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的表演棚還在搭建中,不過供雜技團里人生活居住的一溜小棚子、小帳篷已經搭好。
許東牽著自己“兒子”良良的手,跟著走到中間一處白頂棚子前。
棚子四周裹著厚厚的塑料板,門口還掛著一個毯簾。
此時還是夏天,日頭正高,這種居所看得就讓人內心燥熱煩悶。
許東一邊掀著自己衣領子一邊催促道:“能不能快點?別浪費我的時間!”
年輕女人瞥了他一眼,說道:“就算是收一頭騾子或一頭牛,也得先摸摸瞧瞧呢,何況是收人?”
許東瞪著她,質問道:“你這話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們得看看這孩子有沒有病,身上有沒有殘疾,不然就算收下了也不好找到下家。”
“我兒子從小就沒怎么生過病,健康得很!”
“呵呵。”
年輕女人捂著嘴笑了笑,“你說了可不算,進來坐坐吧,外面熱,里面涼快。”
說著,女人便掀開毯簾,頓時一股涼氣撲面而來,不僅驅散了暑熱,還讓人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許東懷疑里面可能放了冰塊。
“你進不進來?”女人又催促了一聲。
許東深吸一口氣,牽著良良的手走了進去。
棚子內空間不大,兩側擺放著一張椅子和一張床。
中間區域是一口水缸,水缸上有一個身穿白袍、頭戴高帽、雙手持燈籠的塑像。
乍一看,還以為是個活人,許東剛進來時就被嚇了一跳。
良良則畏畏縮縮地往后退,躲在自己爸爸身后,雙手緊緊抓著許東的褲腿。
“這是什么東西?”許東問道。
女人理所當然地說:“這有什么好稀奇的?哪一行沒有自己供奉的東西呢?”
老婆婆在椅子上坐下,手里不知何時端著一個老式瓷碗,瓷碗上有好幾處破損,里面裝著清水。
女人彎下腰,抓住良良。
“不,我不,我不。”
良良哀求地看著自己的爸爸。
許東眼中流露出掙扎,但還是沒有低頭去看,只是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女人把男孩從男人身邊拽開,拉到了老婆婆面前。
老婆婆伸手,摸上良良的臉頰。
被這一摸,小男孩立刻不鬧騰了,眼皮低垂,但在安靜的表象下,他的身體卻在不停地顫抖。
老婆婆先用食指點了一下小男孩的眉心,然后將食指伸入碗內的清水中,隨即,碗內的水呈現出淡淡的黑色。
女人看著這色澤,微微皺眉,顯然對這個成色很不滿意。
不過,她還是從口袋里掏出錢,數了數后遞給許東:“就這么多了,愛要不要。”
許東接過錢,看都沒看就直接塞進口袋里,轉身快步離開。
良良身上的顫抖更加劇烈了。
老婆婆繼續保持著端碗的姿勢,一動不動。
這時,毯簾被掀開一角,一個男人探頭問道:“柔姐,飯已經買回來了,大家都等著你開飯呢。”
被稱呼為“柔姐”的女人猛地一扭頭,對男人罵道:“吃吃吃,供品都還沒準備好呢,你們就知道吃。”
“剛剛不是剛收了一個……”
柔姐推了一把良良,冷哼道:“成色太差了,一個沒人要的孩子。”
許東一路往外走,走到馬路邊的小店,進去要了一包煙,站在店門口,抽出一根點上,第一口就被嗆到,然后蹲下來開始干嘔。
想象中的報復快感并沒有出現,反而是自己心里一下子變得空落落的,眼眶也隨之濕潤。
“啪!啪!”
他用力扇了自己兩個嘴巴子,把臉打得通紅。
“許東啊許東,你怎么就這么賤,又不是你的種,你有什么舍不得的?”
