撈尸人  第一百六十四章 (本卷完)

類別: 都市 | 異術超能 | 撈尸人 | 純潔滴小龍   作者:純潔滴小龍  書名:撈尸人  更新時間:2025-02-13
 
四周,原本飄落的桃花陷入了靜止。

它的身形也隨之佝僂了下去。

道歉本身是沒有實際意義的。

它所起到的唯一作用,就是在一方疲了、累了、乏了的前提下,畫上一個句號。

魏正道在傳授黑皮書這件事上,并沒有錯誤。

它既然要學,那他就教了。

但這只是冠冕堂皇上的說法。

以李追遠的視角代入魏正道,他可以大概推測出來,當時的魏正道,并不是真的在乎自己身邊的這些同伴。

魏正道那會兒應該是真的不知道黑皮書密法的副作用,但以他的才智,他就真沒舍得往這方面去思索一下?

他應該是懶得這么做,覺得沒這個必要。

亦或者,短時間靠這個秘法,讓自己身邊的一個伙伴獲得爆發性的實力增長,對他這個團體有益。

桃樹下的它,憤怒的來源難道真的是秘法的副作用被自己給承受了?

真正困擾它折磨它的,恰恰是因為他在漫長且痛苦的自我鎮壓生涯中,一遍遍回憶反芻那一段在地上的歲月,從而逐漸得出一個結論:

他其實沒把自己當朋友。

他更憤怒于,即使這么多年過去了,即使經歷了這樣的事,可自己心底,依舊放不下他。

在自己不人不鬼的狀態下,仍然希望著他能死得干凈體面。

李追遠能夠理解它的這種狀態,如果自己沒有先遇到阿璃,那么自己面對譚文彬、潤生他們時,對待他們的方式大概也會和當初的魏正道一樣。

它就是過去的譚文彬或潤生。

如果魏正道當初親口對它說,需要它練這個,才能有增益于團隊,這個秘法可能會對你造成極大的副作用。

它應該也會答應,然后哪怕淪落到相同的境遇,至少,心里不會再有怨氣。

可偏偏,那時的魏正道不會說這個話。

因為他反感這一行為,正如李追遠現在,每次故意得表現出“人情味”時,他都會感到很痛苦一樣。

他和魏正道這類人,是骨子里排斥這種情感行為。

靜止的桃花,繼續落下。

它擺了擺手,意興闌珊。

李追遠知道,自己的目的達成了,關于魏正道的談話,在此刻結束。

或者,在雙方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真相本身,反而就沒那么重要了。

它轉身,一步一步向桃花深處走去。

李追遠:“我會盯著的,如果發現他還有沒死干凈的地方,我會幫他清理干凈。”

它點了點頭。

李追遠:“那孩子,你要不要取個名?我知道你不在乎這些東西了,可有些時候,多留一些念想,也能方便打發一下等死的時光。”

“愚。”

熊愚?

李追遠替那孩子感到可憐,明明是多聰明的一個娃兒,被取了這么一個名字。

不過,孩子長大后是否會喜歡這個名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熊善夫妻肯定會對這個名字歡天喜地。

這對江湖草莽,吃夠了沒有門庭的苦,自身能力和性格又不支持他們繼續向上突破這一桎梏,故而將一切的遺憾,都傾注于為自己兒子尋求庇護的這一途。

愿意留下一個名,就是一種認可。

退一萬步說,以后那孩子長大了,在外頭遇到什么事兒,他跑回南通,往桃樹林前一跪,甭管追殺他的人是誰,只要它還沒鎮殺消亡,那它必然不會坐視不管。

李追遠:“那小名就叫笨笨?”

它沒說話,繼續往桃林深處走,身形已消失大半,但還能模糊看出,它做了一個揮手的手勢。

是無所謂,是不在意,是隨它去,可也能理解成是一種默認:就這樣吧。

李追遠:真是個矯情的人。

這樣的人,自己是不會收入團隊的,因為自己會受不了它的作妖。

自己已經是一個沒情感的人了,還得分心思去照顧它的多愁善感?

從這一點來說,當初魏正道能把它接納到自己身邊,說不定已經做過了內心妥協。

絕大部分的遺憾,都源自于當初的不成熟。

如果魏正道當初也曾畫過團隊自畫像,如果自己以后能僥幸得到,觀看那一幅畫時,應該能品味出滿滿的悵然。

它消失了。

李追遠閉上眼,再睜開眼,結束了走陰。

熊善夫妻跪伏在供桌后,他們在顫抖。

因為前方,桃林上的所有桃花,全部落下,只留下光禿禿的樹杈。

是心死,是放下?

