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敏敏。
李追遠輕輕轉動著手里的豆奶瓶。
從地府里爬上來找你索命?
這句話,其實已經是在明示了。
單獨抽出這一段,以一個正常人的視角,似乎很難以理解:
為什么石雨晴在明知道老教授殺過人的前提下,還要和他在一起,且逼著他離婚與自己結婚?
可要是視角切換,舉出更多例證:
古今中外,男的聯合情婦殺妻、女的聯合情夫殺夫,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多到連、戲劇、電影都演繹不下。
原本難以理解的事,一下子又變得很正常了。
李追遠低下頭,對著吸管,默默喝了一口豆奶。
這一刻,他越發覺得自己寫書的必要性,每一波浪濤之后,都得記載實例以做總結,效果肯定比自己單方面宣講要好得多。
接下來,這位老教授向李追遠展示了,一個老男人的精神藝術。
他用以退為進的方式,先幫女人宣泄掉了心頭的不滿;
再在這基礎上,引出過去二人之間的種種美好,比如精神上的共鳴;
接著就是展望未來;
最后,又提到了目前現實里的困境,希望女人能再多給予他一點時間。
明明只是繞了一個圈,從最初的問題又回到最初的問題,什么也沒解決,什么需求也沒滿足,但女人卻依偎進老男人的懷里開始抽泣哽咽,然后就是一段耳鬢廝磨、你儂我儂。
倆人要離開了。
為了不引人注目,老教授先走,過了一會兒后,石雨晴才離開。
因為李追遠這邊包間門是敞開著的,所以二人先后離開時,都經過了門口。
老教授是真的老了,一個退休的老人,脖子和臉上都出現了明顯的老人斑。
石雨晴卻不算老,看起來也就三十出頭的樣子,身上還體現出一種知性美。
李追遠留意到,老教授經過門口時,眼角流露出的是一抹淡淡的兇光。
既然殺過人,再殺一次,也不是不可以。
當初邱敏敏就是這樣不知滿足,死命對自己提要求,自己才送她去死的。
石雨晴眼角則流露出一抹情感需求被滿足的柔和,她還挺高興。
“小遠哥,我們要不要跟上去?”
譚文彬雖然沒聽到隔壁間聊什么,但他從少年先前的神情里瞧出來,這倆人很重要。
李追遠搖搖頭,
說道:
“彬彬哥,報警吧。”
譚云龍坐在自己辦公桌前,用力抽著煙,桌上煙灰缸已被煙頭塞得滿滿當當。
王朝南痛快承認了殺害唐秋英的犯罪事實,原因是當年王朝南在修剪花圃時,不小心將唐秋英曬在外面的被子給弄臟了。
然后二人吵了一架。
這本該是生活中很常見的一起口角,時間也很短暫,不說警察了,連校保衛科都沒出動,只靠旁邊的宿管阿姨勸架“都各自少說幾句”也就消停掉了。
大家根本就沒把這個當回事兒,后來唐秋英失蹤后,警方和學校排查其人際關系網時,壓根就沒人想到還有這一茬。
這就好似你走在路上,被旁邊騎自行車的經過時,將泥水濺臟了你的鞋子,你罵了一句:神經病啊!
可偏偏,唐秋英罵的是:“祝你斷子絕孫。”
事后查實,唐秋英和王朝南在之前,并無交集,所以唐秋英壓根就不知道,這個當時三十幾歲的校園藝工,并沒有孩子。
她可能只是罵人出氣時,腦子里恰好閃現出這個臟詞,就直接用上了,當時要是換個詞,哪怕更惡毒,罵得更多,也都沒事。
偏偏這句話,被王朝南記在了心里。
他開始觀察唐秋英的活動軌跡,然后在吵架后的第四個月,趁著林蔭道栽樹時,挑了唐秋英落單時下了殺手,并將尸體栽種進了樹坑里。
這種行兇者,是最讓警方頭疼的,屬那種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任你怎么細致篩查,你都無法篩到他頭上去,可偏偏就是他殺的人。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王朝南對于貝貝的事,咬死不說。
他是帶著絕大的執念,寧愿自己因殺人被槍斃,也要堅持自己有兒子的這一信念。
甚至,他可能希望趕緊被槍斃,覺得只要孩子找不到親生父母,那就依舊是他的兒子。
王朝南的妻子,也是一樣的態度,要是說王朝南的問題是極度偏執的話,那他妻子就是切切實實有精神問題。
“譚哥,那邊地方的同志回消息了,你看看。”
“這么多?”