他原本有著令人羨慕的美好生活。
畢業后被分配進了一個效益很好的單位,福利待遇都很不錯;娶了一個知性美麗的妻子,后來兩人還有了一個可愛的兒子。
那時候,他真心覺得老天對自己不薄。
可后來,他才發現自己活成了一個笑話。
先是妻子以感情不和為由與自己離了婚,他雖然不理解,也苦苦挽留過,但最終也只能無奈接受。
好在,他爭取到了兒子的撫養權。
為此,他還對前妻抱有一些感激。
直到有一天,關于前妻的風言風語傳到了自己耳朵里,他起初不信,但后來打聽的結果讓他發現,原來自己的妻子在上學時就和別人在一起了,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反倒成了那個第三者。
他去過那所學校,見到了那個已退休的老教授陳德良,只一眼,他就確認良良是對方的兒子。
以前他倒沒覺得兒子和自己長得不像,或許兒子更像媽媽一些,但當嫌疑人物出現后,這一對比,就由不得他不信了。
原來,這些年以來,自己不僅在幫別人養老婆,還在幫別人養兒子。
原本疼愛的兒子,現在每看一眼,就覺得是對自己的一種嘲笑,對自己自尊的一種踐踏。
尤其是兒子的名字里有個“良”字,小名叫“良良”,是自己妻子取的,是那個老男人名字里的一個字。
他的世界崩塌了。
可是,當把孩子賣出去后,他心里又很難受,耳朵里隱約還能聽到兒子在喊自己“爸爸”的聲音。
蹲在地上的他,側過臉,看見小店外擺桌上的一眾玩具里,有一個紅色的小汽車。
此刻,內心有無數聲音在對自己進行鄙夷和謾罵,罵自己不爭氣,罵自己窩囊,罵自己活該,罵自己是個廢物。
但他還是站起身,拿起玩具小車,走到柜臺前,問老板這個多少錢后,拿出自己的錢包,付賬。
然后,他拿著玩具,開始往回走。
他不斷做著深呼吸,表情很痛苦,只能不斷重復“就算養條狗,養了這么久也有感情了”。
可以把孩子丟給媽媽那兒,丟給那個老男人那兒,甚至丟到福利院,但就是不該賣掉。
一念至此,他開始跑起來,而且越跑越快。
與此同時,白色棚子里。
老婆婆手里端著的那只碗里,原本只有淡淡黑色的水,正逐漸變得濃郁。
柔姐注意到了,長舒一口氣。
“這樣看來,成色雖然只是正常的一半,但也能說得過去。”
老婆婆端著碗站起身,走到水缸前,將碗里的黑水倒進去。
塑像的樣子,仿佛又鮮活了一點。
老婆婆臉上露出了笑容,嘴角兩側的耷拉皮勉強向上抬了抬。
柔姐則雙手合十,對著塑像拜了三拜。
然后,她走出棚子來到外面,看見那個男人手里拿著一個玩具跑了過來。
“錢還你們,孩子給我,錢你數數,我沒動過!”
許東將口袋里先前揣進去的錢全部拿出來。
柔姐搖頭。
“孩子給我,我再給你加點錢,我不賣了,孩子給我!”
柔姐繼續搖頭。
“我他媽不賣了!”
許東想往里面闖。
下一刻,柔姐一只手抓住他的脖子,再順勢提膝。
“砰!”
許東捂著小腹,跪伏在地,嘴巴張大,他沒想到,這個年輕的女孩,下手能這么重。
“孩子給我……我加錢……你們收孩子……不也是為了……為了賺錢么……”
“賺錢?呵。”
柔姐笑了,然后一記手刀,砍在許東后脖頸處。
許東雙眼一翻白,暈了過去。
兩個雜技團的人走了過來,指了指地上的許東:“柔姐,前面就有個水庫,晚上我們給他處理掉?”
“處理個屁,找個籠子關起來,等離開金陵往北時,給他賣到黑煤窯去,他得活著,要不然剛收的那孩子就沒用了。
以后這孩子,還是得我們自己收,要不然總來莫名其妙的人。
明天演出時,你們自己盯緊點,找那種有爸爸媽媽一起陪同來看表演的小孩子。
對了,宣傳車開出去了沒有?”
“還沒,在吃飯呢。”
“讓他們在車上吃,現在就去宣傳,多去幼兒園附近的居民區,喇叭給我開大點!”
“余家雜技團即將為您奉上精彩的節目表演,有可愛的小矮人,有漂亮的美人魚……小朋友們,快叫你們的爸爸媽媽明天帶你們來西郊廣場來看吧!”
譚文彬搖下出租車窗,看向迎面駛來的面包車,面包車頂有一個大喇叭,兩側貼著各種表演海報。
“小遠哥,是不是就是這家?還叫余家雜技團。”
李追遠點點頭:“應該就是了吧。”
譚文彬對前面開車的出租車司機問道:“師傅,西郊廣場你認識不?”