除了李追遠能往這個方向去猜一猜,外人是壓根不會考慮這種因素,只會覺得那位發怒了。

先前情緒激蕩下,所流露出的氣息,讓熊善夫妻感受到了,對方想要抹殺自己,可能只需一念。

二次點燈認輸的他們,已經不具備面對極端危險時,昂然抬頭的勇氣。

這也是李追遠不會再讓他們參與自己走江的原因,他們倆不怕死,也愿意死,但這種死里頭,其實包含著一種怯懦與逃避。

但他們也是一面鏡子,讓李追遠看見了走江失敗的另一面。

從這里也能看出,柳奶奶的能力,她硬生生地把本該頹廢余生的秦叔,重新拉回了精氣神,雖不復當年銳氣,卻也不見暮氣沉沉。

李追遠走到供桌前,熊善和梨花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內心安定下來,緩緩站起身。

少年手持黃紙,湊到蠟燭前點燃,再隨手向前一丟,開口道:

“孩子有名字了,叫愚,熊愚。”

熊善和梨花先是一愣,隨即再次跪了下來,朝著桃樹林叩拜。

他們來這里的目的,就是為了給孩子求一個前程庇護,真沒想到,才來了不到兩個晚上,這個目的就達成了。

這里,當真是洞天福地。

“回吧,該休息了。”

薛亮亮是清早時回來的。

他在江下待了整個后半夜,劉昌平在車里睡到天亮。

把薛亮亮送回來后,劉昌平的這次的包車任務,就算是完成了。

本可以再多待幾天的,反正他的包車錢是按天算,油錢另付。

但臨近年關,對象那里因為小舅子的回來,年后結婚流程又得重新商討,他得回去陪坐,另外,還得請小舅子喝酒。

薛亮亮替譚文彬把包車錢付了。

畢竟,這車明面上是給小遠包的,實際上跑的都是他的事。

本來還想再包個紅包,劉昌平堅決不要,但李三江要送給他的一些南通土特產,他沒拒絕,都裝進車里了。

臨走前,李三江按照南通本地規矩,第一次上門的“伢兒”得拿一份紅包,這就是沒把他當司機看了。

劉昌平收了。

不過,他開車走后,又回來了一趟,買了不少煙酒,怕李三江不收,就放在了已經拓寬的路上,連續按著車喇叭,見屋里有人出來后,他馬上開車離開。

這煙酒價格,可比土特產和那個小紅包,貴得多了。

上午,張嬸來喊李追遠接電話。

李追遠去接了,打電話過來的是陰萌。

“小遠哥,柳奶奶說她會帶阿璃回南通過年,但因為秦叔和劉姨還沒回來,所以她得過陣子再回,等他們一起。”

“嗯,我知道了。”

“就這個事了,我們下午就會動身回來。”

“不急。”

“嗯?小遠哥,您說具體點。”

“是我昨日打電話時疏忽了,現在反正沒事,我又在南通,很安全。

所以,你們也可以晚點回家過年。

潤生現在還不能下床,這般狀態回來了,會讓我太爺和山大爺見了難過。

彬彬哥和阿友,可以繼續留在學校,把期末考考完,這樣就不用明年開學去補考了。”

“好的,小遠哥,我去和他們說一下,然后再向您匯報。”

“要是同意了,就不用匯報了,省得麻煩。”

“嗯,明白。”

陰萌掛了電話,一只手搭在胸口,感覺自己心臟正“砰砰砰”地跳。

她馬上下去,把這事和大家通知了。

大家對這事本身沒什么意見,倒是都對小遠哥這難得的溫柔感到震驚。

林書友:“秦璃小姐不在小遠哥身邊吧?”

陰萌:“不在。”

林書友:“那小遠哥,是受什么事刺激了么?”

譚文彬:“要不,萌萌,你先回去吧,我們幾個也能自理了,潤生就讓阿友和陸壹幫忙照顧一下,也沒問題。”

潤生點頭。

陰萌:“不行,潤生交給別人照顧,我不放心。”

頓了頓,陰萌又補了一句:“再說了,小遠哥已經吩咐下來了,我再一個人冒失回去,不合適。”

譚文彬:“那行吧,就按照小遠哥的意思辦,我也得去看看考試表了。”

