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間,一人一張床,薛亮亮洗完澡后,也躺上了床。
拿起手表看了看時間,薛亮亮說道:“小遠,我們明天得早起。”
從今天的工作接觸中可以看出,薛亮亮的資歷雖然不是最高的,但他和羅工的關系卻是最好的,也就只有他能在工作中與羅工開開玩笑;在羅工去開會時,他會扮演起工作任務的組織分配角色。
“嗯。”
李追遠鋪好被子,躺下來,準備睡覺。
薛亮亮裹著被子,朝著這邊側過身子:“小遠,我還是覺得好不真實。”
“嗯。”
薛亮亮:“感覺這一切來得都好突然,有時候給家里爸媽打電話時,我都有種自己還是個孩子的感覺,結果現在,我居然很快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嗯。”
“小遠,你想過你以后當爸爸的事么?嗐,我問你這個干嘛,你年紀還小,還沒到法定結婚年齡。”
“嗯。”
“我白天買了很多小孩子的衣服,男的女的都買了。小遠,你說,會是男孩還是女孩?”
“男孩。”
白家鎮應該有提前探查出腹中嬰孩性別的方法。
當李追遠把自己代入“被利用”的視角后,那只能朝著原本最壞的局面去推算,就是那位新娘肚子里,懷的是男嬰。
薛亮亮是不可能用完就殺的,這是白家鎮的共識。
但肚子里的男嬰,按照傳統,是應該被處理掉的。
這可能,才是那位新娘的真正目的,也能從側面看出,她是真的和薛亮亮有了感情,想去保護他們倆愛情的結晶。
“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千年等一回,我無悔啊”
電視機里,正播放著剛引入內地,現在正火的劇《新白娘子傳奇》。
李追遠覺得,應該把葉童和趙雅芝換下來,讓薛亮亮他們兩口子去演。
“小遠啊……”
“哥,明天要早起。”
“哦,對的。”
薛亮亮下床去關了電視,把燈熄了。
李追遠的作息是很規律的,他習慣了不管什么時候睡都早起,天蒙蒙亮時,他就睜開了眼,輕輕地自床上坐起身。
剛洗漱好,就看見薛亮亮也起了。
“小遠,你起得好早。”
“習慣了。”
“我也習慣了,每次只要跟羅工在一起,作息就會立刻變得很標準。”
拾掇好后,二人走出房間。
熊善迎了過來,說道:“稍等,我讓梨花去買早餐。”
“太早了,早餐店還沒開門呢。”薛亮亮擺擺手,“我們去招待所吃,你們自己解決。對了,以防萬一,房費繼續續一下,讓老板開個發票。”
劉昌平被喊了起來,揉了揉眼睛,顧不得洗漱,先去開車。
薛亮亮從自己包里取出兩條煙,將其中一條遞給劉昌平:“辛苦了,哥們兒。”
劉昌平接過了煙,笑道:“這算什么辛苦,干我們這一行的,習慣了。”
拆了煙,取出一包,余下的劉昌平又給遞了回去。
薛亮亮就把它們都留在了車里,順便拍了拍熊善的腿。
到了招待所后,薛亮亮領著李追遠走進去。
招待所的早餐開得早,羅工他們已經坐在里面吃了。
薛亮亮和李追遠打了粥拿了咸菜和雞蛋,坐過去一起吃。
李追遠和一眾師兄們已經熟悉了,都是一群比較單純的人。
他們最明顯的特征有兩個:
一個是看起來都比實際年齡顯老很多。
另一個是,普遍都沒結婚,甚至都沒談對象。
吃完飯后,大家就被集體安排坐上了一輛大巴車,再次前往高郵湖旁的那處工地。