“認識的,我家就住這附近,你們是來看雜技的么,明天才開始呢,早上出車時我看見他們還在搭棚子。”
“那家雜技團的人多不?”
“看著不少,光卡車就有好幾輛,呵呵,明天周末,幼兒園放假,我打算帶我家小孩去看表演。”
“師傅,還是別去了,那里人多,容易出意外。”
頓了頓,譚文彬又補了句,“對孩子不安全。”
“我家孩子聰明機靈,沒事的,他不跟陌生人講話,騙都騙不到的。”
李追遠淡淡道:“沒有騙不走的小孩。”
司機馬上反駁道:“我家孩子真不一樣,我們從小就教他的,讓他別和陌生人說話,別拿陌生人給的東西,不像其他家孩子,傻乎乎的。”
李追遠沒再接話,他覺得這個司機才是傻乎乎的。
李追遠曾專門研究了解過很多小孩,得出的結論是:這個世上,基本不存在騙不到的小孩。
而那些喜歡洋洋得意、夸贊自家孩子聰明不會被陌生人騙走的父母,往往是真的可笑愚蠢。
最重要的是,很多時候人販子壓根都不需要騙。
一個成年人想控制住一個小孩子實在是太簡單了,一條手臂夾住孩子身體,另一只手捂住孩子嘴,抱起來就走,孩子根本就反抗不了也發不出聲音,且姿勢看起來就跟正常抱孩子差不多。
就算個別孩子掙扎厲害些哭聲發出來了,人販子接幾句“乖別鬧,聽話,下次再給你買玩具”,路人看見了也不會覺得是在拐兒童。
目的地到了,所謂的西郊廣場,其實就是一小塊硬化地,外帶附近的一大片荒地,這里原本應該是有規劃的,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停滯了。
所以,一般有什么大活動,廟會、表演團什么的,都會在這里舉行。
“小遠哥,就在那里。”
前方有一處地方正在搭棚子,用大海報紙做的門牌已經先立起來了。
“彬彬哥,我們去吃飯吧。”
“好,先吃飯,順便……”譚文彬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后頭那輛出租車里,傳來了爭吵聲,“咦,阿友怎么還沒下車?”
李追遠聽力好,回答道:“他出門時錢沒帶夠。”
同安鎮位于金陵郊區,從學校打車到這里來,路程還是挺遠的,車費自然不低。
林書友出門時只顧著小心翼翼地帶上自己的畫臉顏料和戲服,唯獨忘記給自己兜里多塞點錢,他也沒想到會坐這么久的車。
“小遠哥?”
“你去吧。”
譚文彬走到那臺出租車旁,打斷了師傅憤怒的聲音:“還差多少錢?這些夠不夠。”
“夠了,我給你找。”
“別找了,消消氣。”
“那謝謝了,小伙子,他是你朋友?”
“嗯,我們一起出來的。”
師傅聞言回頭看向林書友,語氣也緩和了些:“你早叫你朋友過來不就結了嘛。”
譚文彬說道:“我這朋友臉皮薄。”
林書友下了車,面對譚文彬時,臉上既有慶幸又有窘迫。
“大哥,謝謝你……”
“好了,多大點事。”
譚文彬對林書友的表情很滿意,他先前沒讓司機找錢不是因為他故意擺闊裝大方,其實這小費是掏給林書友的。
“大哥,你們現在……”
“我們現在去吃飯,走,一起。”
“一起?”
“還藏什么藏,我小遠哥都看見你了。”
“那他不會讓我走吧?”
“你有錢打車回去么?”
“沒,沒有……”
“打車費挺貴的,分車走不劃算,那你就等著和我們一起回吧。”
“真的么,大哥?”