看考試表不是為了明確各科考試時間,而是去以班長的身份,找對應的任課老師走關系。

大學校內考試的自由度一向很高,嚴不嚴卡不卡你,很多時候都是由老師自由心定。

接下來這幾天里,譚文彬拄著拐杖,去請很多個老師吃飯喝茶。

沒畫考試范圍的老師,因此畫了范圍。

已經畫了范圍的老師,更是給出了具體樣題。

高數老師喝高了,喝開心了,直接把試卷給了譚文彬。

這弄得譚文彬很不好意思,怕老師犯錯誤,他自己把一套卷子,拆了后再補成三套,復印好了,交給同學。

總之,在其它班級還在緊張焦慮階段時,一班這邊是“捷報頻頻”。

譚文彬的班長地位,更是在期末得到了進一步的拔高。

畢竟別的班長會做的那些煩人事兒,他是一件都沒干,全交給班里的支書,別的班長沒能力辦的好事,他辦得又很多。

林書友眼睛恢復到可以看書寫字了,他興奮地抱著一沓復印好的卷子跟著譚文彬走回宿舍。

“彬哥,下學期輔導員要是重新選舉班長的話,你肯定會以碾壓性的優勢再次當選。”

“要是全校班長都是我這樣,那這學校得變得多烏煙瘴氣。”

“彬哥,你也不用這樣說自己。”

“我說的只是事實,倒是你小子,你不回福建過年么?”

“我回南通過年,過完年后,再回福建老家。”

“那不晚了?”

“不會,家里會因為我回來,再過一次年。”

宿舍門口,周云云提著袋子站在那里等候。

林書友看見周云云,如同老鼠看見貓。

“云姐好。”

頭也不抬地打了聲招呼后,林書友就抱著卷子跑進宿舍。

譚文彬有些疑惑道:“這小子好像一直都挺怕你的。”

以前自己每次去找周云云,林書友都會在那半天消失,起初譚文彬還以為這小子識相,懂得不去當電燈泡的道理,后來發現有點不對勁,這小子似乎在故意躲著周云云。

“你寢室里的臟衣服我都給你洗好了,這兩件衣服破了,我帶回去給你補好了再送回來。”

“別這樣,你這樣對我我會驕傲的。”

“你的傷,還好么?”

“還行,恢復得不錯,回家過年前應該就不用拄拐了。”

“那我先回去了,我下午還有考試。”

“加油,爭取拿個獎學金。”

“你也是。”

“我缺勤太多,拿不了的,應該留給更值得的人。”

周云云上前,與譚文彬擁抱了一下,然后轉身離開。

譚文彬就站在原地,看著女生離去的背影。

“人都已經走遠了,還看呢?”

背后傳來親爹譚云龍的聲音。

“爸,你來多久了。”

“有一會兒了。”

譚云龍躲了一會兒,畢竟看見兒子對象在幫兒子洗衣服,他這個當爹的,實在是不好意思出面,總不能上去說:我來幫你一起洗?

“爸,煙在我褲兜里。”

“臭小子。”譚云龍從自個兒口袋里拿出煙。

譚文彬:“抽我的,我兜里是華子。”

“呵。”譚云龍伸手從譚文彬兜里取出開了封的華子,自己一根,兒子一根,“你這檔次,提得可真快。”

“這陣子忙著和老師拉關系,不拿點好煙怎么行。”

“你怎么凈搞這種上不得臺面的事?”

他譚云龍這輩子不喜阿諛奉承拉關系,結果生出的兒子,卻油里油氣的。

譚文彬:“還好,這社會像我這樣的害群之馬并不多。”

“你心里有數就好。對了,你媽讓你和她以及周云云,過年時一起回去。”

“那你呢?你不回去了?譚主任,這不行啊,剛升官就忘記老家父老鄉親了?”

“過年時忙,我抽不開身。”

“那我也不行,我這里有人了。”

“你小子。”

“你老子。”

父子倆一起默默抽著煙。

譚云龍只能道:“那我抽個半天時間,把你媽她們送回南通去。”

“這才對嘛。”

“真是指望不上你。”說完這句話后,譚云龍自己就笑了。

這話,他說得還真沒底氣。

“爸,給你拜個早年。”譚文彬拱了拱手,然后把那包華子塞進親爹兜里。

“你拿去吧,我帶這個不合適,影響不好。”

“沒事,自己躲辦公室里偷偷抽。”

回到寢室,做了會兒題又背了會兒考點后,譚文彬就又拄著拐出來,去了柳奶奶家。

老太太最近心情越來越好了,喜歡找人聊天說話,而且不喜那種嚴肅的話題,想聊那種家長里短的。

所以譚文彬還特意收集了學校里不少的感情故事,也從吳胖子那里收集了一些老師的家庭傳聞。

每次去,都是和老太太就著瓜子,一嘮一下午,到晚上時,再蹭一頓松香樓大廚的手藝。

這些日子他拄著拐,又吃得好,身上長了好幾斤肉。

“喲,老爺子,忙著吶?”