工地上的格局和昨日沒什么區別,只不過非施工人員比昨日更多了些。
羅工一到就被請去開會,薛亮亮領著大家,繼續把昨日完成的工作再進行復核。
十點鐘時,羅工開完會回來了,先驗收了一下大家的工作成果,點了點頭:“大家可以休息了。”
李追遠和薛亮亮走出工作帳篷,來到外頭,二人順著前方,走上一處土坡。
薛亮亮蹲了下來,抽出一根煙,點燃,說道:
“小遠,我們的工作就是這樣,有時候會做很多事后看起來的無用功,但那也是為了負責任。”
“嗯,我理解。”
李追遠的注意力被遠處湖面處所吸引,那里停了三艘船,船上不時有潛水員下水也有人浮出來上船。
如果說這還只能說是正常的話,那么西北方向的湖邊,李追遠看見了一張祭桌,一伙人似在燒香,然后將手中香火插入爐中后,依次下水。
有人就帶了個囊泡,有人則干脆赤膊著上身完全空手,下水后,就如同魚兒一般,很快消失不見。
看來,對前日那道特殊龍吸水現象的調查,已經開始了,可能比自己來得更早。
薛亮亮順著李追遠目光看了看,說道:
“正常,有時候施工時遇到些特殊情況,就會有專門的團隊過來協助處理,對外名義一般是地質勘探或者考古保護。”
中午,工地上送來了盒飯。
也沒有什么特殊的人群分類,誰餓了就自己去拿,然后隨便找個地方或站或蹲著吃。
簡單的菜,一個毛豆咸菜,一個炒青菜,外加面筋燒肉,面筋占多數,肉就那么三兩塊。
但不知道為什么,白色塑料泡沫盒搭配粗糙的一次性筷子,一看就讓人很有食欲。
午飯結束后,上頭就開始安排人員撤離。
首先撤離的是原本工地上的工人,因為保密原因,大家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外加年關將近,都不太愿意此時撤出工地。
好在有相關領導出面擔保,再讓工地相關負責人提前進行年底的工資發放,這才讓工人們開開心心地先行離開。
薛亮亮抿了抿嘴唇,說道:“都不容易啊,這年頭出來干活,最怕被拖欠工錢,咱們這方面的保障,確實做得還不到位,得想辦法繼續推動落實。”
李追遠擰開了一瓶水,喝了一口,他的注意力落在那些駛進來的大卡車上,以及湖面上,又多出來的幾艘船。
相關人員陸續撤離,羅工這邊的團隊算是最后幾批,當他們重新坐上大巴車向外駛出時,湖面上傳來“轟轟轟!”的動靜。
車上的人紛紛議論起來:
“這是開炸了么?”
“嗯,應該是在湖里炸。”
“是不是那種深水炸彈?”
“電影里放的那種炸潛艇的那種?”
“我的天,真有那東西啊?”
“話說,能被炸出來么?”
“炸出來了你也看不到,你看那邊都戒嚴了,等解除戒嚴后,肯定都處理得干干凈凈。”
“我真想留下來親眼看看,以后相親時也好吹吹牛,省得沒話聊。”
羅工忍不住用力咳嗽了幾聲,大巴車內馬上安靜下來,大家都自覺坐好,不再言語。
快到招待所時,羅工先起身來到車前,轉過身面朝車內所有人:
“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我想你們心里都有數,都給我注意點,嘴上有個門,心里也裝一點政治素養。”
大家齊聲應是。
下車后,李追遠和薛亮亮被羅工叫去了房間。
從羅工的神情上看,今日的事情在他工作生涯中,還算不上真的離奇與嚴肅,他當初對自己等人講述的集安高句麗墓,可比這次要嚴重多了。
簡單的聊天,目的是為了做一個提前鋪墊。