“給你糾正一下吧,以后私下里叫我大哥沒事,在我小遠哥面前你就喊我彬彬,至于對小遠哥,你就跟我一樣叫吧。”
“好的,彬彬哥。”
譚文彬摟住林書友的肩膀,帶著他向李追遠走去。
“小遠哥……”隔著還有段距離時,林書友就先抬起招呼。
李追遠看了他一眼,沒回應,轉身走向馬路邊的一家面館。
坐下來,要了三碗面。
譚文彬和林書友也走進了店,坐在李追追遠面前。
林書友有些尷尬地開口道:“小遠哥,除魔衛道,也是我的責任。”
李追遠從筷筒里拿出三雙筷子,發現有些臟,就遞給林書友:“去洗洗。”
“好!”林書友舒了口氣,拿起筷子走向洗碗池,回來后,臉上也浮現出笑意。
三碗面被端上來了。
李追遠說道:“這次邪祟來頭有點大,我們三個人需要團結合作,才能活著回學校。”
“明白。”
林書友用力點頭,眼里流露出興奮,“我們官將首,不會怕邪祟的來頭。”
林書友之前請下來過的“白鶴童子”,在神話敘述里應該是南極仙翁的弟子,至于增損二將,則是地藏王菩薩收服的兩位鬼王。
理論上來說,余婆婆這種東西再厲害,在他們面前,也是不夠看的,甚至都不夠資格上餐桌。
可問題是,神是神,人是人,你請下來的神能有多厲害還是取決于你這個人。
李追遠:“要學會惜身,才能可持續地除魔衛道。”
林書友:“小遠哥說的是。”
譚文彬捅了一下林書友的胳膊,對李追遠道:“放心吧小遠哥,阿友明白的,我們倆都會聽你吩咐。”
“對對對,我會聽指揮。”
李追遠:“吃面吧。”
吃完面,三人又回到西郊廣場上。
表演棚已經搭建了一大半,傍晚應該就能完工,這會兒,在表演棚外圍,有一排小帳篷,一些可單獨列出的小場子表演已經開始了。
比如什么“砸罐子”“套圈”“打氣球”“花瓶姑娘”“美女與蟒蛇談戀愛”……這些項目,都是雜技團自帶的,每個棚子都需要單獨收門票,倒是不貴,普通孩子零花錢也能買得起。
本地的一些小商販,也在此時湊了過來,順著雜技團的節目帳篷擺開,目前已經有種小廟會的感覺了。
“玩玩吧,融入一下,注意觀察。”
說完,李追遠臉上浮現出他這個年齡段孩子該有的天真活潑。
三人先來到砸罐子的攤位前,一排飲料罐堆疊在那里,拿籃球砸,旁邊有個海報規則,砸中多少個分別對應哪幾種獎項。
一般來說,最下層的罐子里應該裝的是沙子,也可能灌入了水泥。
譚文彬花錢,買了三次機會。
第一次是李追遠來,李追遠很隨意地將籃球丟出,只砸倒兩個罐子。
輪到譚文彬時,他發力很猛,但最下層還有幾個罐子沒倒。
最后是林書友,他的籃球丟出去時是帶旋的,落在罐堆前,將所有罐子轉翻。
他贏得了一個很大的兔娃娃,他像獻寶一樣,將兔娃娃遞給李追遠。
李追遠滿臉歡喜地將兔娃娃接過來抱著。
同時小聲道:“再顯眼你就給我滾回學校。”
林書友愣了一下,隨即意識過來,小雞啄米般地點頭。
接下來是套圈,李追遠還是隨便丟,一個都沒中。
譚文彬發揮不錯,用了五瓶飲料的圈子錢,套中了一瓶飲料。
至于林書友,這次也學著李追遠,故意套丟。
這兒是雜技團的人擺的攤,遇到真正的高手本就容易引人注意,而這時候,最沒必要的就是當顯眼包。
李追遠還察覺到,這些個攤主有個特點,遇到帶孩子來玩時,他們會格外熱情……當然了,孩子是消費主力,熱情很正常,可他們的注意力卻并未在孩子身上,更多的是在逡巡著孩子身邊的大人,似乎是在評判著什么。
尤其是對那些父母雙方一起帶小孩來的,他們更顯殷勤。
這絕不是李追遠想多了,而是他們分層表現太明顯了。
這就讓李追遠有些好奇了,就算你們整個雜技團上下都是人販子組織,你不也應該主要關注孩子的“品相”么?而且,越是一個人瞎跑的孩子,以及只由一個爺爺、奶奶或媽媽帶的孩子,才越應該是你們最好的下手目標。
這里,存在著明顯不合邏輯。
李追遠覺得,自己好像應該重新審視一下他們的拐賣兒童目的。
外頭的都玩了一圈,三人買了票,走進“花瓶姑娘”帳篷內。
一個臺子上,擺著一張四方木板,木板中間豎著一個花瓶,花瓶上面有個女人,女人面前擺著一個麥克風。
看起來,這女人就只有一顆腦袋,擺在花瓶上。
有不少人買票進入觀看花瓶姑娘,花瓶姑娘時而唱歌,時而聊天。
只要買了票,就沒有時間限制,可以自行決定何時離開,直到看膩為止。
譚文彬和林書友好奇地探頭探腦,雖然他們知道身負任務,而且這里是“敵人”的地盤,但好奇心依舊難以抑制。
從花瓶姑娘的帳篷出來后,譚文彬輕咳兩聲,林書友則揉了揉臉,兩人都裝作剛剛的投入欣賞只是為了更好地融入表演。
然而,經過短暫的眼神交流,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譚文彬還是低下頭問李追遠:“小遠哥,這是怎么做到的?”