“哎,譚先生來啦。”

簡單打過招呼后,譚文彬就拄拐上樓,剛進開間,就鋪墊起了氛圍:

“老太太,上次跟你說的那個和學生談戀愛的老師,事情被撞破了,您猜怎么著……”

李追遠近期的生活很規律。

除了每天早晚飯后陪太爺在村里散步外,其余時間,他都用來重新溫習整理自己以前所掌握的陣法、風水和術法。

內核理解加深了,就得重新進行適配,要不然就會出現馬車拉火車頭的情景。

這是一個很復雜繁瑣的體系工程。

因為絕大部分人,內核理解是落后于運用層面的,很多人布置陣法和使用術法時,都處于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階段。

李追遠這里是個特例,更特例的是,他的內核理解居然能在本就很高的層次,再次拔高一大截。

這屬于,幸福的煩惱。

薛亮亮一直住在這里,他的生活也很規律。

每天天沒亮,他就騎著三輪車出了家,天快徹底暗下去時,才騎著三輪車回來。

回來后就呼呼大睡,累得不行。

天天早睡早起,過得比家里誰都充實。

弄得太爺都不住感慨:“都快過年了,伢兒的工作還這么忙,可真不容易。”

不過直到那天起,薛亮亮就沒再出門了,因為村長召開了會,村里要劃出一些宅基地,請人工提前蓋好房子。

這是為了安置以后會被安遷過來的三峽移民。

村里蓋房子自有專業人員,薛亮亮去主動請纓,改了一些房屋的細節設計。

畢竟每個地方的自建房都有著當地的傳統,薛亮亮希望能保留一些移民那邊的房屋細節,讓他們更有些家的慰藉。

改過設計后,薛亮亮也跟著一起做起了小工。

見狀,熊善去了,梨花還去幫忙煮了飯。

每天散步時,李追遠都會跟著太爺去往房子工地上走走看看。

李三江年紀大了,更曉得這種安遷的不易。

農村里除了上學的娃娃,大部分人連普通話都不會說,而南通方言又最是難學難懂,外地人安遷過來,想和本地人聊天說話都得連比帶猜。

像房子和地,國家能補,但有些東西,是真的沒辦法補得上的。

今天下午,李三江騎著三輪車,載著滿滿一車的東西以及李追遠,去了一趟鎮上的郵局。

東西都是在家就打包好的,李三江拿出一個小本子,讓李追遠寫郵寄地址。

每個包裹里,裝的都是年貨,還有一封李追遠按照李三江吩咐,寫的過年祝福和感謝語。

郵寄地,是上海。

那次李三江帶著李追遠去上海看眼睛,途中受過不少人幫忙,這是回謝,去年過年前,也寄了一次。

東西不多,也不貴,用李三江的話來說,人家當初平白無故地幫你,證明本就不是個圖利的人,更愿意接這種心意。

從郵局回來后,李三江又騎著三輪車,載著李追遠去石港鎮上買了年貨,不是給家里買的,而是給李維漢和崔桂英買的。

買完后,他再帶著李追遠去送。

一番折騰,等回到家時,天都已經黑了。

梨花在準備晚飯,上了一天工的薛亮亮在樓上洗澡。

李追遠和太爺坐在壩子上,看著電視。

李三江不知從哪里取出一包核桃,嘴里叼著煙,給曾孫剝著。

太爺剝一個,李追遠吃一個,因為太爺覺得吃核桃能補腦子。

電視機里的省臺正在播放著新聞,春節將至,記者去商場百貨大樓進行采訪,問的都是些經典的問題,

得到的回應是:

“這年過得越來越沒意思了,平日里什么都能吃得到買得到,感覺過年也沒什么稀奇的。”

“和以前比,現在年味真的是越來越淡了。”

李三江把剛剝好的核桃,遞送到李追遠面前,抬頭看了一眼,用方言罵了一聲:

“勒比日像的東西。”

李追遠現在南通方言早熟悉了,罵人的話也聽得懂,這句話意思就是形容一個人:裝。

薛亮亮這會兒正好洗完澡從樓上下來,笑著說道:

“人是省會,又是在百貨大樓里采訪的,那被采訪的家里條件肯定好嘛。

等什么時候,農村里的人也說年味越來越淡,過年沒什么意思了,才意味著大家的日子真的過好了。”

時下村里,李三江家的生活條件應該是獨一檔,因為李三江賺得多,也舍得花。

李追遠在家里住著時,能零食飲料管夠,這是城里大部分雙職工家庭孩子都得艷羨的待遇。

李追遠看向薛亮亮:“房子蓋好了?”