“小遠啊,下學期你待在學校里的時間,可就不多了。”
“我知道的,老師,我也想出來做事。”
“嗯,學得再好,也得出來多歷練歷練,理論要聯合實際嘛。
年后,我會讓亮亮單獨帶一組,哪里需要技術支持或支援就往哪里去,到時候別怕辛苦,多跑跑。
亮亮,小遠年紀還小,你得把人家照顧好。”
“呵呵,您放心,我會的。”
薛亮亮笑著應下了,他很清楚,真帶上小遠,還不知道是誰照顧誰呢。
羅工見他嬉皮笑臉的,忍不住罵了一句:“臭小子,嚴肅點。”
薛亮亮馬上挺起胸膛。
別說,他嚴肅端正起來,這形象,還真是非常過關,標準得跟以前年畫上的人物似的,怪不得能讓白家娘娘墜入愛河。
羅工放下茶杯,伸手幫薛亮亮整理了一下沒歪的衣領子,語重心長道:
“再多點穩重,再多點擔當,要時刻謹記,我們在做的事,不說像李冰那樣功在千秋,但至少得確保百年,不能遺忘身上的責任感。”
薛亮亮用力點了點頭:“我知道的,老師。”
李追遠知道,這實際上是一種鋪路,以如此年紀,能單獨帶隊出去,每一次任務都是一件資歷和一層臺階。
這是尋常人盼都盼不到的鍛煉機會,最重要的是,鍛煉結果可以確保在未來完成兌現。
自己,這也算是沾了亮亮哥的光了,要不然以自己還在大一的學歷以及現在的年齡,羅工就算想開小灶培養,也真沒辦法著手。
但這同時也意味著,自己接下來的走江經歷,會變得更加復雜化和多元化。
出題人的題型選擇范圍,會更加廣闊,自己面對的浪花,也將更為兇險。
不過,李追遠心里倒是不覺得害怕,反而很是期待,甚至現在就已經有了一種躍躍欲試。
羅工:“我要回金陵,你們要回么,可以坐我的車。”
李追遠:“老師,我已經放寒假了。”
薛亮亮:“老師,我想回家看看。”
“嗯,那就在家好好等著過個好年吧,我預感,以后到真忙起來時,想回家過個安生年與家人團聚,都會是一種奢望。”
二人陪著羅工下樓,看著他坐進車里離開后,薛亮亮長舒一口氣,對李追遠說道:
“小遠,羅工說得沒錯,明年你會很忙,回家機會就少了。”
李追遠看了薛亮亮一眼。
薛亮亮臉一紅。
雖無聲,卻有交流。
再怎么忙,也沒耽擱你不斷地回南通跳江,更沒耽擱你造出孩子。
不過,這也不怪薛亮亮,他每次都是趁一個項目間隙或者開會間隙,抽空回的南通。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還真沒耽擱過工作。
“小遠,你說,今年我把我爸媽接到南通來過年怎么樣?”
“挺好的,叔叔阿姨應該還沒看過海。”
薛亮亮的老臉,再次一紅。
“但好像單純喊出來旅游,力度不夠大?”
“就說你在南通有個項目,很忙,過年沒辦法回老家,讓他們到這里來陪你過年。”
“這個可以。”
“再在電話里,放軟點口吻,說你也想早點結婚了。”
薛亮亮抓著李追遠的臉,對著少年的腦袋“吧唧”就是一口。
“神童的腦子就是好使!”
李追遠嘆了口氣,抬起袖子,擦了擦自己的頭。
以薛爸薛媽對薛亮亮婚姻大事的焦慮程度,哪怕只是為了過年來當著兒子的面催個婚,他們也是樂意從老家過來的。
李追遠和薛爸薛媽接觸過,老兩口現在過得很幸福,卻又很苦悶,兒子太有出息了,反倒讓他們失去了管束拿捏兒子的資本。
劉昌平的出租車,早上跟著大巴車去了工地外圍,出來時又跟著一起回到招待所。
所以二人出門后,就直接上了車。
熊善問道:“我們倆留下來繼續調查?”