“還好你沒問我這是不是真的。”
“哎呀,我又不傻。”
譚文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部分人沒了腦袋肯定活不了,何況是人呢?”
“木格子下面放著兩面呈夾角的鏡子,人其實就站在下面,只把頭頸部露出來擺好位置。
為了不穿幫,就得設置圍欄繩,不讓人靠得太近觀看,還要抬高桌子高度,盡量讓人感覺她高高在上。”
“哦~”
“哦~”
兩人恍然大悟。
這讓李追遠不禁有些疑惑,這兩人好歹也是正兒八經考上大學的,怎么連這個都看不出來呢?
就在這時,李追遠停下腳步,感覺到一絲異樣,視線中似乎多了一點淡淡的黑色。
他回頭看向林書友,果然,林書友也停下了腳步,閉上眼睛。
如果再睜開眼,很可能會變成豎瞳。
李追遠不清楚這是官將首的特性,還是林書友本人無法良好控制起乩能力的原因。
“彬彬哥。”
“明白。”
譚文彬手里藏著一張清心符,將手伸進林書友的衣服,把符貼在林書友的后背上。
清心符可以去除邪祟的影響,官將首雖然改邪歸正,但前身畢竟是鬼王,這張符自然也能起作用。
林書友身體輕輕一顫,再睜開眼時,眼神恢復了清澈。
“對不起……”林書友知道自己剛剛又差點惹出大麻煩。
“你師父或者你爺爺也像你這樣嗎?”如果這是他們這一門的傳統特性,那豈不是走在路上遇到邪祟就直接開打。
但想想也不太可能,太過激進的門派很難存續下來,尤其是在傳承衰弱的時候。
“我師父和爺爺他們不是這樣,只有我是這樣。”
“那他們有沒有說是什么原因?”
“他們說我天賦太好了,太容易起乩。”
“天賦好?那你現在還是只能請白鶴童子嗎?”
“在我這個年紀,能不借助廟宇和外力獨自請下白鶴童子是非常罕見的。
當然,小遠哥,我不能和你比,你連損將軍都能請下來。”
“我上次不是告訴過你那是騙你的嗎?”
“那是你謙虛。”
“誰跟你這么說的?”
譚文彬聽到這話,移開視線,仔細端詳起前方“美女與蟒蛇談戀愛”的海報。
林書友:“沒人跟我說,我是自己聽到的。”
“彬彬哥。”
“不是我說的。”
“去買票。”
“啊,哦,好,嘿嘿。”
譚文彬去買票了。
三人走進這個帳篷。
外面的海報上,美女身材火辣,穿著泳裝,身下纏著一條蟒蛇。
這廣告一點都不夸張,甚至還比較謙虛。
因為在蚊帳床里,真的躺著一個年輕且衣著暴露的漂亮女人。
她身邊有一條粗壯的蟒蛇,身下還有很多條細蛇。
這個帳篷里的觀眾比剛才在花瓶姑娘那里多了一倍。
小孩子的目光都在蛇身上,成年人的目光則都在女人身上。
李追遠抱著大大的兔娃娃,注視著女人。
她身上環繞著一縷縷普通人看不見的黑氣,不像是被邪祟附身,更像是被沾染浸潤。
“看好了啊。”
躺在蚊帳床上的柔姐提醒了一聲,然后伸手抓起身邊的一條小蛇,讓它從自己的鼻孔鉆進去,過了一會兒,小蛇又從嘴巴里鉆出來。
圍觀的人群發出一陣驚呼,覺得驚恐嚇人。
緊接著,原本慵懶地趴在那里不怎么動的蟒蛇開始在女人身上蠕動,蛇頭游到女人頭頂后緩緩立起,吐出信子。
女人的眼睛和蛇眸幾乎同時轉動,掃視著在場的所有人。
李追遠注意到,當她們的目光掃到小孩子時,會有一個細微的停頓。
但讓李追遠沒想到的是,最后女人和蟒蛇竟然對著自己。
李追遠假裝害怕,舉起懷里的兔娃娃遮擋視線。
其實,女人并沒有察覺到李追遠的異常,她只是單純覺得這個孩子長得挺好看。
這個孩子大概十歲出頭,并不是很好的拐賣對象。
對于人販子來說,五歲以下的男孩子是好的下手目標,價格高,市場緊俏,容易出手。
因為他們還沒記事,養一養就會忘記以前的事情,把買主當成自己的親生父母。
“小弟弟,不要怕呀,呵呵。”