被拐孩子的父母會在當地警局備案,這邊通知過去后,那邊也會進行排查對照,然后通知條件匹配的父母。
絕望是痛苦的,但比之更痛苦的,就是在絕望中一次次給你希望,然后再將它擊碎。
很多父母在得知消息后,一次次動身前往查看,然后發現不是自己的孩子,同時還可能會看見別的父母找到了孩子正喜極而泣。
理性上該為找到孩子的父母感到高興,可感性上,這其實又是一把插入他們心口的刀。
小周:“主要是這個年齡段的男孩,本就是人販子重點目標,而且現在取名叫‘寶寶’‘貝貝’的孩子很多。”
“不是有胎記么?”
“胎記有點小。”
譚云龍嘆了口氣。
“譚哥,你不用嘆氣,這次鎖定范圍了,應該能找到孩子父母的,說不定他親生父母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
“小周,你還沒結婚吧?”
“沒呢。”
“等你結婚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就懂了。”
“是是是,我明白譚哥你的意思,不過,譚哥,你該請客了吧?”
“嗯?”
“這么多年前的案子,居然就這么被你給破了,還解救了一個被拐兒童,立了這么大的功,不出點血?
咱這些個,可都等著在酒桌上向您取取經呢,話說,您到底是怎么知道那棵樹下埋著尸體的?”
“我兒子在那所大學讀書。”
“這我們都知道啊。”
“有天我去學校里看他,和他在宿舍樓后面散步,發現那棵樹長得最粗最高,我就懷疑上了。”
“就這?”
“要不然呢,總不至于是我能召出唐秋英的鬼魂,帶我找到她尸體的吧?”
“哈哈哈,譚哥,你就會開玩笑。
不過,真的,厲害,您這洞察力,佩服。”
譚云龍干咳了兩聲,伸手拿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口茶。
這時,旁邊有人喊道:“譚哥,你的電話。”
譚云龍起身離開坐位,接了電話:
“喂,我是譚云龍。”
“喂,我是譚文彬。”
“有屁快放。”
“放肆,你什么態度!”
“臭小子,信不信我現在就去你學校找你。”
“你來呀,你來打我呀,你來呀。”
譚云龍深呼吸。
他以前還自我檢討過,每次和小遠接觸后再去看自己兒子,就會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他覺得應該是自己作為父親的心態失衡,現在他明白了,人沒必要一直在自己身上找問題。
“爸,殺害邱敏敏的真兇,找到了。”
深夜,警車再次駛入校園,抓捕行動進行的很順利。
譚云龍靠在車門上看著前方自己的同事們將老教授陳德良帶上警車。
另一頭,石雨晴已經先一步被抓獲,這會兒開始了審訊。
從對講機里得知,女人的心理防線很差,已經在交代了,極力撇清自己的關系,說她只是知情者,而非從犯。
七年前的案子,而且前陣子案件相關人員的集體失蹤,極大提高了偵破難度,沒想到,居然能在此時柳暗花明。
回去的路上,車上幾個年輕警員看譚云龍的眼神都變了,那是毫不遮掩的崇拜。
小周又問出了那個問題:
“譚哥,你這次又是從哪里來的線索?”