薛亮亮點點頭:“嗯,蓋好了。”

果然,第二天天沒亮,薛亮亮又騎著三輪車出門了。

再過一天,薛亮亮沒出門,而是乖乖地待在家里。

因為薛爸薛媽來了。

李追遠和薛亮亮站在村道上去迎接,薛爸薛媽從出租車上剛下來,帶來的東西都來不及卸,就劈頭蓋臉地開始責怪薛亮亮居然讓他們打車從汽車站到這里來,這得花多少錢!

原本薛亮亮是準備租一輛車,去老家接他們過來的,但他們不愿意,非得自己買汽車票坐過來。

但等到了南通汽車站后,他們實在是沒辦法了,只能按照兒子吩咐打車。

一路上,倆老人看著計價器上不斷跳動的數字,只覺血壓都在跟著往上升。

薛亮亮陪著笑臉,幫他們取東西。

倆老人一路絮絮叨叨不停指責,直到來到壩子上,看見了李三江,馬上轉換笑臉,熱情地和李三江打招呼攀談。

薛亮亮趁機和爸媽說自己今天就只請了半天的假等他們,還得回項目工地。

然后,他就又騎著三輪車走了。

李追遠看著亮亮哥瀟灑離去的背影,都覺得他是一個勇士。

熊善夫妻倆收拾好西屋,歡天喜地地正式搬入大胡子家。

自打那晚他們兒子叫“熊愚”后,夫妻倆每晚都會去大胡子家壩子上擺供桌,燒點紙。

一天絕大部分時候,孩子都是蕭鶯鶯在帶,除了去燒紙時,夫妻倆才會把兒子帶過去,燒完紙后,又會把兒子放回蕭鶯鶯所躺的棺材里。

不過,夫妻倆偶爾地竊竊私語,李追遠也聽到了。

大概意思是,梨花為什么肚子還沒反應。

他們上次要孩子時,源于一場沒做措施的意外,畢竟,他們倆也沒瘋狂到為了帶孩子走江而特意造出一個孩子的地步。

所以按理說,梨花應該是比較容易懷孕的。

孩子現在有人帶著,夫妻倆白天只是做做農活扎扎紙人,對他們倆身體素質而言,這點辛勞只是毛毛雨,所以他們有大把的精力用作晚上使勁折騰。

卻怎么都沒辦法再折騰出動靜。

李追遠看著在小黃鶯懷里抱著的孩子。

只能說,有些孩子能當獨生子靠的是國家政策,有些孩子,則靠的是自身功德氣運。

哪怕自己只在襁褓中,依舊能從源頭上,直接掐斷父愛母愛被分割的可能。

雖然這并不是孩子的本意,但這就是氣運者本身的影響。

第二天,蕭鶯鶯也帶著孩子,搬去了大胡子家,因為潤生他們回來了,她得把棺材床讓出來。

陰萌開著車,載著那哥仨回來。

潤生能下地自由走動了,但還不能干活兒。

譚文彬可以不用拐杖了,可走路時還是得注意邁步。

林書友戴了副眼鏡,還是老花的。

李三江察覺到了這仨的不對勁,詢問原因,他們解釋說是去游樂園里玩海盜船,結果海盜船脫軌了,給他們仨給摔了。

小遠好好學習,沒跟著他們去游樂園里玩。

李三江又詢問游樂園是否給了賠償,回答是給了后,這才稍稍滿意。

可終究,還是有些遺憾的,本來仨很皮實耐用的騾子,這過年回來全都病了,簡直是鬧了騾瘟。

山大爺也來這里一起過年了,握著潤生的手,心疼地不住唉聲嘆氣。

潤生從兜里拿出一份過年的孝敬錢,給山大爺。

被山大爺一巴掌拍了回去,罵道:“你都這樣了,我能要你的錢嘛,我能要么!”

結果中午,張嬸那邊來喊這里有沒有人打炸金花。

山大爺臉皮抖了抖,跑到潤生面前,背對著潤生甩了甩手。

潤生默默地把那筆錢,又遞到了山大爺手上。

李三江瞅見這一幕,罵了聲:“老畜生真不是個東西。”

山大爺臉一紅,擰著脖子道:“我這是替伢兒存錢哩。”

隨即,山大爺開始點起自己水煙袋,一連劃拉了幾根火柴,都點不著,只能不停地換方位,然后越換越往壩子外,最后干脆撒丫子,跑賭囤兒去了。

李三江對潤生罵道:“你也是腦子進水了,居然還給他錢。”