柔姐開口說道。
其他人也都把目光投向了他。
李追遠悄悄從兔娃娃后面探出眼睛,確認對方沒有察覺到自己的特殊后,又舉起兔娃娃,然后邊搖頭后退,最后干脆退出了這個表演帳篷。
在還沒找到余婆婆的位置之前,他不想和她的外圍勢力直接接觸。
因為他的目標是余婆婆,不除掉她,就算除掉她再多的手下,在江水的作用下,她還是會和自己不死不休。
譚文彬笑著追出來:“哈哈哈,小遠,你怎么這么害怕啊。”
林書友沒有表演天賦,只能無奈地搖搖頭,也跟著走了出來。
帳篷里傳出一陣笑聲,大家都覺得很正常,別說孩子了,很多成年人面對這種滿是蛇的場面也會害怕。
柔姐也沒在意,又捏起一條細蛇,繼續表演起來。
等譚文彬和林書友出來匯合后,三人開始往正在搭建的表演棚走去。
李追遠說:“這個女人有問題,目前明顯能看出來有問題的就她一個,雜技團里其他員工似乎都是普通人。
真動起手來,要注意她的動作。”
林書友嚴肅地說:“我記住了。”
“不,你不用記住她。
彬彬哥,你重點關注那個女人,如果動手的時候她出現了,就由你來拖住她。”
因為潤生和陰萌這次不在,第一次接到如此獨當一面任務的譚文彬很興奮,他把手抬到額頭前,向前一揮,然后再一跺腳:“忠誠!”
此時,有很多人在這里駐足觀看表演棚的搭建。
李追遠一過來就發現了問題,這個表演棚的臨時地基打得過于扎實了。
那一根根用油紙包裹的樁子明顯有特殊之處,從擺放的位置來看,分明是一種讓人致幻的陣法初步布局。
但這些雜技團的搭建人員顯然不懂陣法,更像是在照葫蘆畫瓢。
最中間有個人手里拿著一張圖紙,不停地指揮其他人校正木樁的方位。
他們在布置的時候,李追遠在思考如何修改這個布置。
沒人懂陣法是好事,這樣他就不用考慮遮掩問題,可以直接在大陣中心單獨布置一個微型小陣進行操控。
如果碰到懂行的人,這一舉動就像在夜里提著一個發亮的燈泡那么明顯,但在不懂行的人眼里,就只是白天垃圾堆里的一個普通燈泡。
在觀察表演棚后面的一溜小棚小帳時,位于中心區域且做了保溫措施的白色頂棚子引起了李追遠的注意。
它就差在棚子上貼個橫幅,上面寫著:我這間有問題!白天不適合動手,也不適合布置,所以得等到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
接下來的時間里,三人得找個能休息又能商量的地方。
可惜這附近沒有旅館可以開房間,倒是馬路對面有一棟樓,二樓陽臺掛著按摩推拿的牌子,在那里可以居高臨下觀察整個雜技團。
穿過馬路來到店門口,里面只有一張孤零零的按摩床,旁邊沙發上坐著五個濃妝艷抹的女人。
譚文彬一拍額頭:“哦豁,是不正經的那種。”
言外之意是暗示小遠哥能不能換個地方。
但這棟樓附近都是平房商鋪,觀察視角很差。
見李追遠沒說話,譚文彬只能走進去交涉一番,然后示意李追遠和林書友進來。
三人走上樓,后面跟著兩位技師。
二樓是一個個小隔間。
譚文彬說:“老弟,坐這兒等哥哥們結束。”
李追遠在外面的椅子上坐下。
譚文彬對林書友耳語了兩句,然后和他各自走進一間,兩位技師也提著塑料小籃子走了進去。
一開始是比較正規的按摩,雖然有些漫不經心和潦草。
等技師準備逐漸向關鍵部位挑逗時,譚文彬無奈地說:“算了,太累了,沒興致,錢給你吧,我睡一會兒。”
隔壁遇到同樣情況的林書友則搖頭說:“我不行。”
“我不信。”
“我真不行。”
“你信我。”
“不了不了。”
“給自己點信心,你這個年紀的男生一般只是心理問題,沒事的。”
“不,真的不用了。”
“沒事,我幫你。”
“不,真的不要了。”
“別怕,姐懂你。”
“你不懂。”
“你還是處男?”