譚云龍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但不回答又不行,因為一些東西必須要寫進卷宗。
“我兒子在這所學校讀書。”
車上其余警員都在認真地聽著,只有小周覺得這個開頭略有耳熟。
“學校北門有家老四川,我還帶你們幾個去吃過。有天晚上我來學校看我兒子,和他一起上二樓包間吃飯,倆犯罪嫌疑人就在隔壁,我聽到了他們的大聲嚷嚷。
然后我自己摸查了一陣又找到些額外線索作證,這才決定收網。”
其實,譚云龍的敘述里有漏洞,因為可能石雨晴和老教授并不經常去老四川,亦或者今晚是第一次,這一漏洞細究之下就會發現。
但他不想直接說是自己兒子聽到的,后續走流程的話會有點麻煩,而小遠不喜歡麻煩。
另外,只要證據詳實,確認對方有罪,至于線索是具體怎么“觸發”出來的,其實就沒那么重要了。
有些時候,警察為了保護檢舉者,還會故意模糊這種舉報揭發。
比如某起刑事案件中,被害者家屬晚上做夢夢到自己親人被埋在了哪里,警方去挖掘,還真挖出了尸體,最后順蔓摸瓜,找到了同村真兇。
這種一看就是有人目睹了兇手埋尸,舉報的同時又希望隱藏自己舉報人的身份。
車內其他警員在感慨著譚云龍的運氣,只有小周說道:
“譚哥,你兒子可真旺你。”
“啊,真舒服。”
譚文彬在床上伸了個懶腰,昨天被鬼上身過,吃飽喝足后,飽飽睡了一覺,整個人仿佛又徹底活了過來。
“咦,小遠哥,你怎么在這里?”
譚文彬揉了揉眼,一般這時候遠子哥應該在柳玉梅那兒和阿璃在一起。
“彬彬哥,你不看看幾點了。”
譚文彬扭頭看向時鐘,上午十一點了,而他們昨天的計劃是,今天十二點就出發去同安鎮找雜技團。
“我艸!”
譚文彬馬上起床,提著盆去洗漱,回來后想收拾東西時,發現東西已經被少年給收拾好了。
“那個,小遠哥,你怎么不叫我。”
“時間來得及,你多睡會兒也沒關系。”
譚文彬靠向書桌,看見桌面上擺著一套符針。
少年分別將破煞符、清心符和封禁符用紅線捆綁在針上。
“小遠哥,這是拿來做擊發用的么?”譚文彬說著做了一個丟針的動作。
李追遠搖搖頭:“這是給林書友準備的,我根據《地藏菩薩經》里對起乩的理解,想到了一個簡單粗暴的增幅方式。”
“阿友會很感動的。”
譚文彬清楚,這一套針只是小遠哥今天上午隨手做的,實際上,小遠哥已經為林書友設計了一連串豐富好玩的東西。
這次事情之后,林書友對官將首的認知,必然會提升一大截。
這樣他回去以后,就有向他師父和爺爺發起挑戰去篡位的底氣了。
當然,
前提是他沒被遠子哥玩死或玩廢。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龍王起駕”
譚文彬將登山包背起,跟著李追遠走出寢室。
在經過陸壹門口時,譚文彬特意吟了一聲:
“雖千萬人吾往矣”
然后,二人在樓梯拐角處停下。
不一會兒,陸壹寢室門被推開,背著書包的林書友小心翼翼地走出來。
聽到他出來的動靜后,李追遠和譚文彬才繼續下樓梯。
二人走在前面,林書友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跟在后面。
校門口,李追遠和譚文彬分開站著打車,這是時下增加打車成功率的一種方式。
然后,李追遠這邊先打到了一輛,沒急著上車,而是和司機商量價格。
等譚文彬那邊也攔下一輛后,李追遠才坐上了車,譚文彬立刻拋下他攔下的出租車,跑到前面車里和李追遠坐到一起。
后頭被放鴿子的司機正準備開罵,后車門就被打開,林書友坐了進來:
“師傅,快,跟上前面的那輛出租車。”
明天才是人販子交易的日子,可考慮到雜技團需要提前搭建場地和做宣傳,所以今天他們很可能就已經到了。
正常考試時,提前進考場沒什么意義……可要是桌子上就放著試卷呢?