潤生只是憨憨地笑笑。

他是專門給山大爺一筆錢,好讓其過年快快樂樂地去輸的。

商店寒假結束前,算賬分紅,他得了很大一筆錢。

留了三分之一,用作給自己爺爺家里買米面糧油,以及打牌去送。

其余的,都給了陰萌,讓她去逛街買衣服。

反正,他自己平日里又沒花錢的習慣,留錢在身上也沒用。

第二天一早,柳玉梅一家回來了。

老太太一改過去在金陵時的穿著,又換回了以往在農村里時的衣服。

秦叔和劉姨也回來了,倆人身上還殘留著明顯的風塵仆仆氣息。

這是挖完人家祖墳后,緊趕慢趕才回來的。

壩子上人多,阿璃不喜,不過在李追遠走上前牽起她的手后,阿璃露出微笑,眼睛一直看著少年。

李三江笑呵呵地拿出鑰匙,去把東屋的鎖給打開。

里頭被打掃得很干凈。

因為李三江偷偷開過鎖,進去打掃過。

他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地打掃,萬一打掃好了人不來,那太丟臉了。

現在他覺得不錯,尤其是他還發現,當自己曾孫和那女孩牽手去二樓露臺時,老太太居然沒吃味,反而一臉笑意。

嘿,這市儈的老太太居然轉了性!

東屋也是一廳兩房,秦叔和劉姨一起住南房。

李三江建議他們住大胡子家去,那里空房還多得很,但被老太太拒絕了,說能住得下。

主要是,大家彼此知道對方存在就算了,真沒必要特意讓阿力阿婷住人家跟前去,王不對王。

一大家子人,晚上不睡一個地方,但吃飯得在一起的,所以廚房里很是忙碌。

劉姨干回了老本行,廚房里灶臺她也是用習慣了。

梨花很自覺地在旁邊打下手,比學徒工都卑微的那種。

白天無事時,秦叔推車去送貨,過年期間,宴席多,幾乎天天都得送。

熊善給秦叔打下手。

夫妻倆很公平,干活時,都不敢大喘氣。

飯后,老太太喜歡擺個小桌,讓薛爸薛媽以及其他人,圍著自己聊天解悶。

老太太尤其愛聽薛爸薛媽說自己兒子,還不結婚,還不要孩子,他們還等著抱孫子輩呢。

因為老太太是曉得白家那位有了的,所以越聽越有意思,瓜子都不夠嗑了。

李追遠和阿璃會在村里走走逛逛,偶爾也去翠翠家里坐坐。

年三十的上午,薛亮亮帶著自己爸媽,去看看長江和大海。

車上,難得的一家三口獨處時間。

薛媽很好奇地問道:“家里的那位老太太,到底是哪方人物?”

薛亮亮愣了一下,問道:“媽,怎么了?”

薛爸說道:“應該是個大人物哦。”

“爸媽,你們和她坐一起有壓力?”

薛媽趕忙搖頭:“人那種人物,能和咱坐一起聊天說話,那是我們求之不得的事。”

薛爸點點頭:“就是。”

其實,老太太已經夠放下架子了,但有些東西,真不是說拋下就能拋下的,她往那里一坐,大家就自然而然地迎著她來。

她想聽啥,大家就得講啥。

薛爸薛媽本來攢著一肚子的話想對自己兒子說,但這兩天都被反復說給老太太聽了,就跟甘蔗被反復咀嚼,弄得他們現在都沒勁頭再去對兒子耳提面命。

薛亮亮先帶爸媽去狼山燒了香,站在山頂上,欣賞了長江入海的壯麗。

下山坐里后,薛爸薛媽說剛剛燒香時求了自己兒子能早日結婚生子。

薛亮亮馬上點頭:“我聽說,這狼山靈得很!”

隨后,薛亮亮開車來到那處他常去的江邊,帶著自己爸媽,沿著這里散步。

江景開闊,讓人內心平靜,薛爸薛媽手挽著手,說起了他們年輕時的事,以及薛亮亮小時候的事。

薛亮亮跟在后面。

身后,江面上,有一道水幕緩緩立起,對著前方的兩位老人行拜禮。

她依舊穿著新娘衣,但新抿了唇紅新拍了粉,更是增了一整套的首飾鳳冠。

兩個老人渾然不覺。

薛亮亮則停下腳步,看向她,她也在看著他。

雖未開口,卻似乎都同時聽到了對方的心聲:

“委屈你了。”

“委屈你了。”

等水幕下去,江面復歸平靜后。

薛亮亮不自覺地挺起胸膛,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

小遠說過,有些形式上的東西也是有著其意義的。

他現在感受到了。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長大了,真正領悟了什么才是責任與擔當。

如果說以前的他,只是憑借著自己的獨到眼光和一腔熱血在生活與工作,那么現在的他,開始真正地對自己的人生進行起了規劃。

這江,這水,這浪……這大好河山。

明年開始,

他要去馴服它們,去改造它們,去建設它們。

帶著自己的師弟小遠……一起!