李追遠擺了擺手:“沒必要。”
這里的事,已經有官面上的干預了。
熊善夫妻畢竟不是自己的嫡系團隊,自己的嫡系團隊大部分都趴窩養傷著。
再者,熊善夫妻已二次點燈認輸,再將他們拉扯進自己的浪花里,并不合適。
相較而言,李追遠還是習慣自己手底下團隊齊整時的狀態。
另外,要過年了,看在自己前兩浪都是嚴重提前的面子上,出題人至少會有個默契,讓自己歇口氣,過個好年。
嗯,就算出題人不懷好意,自己往南通一待,有桃樹林里的那位在,普通的浪花也拍不過來。
薛亮亮指揮劉昌平在離開高郵前,先去了一趟鎮國寺。
鎮國寺歷史悠久,始建于唐代,亦稱西塔,更有“南方大雁塔”之譽。
不收門票。
一行人走了進去,寺廟不大,簡單參觀一下即可,不過到燒香位置時,薛亮亮詢問大家是否要燒香。
來都來了,熊善夫妻表示要燒,劉昌平也舉起了手。
只有李追遠,擺手表示不要。
買香是要花錢的,薛亮亮買了四份香。
李追遠隔著老遠站著,但他依舊能聽到他們上香時的祈福聲。
薛亮亮一開口就是祈福“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他一直都是這樣,不管是大聲說話還是小聲祈福時,都不介意袒露出這種心聲。
他很清楚,一些主張和想法清晰地表露出來在當下容易受到特殊目光,但他不在意吧,甚至,也完全不在意那些非議的人。
然后第二條,就開始祈福“母子平安”,似是怕讓佛誤以為自己重男輕女,又補了句“母女平安”。
那位白家娘娘,還是生兒子好些。
生了兒子,可以丟出來,要是生了閨女……李追遠覺得到時候自己還得再為此跑一趟幫忙做個威脅。
就是不知道白家娘娘孕期要有多久,她們那種似人非人的存在狀態,孕期還真不好算。
梨花開口就為自己兒子祈福,被熊善用胳膊撞了撞,糾正了,然后齊聲先開始為龍王家祈福。
李追遠知道,熊善早已察覺出自己聽力非常好。
這倆人,從一開始就沒隱藏過自己的功利心,但也因此,反倒能更容易相處,為了兒子,他們能功利,同樣也能無比忠誠。
給龍王家祈福后,熊善夫妻開始為自己兒子求保佑。
劉昌平就比較簡單了,他祈福的是自己能早日結婚。
本以為就這么簡單結束了,誰知道他接下來的第二句話,讓李追遠嘴角都忍不住抽了一下。
劉昌平:“希望我哥們兒薛亮亮,能早日走出喪妻喪子之痛,迎接新生活。”
這再次證明,譚文彬看人的本事還真挺準的,劉昌平骨子里確實是個真性情。
祈福燒香結束后,眾人準備離開。
大門出口處,站著一位身穿袈裟的老和尚,老和尚手持禪杖,法相莊嚴。
正常情況下,老僧不會著裝如此正式。
薛亮亮和劉昌平走前面,先去開車,熊善和梨花則在老僧面前停下,盯著他。
等李追遠走過來時,老僧朝著李追遠行禮:“阿彌陀佛。”
李追遠:“你知道我是誰?”
“施主見笑了,老衲不知。”
“那你就不是在等我?”
“老衲等的是施主,卻又不是施主。天象出龍,人間自有真龍行眸而視,老衲等的,便是這人間祥瑞。”
“那你等的確實不是我。”
“過去、現在、將來,皆自在,施主日后回頭看時,就能看見老衲在此等候了。”
“哦。”
“施主未曾焚香。”
“嗯。”
“老衲為施主祈福。”
“我也祝和尚爺爺你,身體健康。”
老僧再次行禮,在一聲“阿彌陀佛”中,二人交錯。
等李追遠離開后,老僧身子忽的一軟,旁邊被遠遠打發出去的兩個小沙彌以及大門口坐著的倆老保安,馬上跑了過來將老僧攙扶起。
在一聲聲關切問詢聲中,老僧緩緩睜開眼,看看周圍環境,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袈裟和手里的禪杖,老僧疑惑道:
“我就睡個午覺,怎么就跑這里來了?”
從高郵回到思源村時,已近黃昏。
蕭鶯鶯抱著孩子,坐在壩子上,面對夕陽。
梨花將孩子從蕭鶯鶯懷中取出,抱著哄了哄,再遞給自己丈夫。
熊善逗了逗孩子后,再將孩子遞給梨花,梨花用手輕輕掐了一下孩子屁股,孩子哭出了聲。
梨花順勢將孩子放回蕭鶯鶯懷里。
孩子馬上就不哭了。
梨花:“看,孩子親你。”
蕭鶯鶯抱著孩子,目光平靜且冰冷。
李追遠問道:“我太爺呢?”