“我……”
“姐給你打個折,就當給你封個紅包了。”
譚文彬房間的技師早就出來了,李追遠走進這個隔間。
里面有個窗戶,正好對著雜技團。
李追遠從譚文彬的登山包里取出自己事先畫好的陣法圖紙,居高臨下對著實地,指導譚文彬等天黑后具體的布置位置和注意事項。
譚文彬不住地點頭,這些陣法布置在外圍,可以吸引對手進來,要是情況有變脫離掌控,也能借助它們拖延時間進行撤離。
陣法數量有點多,譚文彬開始規劃自己所需的時間,李追遠則開始現場畫針對表演棚的微型陣法圖。
等都計劃好后,林書友才推門進來。
譚文彬笑著說:“喲呵,時間夠久的啊。”
林書友羞紅了臉,說:“我什么也沒做,就是阿姨太熱情,好不容易才把她勸走。”
譚文彬:“阿姨是有職業道德的。”
就在隔壁,隔著木板,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要是在平時,譚文彬肯定會起哄:“阿友,你就從了姐姐吧。”
李追遠把另一套陣法圖遞給林書友,問道:“能看懂嗎?”林書友點點頭,又搖搖頭:“認識,但不會用。”
有基礎,但只有基礎。
“認識就可以了,按照上面的要求等入夜后去插旗。”
“好,明白。”
李追遠安排譚文彬在外圍布置,而林書友則需要在內圈布置,畢竟林書友身手好,不容易驚動別人。
天色漸晚,表演棚已經搭建好,路上的人也逐漸稀少。
譚文彬不禁感慨:“看來這家店生意也不好啊,這么久了也沒人叫我們騰地方。”
一直等到深夜,外面基本安靜,雜技團的人也回到各自的帳篷或車上休息了。
時機成熟,可以開始行動了。
三人離開隔間下了樓,才發現樓下一片漆黑,玻璃門鎖了,卷簾門也拉下來了。
原來人家早就下班了。
他們完全忘記了或者根本沒想到,二樓的隔間里會有客人休息到這么晚還沒走,都沒查看一下。
破門會鬧出動靜,三人只能回到二樓,從窗戶翻出去。
譚文彬需要手腳并用小心翼翼,林書友則先縱身一躍,把自己的書包和譚文彬的登山包放下去,然后再跳上二樓,把李追遠接下來。
這邊都上下兩趟了,譚文彬還在用腳試探電線桿上的架子是否結實。
等他下來后,三人分開行動。
李追遠藏身在距離雜技團比較近的一個斜坡下面,負責聽里面的動靜,不過他不需要抬頭看,只用耳朵聽就行。
譚文彬和林書友各自帶著一包大小款式不一的陣法旗,開始去布置。
布置內圈且難度更大的林書友和譚文彬幾乎同時完成任務,回到了斜坡下。
兩人都有些輕微喘氣,李追遠給了他們一段休息的時間。
就在覺得時間差不多可以動手的時候,李追遠耳朵里卻聽到了“沙沙沙”的聲響。
少年緩緩抬起頭,看向前方。
遠處,一個老婆婆,雙手提著兩盞白燈籠,正一步一步朝這里走來。
她的鞋子有點像木屐,步伐很硬,走路時發出的聲音也比較大。
而且,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她的雙腿高度似乎也在逐漸拉長,明明沒有踩高蹺,卻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增高效果。
白燈籠的光芒把老婆婆的面容映照得慘白。
“呵呵呵呵呵呵……”陰森的笑聲從她身上發出,緊接著,她開始呼喚:“真是不乖,大晚上的不去好好睡覺,還得讓婆婆來找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