周云云來了,她家住石港,本就很近。

再加上譚文彬已經上過門了,倆人雖未正式訂婚,也未辦過酒席,但雙方家里其實已經默認。

至于年紀,農村里像他們這樣年紀的,孩子打醬油的都不在少數。

李三江帶著他們一起,去拜那兩位。

那兩位的墳,修得跟四合院似的,雖然迷你,卻還帶幾進幾出的。

一個大,一個小,放在當地墓地里,稱得上是一線豪華陰宅。

修建這墳時,還鬧出了點事,有村民去舉報,不僅村干部來了,鎮上也派人下來。

畢竟在當下,你弄個小一點的就算了,弄這么鋪張的,實在是有些過了,多少雙眼睛盯著呢。

這眼瞅著大家日子過得越來越好,以后蓋墳頭時都對標這個起,那豈不是亂套了?

最后沒辦法,李三江只得把修路錢的事,又改了一套說辭。

說這錢是那華僑給的沒錯,但那華僑也只是個中間人,真正給錢的,是這兩位想要魂歸故里的倆人。

反正丁大林自從給了自己種桃樹的錢后就再無音訊了,可以隨便編排。

這下,鎮上的干部也沒什么好說的了,這年頭為了吸引外資,各地政府不知得給出多少優惠條件。

人家無償捐錢修路修橋、給孤寡奉養,還給孩子上學補貼,給了那么一大筆錢,就為了兩個墳,不過分吧?

就這樣,以這種方式,倆公公就在思源村“安家落戶”了。

李三江帶著大家來的時候,發現這兩處墳上,有過擺蠟燭燒紙的痕跡,附近的雜草也被除過。

應該有不少村民,過年上墳時,特意跑這里,給他們也擺了祭。

當代不少作家,喜歡故意放大描寫農村因資源短缺而流露出來的惡。

古往今來,大部分神祠都是建立在農村里,又有幾座能進城里?

人心都是肉長的,誰對他們好,他們懂得感恩。

李三江擺下供桌,譚文彬帶著周云云去磕頭。

這是他之前答應過“干爹”的。

李三江見李追遠站在那里沒動,趕忙揮手示意道:“小遠侯,你也磕一個,沾沾福氣,這倆人不錯的,能保佑你。”

李追遠面露難色。

譚文彬趕忙打圓場道:“李大爺,一碼歸一碼,這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來磕就夠了。”

李三江:“這叫什么話。”

說著,李三江面朝這兩座墳,手持燃香:

“兩位給我們村修路大橋做好事,我李三江感念你們恩情,這大過年的,給你們磕一個。”

李三江跪了下來,然后扭頭對李追遠再次擺手。

太爺都跪了,自己還站著,確實不合適。

李追遠只能開始屈膝,但膝蓋還沒落地呢,就只聽得一聲:

“咔嚓!”

一大一小兩座精致的墳頭,主屋房頂,同時開裂!

“哎喲喲!”

李三江這會兒也顧不得磕頭了,趕忙上前查看,然后吩咐譚文彬去喊村里泥瓦匠過來,他得在入夜前給人家修補好。

李追遠回到家中時,發現劉金霞來了,香侯阿姨則在廚房里幫忙。

一輩子火爆脾氣的劉金霞,在柳玉梅面前,說話時都帶著點細聲細語,她這輩子聽到的家長里短腌臜事更多,她自己家里更是一部書。

這講述起來,柳玉梅聽得是津津有味。

翠翠和阿璃在二樓露臺上下五子棋。

“遠侯哥哥,嘻嘻,你看,這是阿璃姐姐送給我的鐲子,好看吧?”

翠翠將自己左手手腕上的木鐲子,展示給李追遠看。

那鐲子的色澤……和秦柳兩家祖宗的“臉色”,很是相近。

李追遠看了一眼后,再看向阿璃。

能將自己的注意力,從單個人身上往外移,這本身就是病情好轉的一種表現。

李追遠曾想著尋找一硬金之物,來給翠翠鎮壓身上的命格,這木鐲子雖然無法起到長久效果,但至少能管用好些年。

“翠翠,這鐲子,你以后就天天戴著,不要摘下來。”

“當然,我可不會舍得摘下來呢。”