蕭鶯鶯:“去瞎子家了。”
李三江去劉金霞家里了,應該是有事要談,作為思源村唯二的白事人,有時候會互相介紹生意,或者聯手一起坐齋賺錢。
梨花去準備晚飯,熊善先扛起鋤頭,見天色已晚,就放下鋤頭,把家里的三輪車和板車都推出來,用井水進行擦洗。
李追遠看向薛亮亮,又指了指出租車。
薛亮亮:“今天就不去了。”
“哦。”
李追遠要去打個電話,薛亮亮和劉昌平跟著一起去了。
到了張嬸小賣部,李追遠拿起話筒,撥通了平價商店里的電話。
接電話的是陸壹,李追遠讓他去喊陰萌。
“喂,小遠哥,是我。”
“你準備一下,開車帶他們一起回來吧。”
“好的,小遠哥。”
“再幫我對柳奶奶說一聲,代表我太爺邀請她們回來過年。”
“要嘚。”
李追遠掛了電話。
薛亮亮拿起來繼續打,他這需要打到民安鎮,讓對方去喊自己父母時,把電話掛了。
等了五分鐘,薛亮亮再次把電話打過去,然后和自己父親開始對話。
通話的時間有點長,但進程卻很順利,放下電話后,薛亮亮笑道:“我爸媽已經同意到這里來過年了,我到時候安排他們住鎮上旅館。”
“不用,大胡子家還空著。到時候我讓熊善他們住那邊去,給你爸媽騰出西屋。”
“這合適么?”
“合適的。”
大胡子家,普通人還真不適合去住,畢竟算是兇宅。
但熊善夫妻去那里,陪著桃林下那位一起過年,他們倆應該是樂意的,正好可以拉近一下關系。
劉昌平看了一下自己腰間的傳呼機,然后也拿起電話,撥過去后,聊了許久,是在聊彩禮的事。
等他掛斷電話后,薛亮亮給他遞了一根煙,關心地問道:
“怎么了。”
劉昌平拿出火機先幫薛亮亮點煙,再給自己點,說道:“我那小舅子參軍回來,知道他姐要結婚的事,在家發了脾氣,說他堅決不要姐姐的彩禮錢。”
薛亮亮:“恭喜你,壓力減輕了,不過以后要給得就更多了。”
劉昌平點點頭,笑道:“但給得樂意不是。”
這時,李三江從村道那邊走過來,他穿的是小遠侯給他買的新衣服,胸前口袋上仍然別著那支鋼筆。
看見小賣部前站著的人,李三江故意挺起胸膛,負著手,抬起頭。
薛亮亮一拍手,說道:“哎呀,這不是村長么。”
李三江:“走,回家吃飯去。”
吃晚飯時,薛亮亮主動和李三江談起接下來自己的工作安排,也說了小遠明年會和自己一起到處跑。
李三江聽到這些后,有些心疼地看著李追遠,說道:
“多跑一跑好,鍛煉人嘛,我聽得出來,這是你們老師給你們的機會哩。”
頓了頓,李三江又拍著薛亮亮的手背說道:“亮侯啊,出門在外,你可得多照顧照顧。”
薛亮亮馬上點頭應下,他很清楚,帶著小遠出去,受照顧的只會是自己。
隨后,薛亮亮又把要接自己爸媽過來過年的事告訴了李三江。
“來了好嘛,過年,就要人多點,這樣才熱鬧,才有個過年的意思。”
深夜,萬籟俱寂。
薛亮亮從床上坐起,躡手躡腳地下了床,穿了衣。
等他走出屋門后,李追遠睜開眼,看了一下墻上的時鐘:零點三分。
亮亮哥說過今天就不去看她了,但現在已經是新的一天了。
李追遠走出房間門,來到露臺上,看見前方村道上停著的一輛車,車頂紅色的燈牌很清晰地就能瞧出是出租車。
薛亮亮坐上了車。
劉昌平問道:“還是去那里?”