關于“余婆婆”的卷宗,李追遠看過了,但,看了等于沒看。
因為警察搜集到的,只是余婆婆的分支,可能是跟著學的亦或者是曾經也是這個團伙后來自己單干了。
泥胎像立得很到位,但真就是一個吉祥物。
這種人,真的是很奇怪,既信鬼神之說,卻又干著人神共憤的惡事。
譚文彬扭過頭,看見小遠哥拿著一個硬皮本,正在上面勾勾畫畫。
他看清楚了,是由一個端點里引出的兩條線。
端點上標注的是“自己”。
一條線從“自己”端點處延伸出去,依次是“寢室”、“高跟鞋聲”、“陸壹附身”、“鎮壓女鬼”、“冉秋萍的信”……然后一路延伸到“貝貝”,最后則是“余婆婆”。
第二條線也是從“自己”端點延伸,依次是“平價商店”、“孫紅霞”、“潤生襲擊”、“無臉死倒”“冉秋萍的信”………然后一路延伸到“陳德良”和“石雨晴”。
陳德良和石雨晴這里是并列的一個分叉。
兩條線在中間有一個短暫交匯點,那就是“冉秋萍的信”。
譚文彬代入到以前小遠哥給自己講題時的思路,問道:“小遠哥這是事件線么,或者叫……因果線?”
“嗯,我在摸索出題者思路。”
自確認自己走江開啟后,李追遠就著重注意了這兩條線,想要將它們盡早解決。
目前,這兩條線都解決了。
高跟鞋唐秋英這條線,最終引到了余婆婆。
但邱敏敏這條線,卻落在了這里。
“小遠哥,它們之間除了都涉及到‘冉秋萍的信’外,還有什么關聯么?”
“你可以不順著看,去逆推。”
“啊?”
“我覺得,線是彼此相互的。”
“哦?”
“彬彬哥,你覺得萬事萬物是恒定的么?就是已發生的事,就必然發生了。”
“小遠哥,要不然呢?”
“站在宏觀全知全能的角度,是正確的;可站在我們這種個體角度,以我們的視角來看,那些我們眼里未知的已發生的事,是真的無法被改變么?
理論上來說,直到黑布被揭開的前一秒,雕刻師依舊能對自己的作品進行修改。”
“小遠哥,你的意思是,其實我們都在冥冥之中被引導了?”
“是被江水推著走,她被推向我時,相對于她,則是我被推向她。
只不過在具體實施過程中,誰先能掌握這條線,誰就能在這一浪和下一浪里,一直掌握主動權。
就比如我們現在。
你看,唐秋英這條線要是逆著從余婆婆這里推,是否也能推到我們這里?
王朝南,原本應該在明天就帶自己那個同村人去雜技團買孩子的。”
“所以,我們如果沒提前順著這條線去找到余婆婆,那就是余婆婆順著這條線,找到我們了?我們就是被動的一方了。”
“嗯,只是……”
李追遠的筆,在陳德良和石雨晴這兩個小分叉這里畫了兩個圈,
“只是,邱敏敏的這條線,為什么接不上去?”
“良良,來,來追爸爸,只要你追到爸爸,爸爸就給你買玩具小汽車。”
“我來了,爸爸,爸爸你等等我,我來了!”
一對父子,正在空曠場地上追逐打鬧。
追逐過程中,二人來到一處正在搭建的棚子前。
幾輛卡車上,正在卸貨,有各種各樣的表演道具。
“爸爸,我抓到你了,我要玩具小汽車,嘻嘻。”
男子低頭,摸了摸兒子的頭,問道:“良良,你想要買多少錢的小汽車呀?”
“我不知道,爸爸給我買多少錢的我都喜歡,嘿嘿。”
“我們良良真乖,爸爸幫你問問有多少錢的賣好不好呀?”
“好呀,爸爸。”
男子抬起頭,看向棚子那邊正向自己走來的兩個女人。
一個女人年輕漂亮,身材曼妙,而她攙扶著的老婆婆,則身形佝僂,臉頰很長,嘴邊兩側皮肉下墜明顯。
男子對著她們問道:“開個價吧,能賣多少錢?”
問這個問題時,男子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怨毒。
呵呵,石雨晴你沒想到吧,我會把你和他的孽種,給賣了!
連續爆發,有點撐不住了,眼睛開始模糊腦子也開始發木,今晚就寫少點,我需要去休息一下緩一緩。
主要是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