印更加鮮艷,鬼群乖乖的跟在了他身后。
張傳世吹響嗩吶時,那本來震響的鬼棺也歸于平靜。
可是事態并沒有緩解。
劉義真、武少春及大小范突然感到肩頭棺材一輕。
“福生——”待到劉義真驚喊出聲時,扛在四人肩頭的鬼棺突然震響。
外層的棺材化為碎片落地,唯獨剩了內里的鬼棺緩緩升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