薛亮亮點點頭:“是啊,還是想她們。”
劉昌平嘆了口氣,發動了車子,一邊開一邊說道:“哥們兒,你還是得想開點,多為你父母想想,人生的路,還有很長。”
“我正為這事發愁呢,就是想著以后怎么過我父母那一關。”
劉昌平不敢再繼續勸了,握著方向盤的手,已沁出了汗漬。
這位,是真不想活了,還想著自殺啊。
出租車開走后,李追遠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恰好這時,蕭鶯鶯的身影,出現在了露臺,她懷里依舊抱著那個孩子。
她醒了,孩子也醒了,一雙黑透發亮的眼睛,正好奇地向四周張望。
許是看見李追遠先前抬頭的動作,他也學著蹬個腿,抬頭,瞅了一下月空。
李追遠能看出來,這孩子是真聰明,不過,他的聰明并未過界。
他只是有著更強的感知力以及對這個世界的好奇心,不像那時候的自己,早早地就脫離了那一范疇。
自己那會兒發現每次有人夸自己聰明時,李蘭眉頭會微皺,他甚至有段時間會故意表現得愚鈍一些。
然后發現,李蘭對此更生氣了。
她那會兒并未確定自己遺傳了她的病。
她只是單純地不希望自己兒子是個怪胎太過聰明的同時,又無法接受自己兒子不夠聰明。
蕭鶯鶯一只手繼續抱著孩子,另一只手指向了大胡子家方向。
桃林下的那位,想見自己。
李追遠點點頭,走下樓。
來到西屋門口時,西屋門從里面打開,熊善和梨花已經候在那里。
他們住在屋里,其實也一直留意著外面的動靜,薛亮亮出門他們不會理會,但他們不可能忽視掉李追遠的腳步。
“一起來吧,帶上供品香燭。”
“好!”
蕭鶯鶯沒跟上來一起去,而是抱著孩子,重新躺回棺材里睡覺。
李追遠帶著熊善夫妻倆,來到大胡子家。
供桌擺上,李追遠站在旁邊看著,祭祀儀式由熊善來主持。
熊善態度很端正,儀式進行得一絲不茍。
梨花在旁邊弓著腰,嘴里念著還是那保佑自己兒子的話。
仿佛他們此時拜的不是可怕的邪祟,而是桃花仙。
不過,仙和邪祟,誰又能說準誰是誰呢。
有些時候,像這種存在,本就是一體兩面。
李追遠安靜地站著。
直到,供桌上的蠟燭開始搖晃,桃花向這里飄落。
熊善和梨花面露激動,一個更賣力地燒紙念經,另一個更激動地為自己的兒子祈福。
李追遠看著眼前黑黢黢的幽深桃林,這家伙還挺有意思,不知道今晚為什么改了風格,竟還弄出了點意境。
但想來,應該不是為了特意關照熊善和梨花,因為他們倆不配。
所以,是桃林下這位,對那個孩子,產生了興趣?
畢竟那孩子這兩天一直被蕭鶯鶯抱在懷里,蕭鶯鶯又是它的倀,理論上來說,它可以獲得蕭鶯鶯的所有感知。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不得不說,這就是熊善夫妻倆孜孜以求的大機緣。
那位雖然比不上龍王家,而且現在狀態也很差,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到底是曾經魏正道的追隨者之一。
李追遠開啟走陰,然后以走陰狀態,走下壩子,走入桃林。
原本漆黑的桃林內,出現了兩串燈籠,照出幽幽的光澤。
那位側著身,站在那里。
李追遠走到一定距離后,就止步了。
再繼續往前走,不合適,人家就是想要以側身面對自己,因為他的正臉,會不斷變幻,同時后腦勺那兒也有臉也在跟著不停地變。
既然人家要把稍微正常一點的形象給擺出來,那自己自然得給這個面子。
同時,這也說明,他心底還真像是燃起了某種希望。
因為只有內心有所求有所牽絆的人,才會注意自己的形象。
不過,它并未開口,繼續保持著側對站姿,沉默。
李追遠主動開口道:“那孩子不錯。”
那位繼續不說話。
李追遠:“挺聰明的一個孩子,打小見過世面,身上還有功德。”
那位依舊不說話。
李追遠:“孩子還沒正式取大名呢,他爹媽的意思是,要找一個干爹或者師父來給孩子取名。”
那位還是不說話。
李追遠在心里微微有些反感:這是哪里來的傲嬌臭脾氣?
少年不禁有些懷疑,當初魏正道是不是就是受不了他這種矯情,才故意把黑皮書秘法傳給他,好讓他找個地方把自個兒埋了圖個清靜。
不過,讓這位與現實產生更多羈絆,符合李追遠這邊的利益。
它要是真愿意認個孩子收個徒弟,那就等于給自己的大后方,加了一層牢不可破的保險。
那些大家族大門派的祖宅門口,也用不起這種級別的看門人吧?