大飯前,譚文彬、林書友他們要去給家里打電話拜年,薛亮亮也拉著李追遠去給羅工打電話。

譚文彬先給他爸打了電話,然后換林書友給家里打。

電話那頭十分熱鬧,敲鑼打鼓的,過年期間,廟里的活動很多,更有廟里的乩童已經起乩,正在給“病人”賜福去晦。

接電話的是林書友爺爺,他正在對林書友諄諄教誨。

一場儀式剛結束,那邊的人開始拜謝童子,說童子大人辛苦了。

旁邊,李追遠正和薛亮亮聊起了白天他的行程,在得知薛亮亮特意帶父母去江邊,讓她見一見行禮時,李追遠說了一句:

“你也是辛苦了。”

林書友電話那頭,當即傳來驚呼。

“不好,童子大人倒了,倒了!”

林書友爺爺只得快速說道:“廟里出了點事,你安生在南通過年,家里安好勿念。”

說完,馬上掛斷電話去處理了。

林書友眨了眨眼,掛了電話。

接下來,薛亮亮給羅工打去了電話,和李追遠一起給羅工拜了年。

尋常師生關系不用到這種地步,但他們是特殊的,師父師父,只有當父親的,才會真的操心孩子的前程。

薛亮亮提前買了很多煙花回來,而且都是那種箱子大小的煙花類型。

大飯吃完后,大家開始放煙花。

這年頭,除了孩子們會玩的那種小炮外,煙花還屬于奢侈品,農村里只有光景過得很好的人家才會買點煙花來放,而且也不持久。

李三江壩子上,今晚成了全村最亮眼的地方,很多村民特意從家里出來,來到這附近開始欣賞煙花。

一批放完了就從屋子里再搬出一批,大家輪流上去過手癮,甚至還能選煙花款式。

連譚文彬都不禁好奇地問薛亮亮:“亮哥,你到底買了多少煙花?”

薛亮亮聳了聳肩:“管夠。”

譚文彬豎起大拇指:“亮哥大氣。”

緊接著,譚文彬湊過來,小聲問道:“這得不少錢吧?”

大家都知道薛亮亮有錢,但薛亮亮并不喜歡做生意,所以有錢也不該是這般燒的。

薛亮亮:“按照西方經濟發展規律,我覺得國內股票市場肯定會建立發展起來,所以去年托朋友幫我收了不少股票認購證。”

譚文彬:“這玩意兒現在很值錢么?”

薛亮亮:“還好吧。”

漫天煙花下,李追遠和阿璃手牽著手站在二樓露臺上。

李追遠一會兒看看天上的璀璨,一會兒看看女孩眼眸里的爛漫。

“明年,我會很忙,會經常去外面。”

女孩不會說話,只是輕輕捏著少年的手以做回應。

“不過每次忙完,我還是會回來的。”

女孩轉過身,面對著少年。

“你看亮亮哥,以前忙的時候,也不耽擱他回南通,跟著他,我回來的頻率是不會低的。”

女孩低下頭,少年也低下頭,兩個人的額頭輕輕抵在一起。

“它們還吵么?”

女孩閉上眼。

少年也閉上眼。

下一刻,李追遠出現在了阿璃的夢里。

外頭,濃霧已經退到了一個極其遠的距離,乍一看,還以為是掛在天邊的云。

李追遠牽著阿璃的手,邁過門檻。

少年將插在墻縫處的白燈籠取出,領著女孩繼續前進。

這里是曠野,這里是溪流,這里的景色原本應該很美,就像是如果能健康成長的女孩。

伴隨著李追遠的不斷前進,遠處的濃霧不斷翻滾,似是在蜂擁后退,不僅沒人敢湊上前,更是沒人敢排在第一排。

生怕一不小心,再被少年手中的燈籠給釣了出來。

沒多少人在意過程,大部分人只看結果,而它們,本身就是“結果”之一。

雖然在江湖上,李追遠的名聲依舊不顯,但在這江水暗流之下,這幫“蛇蟲鼠蟻”,已經開始對他膽寒。

一如現實中,柳玉梅的放松與開心。

因為,秦柳兩家的龍王門庭,正在一步一步地,被重新給立起來。

不用多久,

整座江湖,都將重新回憶起當年龍王秦龍王柳矗立在那里的恐怖。

李追遠掌心中燃起業火,將這白燈籠燃燒。

少年將它向前一丟,燈籠裂開,化作了一團絢爛的彩霞,攪弄得四周云霧狂涌。

這夢里的煙花,是真的一點都不輸現實。

李追遠拍了拍手掌,抬起頭,看著被煙花映染出色彩的霞云。

說道:

“好好藏好,自今日起,輪到我去主動找你們了。”

本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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