誠然,它過去的存在確實守護了這一方安寧,死倒漂向這里時都得逆流改道。
但這并不是它的本意,它只是存在于這里,起到了一個存在的作用,人家可沒真說過愿意當這個土地公公。
李追遠開口道:“這孩子,像不像以前的你,很聰明,卻又不是真正最聰明的那一個?”
它的身體,開始顫抖。
李追遠知道,自己說對了。
它最恨魏正道,卻又最在意魏正道。
至于說這種描述,是真沒什么難度,這位必然曾是天賦卓絕之輩,但天才在魏正道面前,都會立刻變得黯淡無光。
在這一點上,李追遠很容易代入。
它對熊善的兒子有感覺,怕也是因為那孩子,出現在了自己身邊。
終于,
它開口了:
“我們打開人皮說亮話。”
“嗯?”
“你是不是見過他了?”
“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李追遠沒否認,雖然他不記得了,但他幾乎可以確認,自己確實是見過魏正道了。
“你這次回來后,底氣,不一樣了。”
“我以前很沒底氣么?好歹,我也是兩家龍王的傳承者。”
“那是你的東西么?”
“怎么不是?”
“你從心底,真的認為那是你的東西么?”
“我在努力且逐漸認可。”
“所以,至少目前,那還不是你的東西,那你告訴我,你現在的底氣,真正源自于哪里?”
李追遠沉默了。
它繼續說道:“你可能無法察覺,但在我這里看得清清楚楚,包括你現在站在我面前的姿態,都是那么的明顯。”
“好吧,我承認,你說對了。”
李追遠能感受到它此刻的激動,它迫切地想要知道關于魏正道的消息。
如果自己告訴它,自己忘記了。
它可不會有柳奶奶那樣的好脾氣,它會發瘋的,然后把很多人,剝成白灼蝦。
它干得出來這種事,因為它現在對自身的控制力還有幾成,都有待商榷,一旦情緒失控,它就是最大的威脅來源。
“他果然還沒死?”
李追遠要開始瞎編了。
他覺得,失去記憶那段時間的自己,應該在面對魏正道時,思考過這一問題,甚至對魏正道提起過它。
出于對自身理性的信任,他相信那時的自己,肯定會有預案,如果真的毫無痕跡,那就是……不需要有痕跡。
哪怕是編瞎話,那時的自己,應該也相信后來失去記憶的自己,能圓上去。
一念至此,李追遠心里反倒沒什么負擔了。
“他死了。”
“死了?那你是怎么見著他的?”
“你知道的,他這樣的人,很難死得干凈。”
“的確。”
“他為了自盡,想了很多辦法,折騰了很久。”
“正常。”
短暫的沉默后,它主動開口道:“他提起過我么?”
“提過。”
“他怎么說?”
“他說你,笨得像條會被人騙去看門的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追遠是故意這么編的,因為他清楚自己想要它做什么,它也清楚自己想要它做什么。
現在,自己無非是把這種目的,借魏正道的口,“說”出來而已。
它會生氣,會因此震怒,會故意反著來?
不會的。
它很危險,很可怕,但它的性格,又很好猜。
尤其是當自己終于有底氣,很坦然地站在它面前時,雙方“人格”高度被拉平,沒有那種神神秘秘高不可攀的面紗云霧遮擋,視角上看得也就更清晰了。
它:“他說得沒錯,我現在,不就是么?”
李追遠笑而不語,腦子里在快速思考,下面一個問題的回答。
不出意外的話,它應該會問:他還說了什么?
自己必須要思索出一個完美的答案,不僅讓它感到韻味深久,更得讓它滿意地結束這場關于魏正道的問答,要讓它覺得得到這個答案后,就沒必要再繼續問下去了。
因為自己見魏正道的那段具體記憶還沒找尋回來,是真經不起過度細問,多問幾下,就很容易露出馬腳。
沉默再次被打破。
它:“他還說了些什么?”
李追遠:“他讓我給你帶一句話。”
“什么話?”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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