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棺驗尸那日,秋風淺、日頭好。
阿薇不知道周沅是如何說服了他舅舅舅娘,只知道短短一旬里,周三公子精神差了許多,還時不時咳嗽幾聲。
開棺議程走的是順天府。
沒有所謂的疑犯,甚至連是不是個兇案都說不準,但自家人堅持,楊府尹勸了幾句,也就隨著他們了。
“都在京城里,我也不駁敬文伯府的面子,但丑話說在前頭。”
“若是驗不出任何問題,勞力、仵作的工錢,以及別的借人借力的開支,都得問你們敬文伯府要。”
“要不然,誰家有個疑惑都鬧著要開棺,衙門還怎么辦事。”
這些事宜,在敲定動土日子前,楊府尹已經同敬文伯府、以及伯夫人的娘家于家說過一遍了。
今日,人馬到了墳前,他又絮絮叨叨說了一遍。
周沅一一應下來。
這廂做著開棺前的準備,那廂山上,阿薇和沈臨毓并肩而立。
他們沒有去近前,只尋了個不遠不近能看到的地方,順著風來的,還有痛心的哭聲。
于嫻的母親在墳前淚流滿面,為女兒擺上她愛吃的糕點。
沈臨毓在哭聲中分辨出了母親對孩子的呼喚,想到去年開棺時的事情,不由轉頭看了阿薇一眼。
“鹽水鴨、八寶豆腐、素雞、雞塊燉筍,還有什么來著?”沈臨毓問。
阿薇聞聲愣了下,而后才明白過來。
沈臨毓說的是她在姑母墳前供奉的菜品。
“難為王爺記得這么細。”阿薇道。
垂著的手有一下沒一下捻著腰間佩劍的劍穗,沈臨毓道:“當時只覺得好奇,你與金夫人說來說去,也就是你母親和她弟妹是閨中摯友,關系實在算不上近。
開棺尋個真相,固然如你所說,能給你母親一個念想、一個期盼,但怎么看那些供奉都太豐厚了些。”
阿薇輕笑了下:“王爺看人看事果然細致。當時確實也考量過,那般豐厚會引起王爺猜測,但還是操持了。”
“因為你余如薇的身份很安全完美?”沈臨毓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也是,尋常想不到這上頭去,就算后來被我尋到些蛛絲馬跡,也沒有實證。”
時至今日,那滿滿的供奉依舊不能“證明”什么。
但在了解了內情之后,回過頭再看,才有了恍然大悟之感。
因為,那座墳里埋著的是她的姑母。
沒有姑母當機立斷、送了位嬤嬤趕赴中州,也就沒有她的逃生路了。
阿薇嘆道:“那些都是姑母愛吃的,起碼是她孕中愛吃的,也就是她和孩子都喜歡的口味,我實在做不出取舍來。”
那頭,供奉收起來了。
勞力挖了坑,又起墳。
敬文伯夫人吃不消,被扶到一旁歇息片刻。
于家夫人厥過去一回,醒來后又堅持著,直到看到邱仵作拼出來的女子骸骨,又哭暈了過去。
敬文伯和大舅哥互相攙扶著,但最終的結果,讓所有人都有些七上八下的。
邱仵作沒有給一個明確的結論。
“像早年遇過的一種毒,很罕見,記不太清楚了,要回去翻一翻舊筆書。”
眾人懸著的心落不下來,只能請邱仵作這些時日多費些心,把筆書看看明白。
隔了段距離,阿薇并不清楚這些,只覺得那頭氣氛不太對勁。
等之后一打聽,一時之間,總有種怪異的感覺。
回到廣客來,阿薇詳細與陸念說了。
阿薇低聲道:“像是施壓。”
“誰向誰?”陸念問完,自己恍然道,“哦,王爺向五皇子。”
阿薇見她領會了,道:“您也這么想?”
“直覺。”陸念攤了攤手。
沒有道理、也沒有證據,但就是靠著這份直覺,陸念一直走到了今日。
大部分時候,她感覺到的都是對的。
“金夫人是死前受了外傷,容易驗出來。”
“于嫻在家里人的密切關注下,但凡受傷早看出來了,她若有意外,最有可能的是中毒,但中毒又不好驗。”
“若我認為她就是生病沒了,周沅提起開棺,我當時就給他否了。”
“入土為安,沒有必要打攪。”
“我直覺她的死絕對有文章,所以這個棺開了最好,哪怕仵作驗不出來,但心里有鬼的人就坐不住了。”
阿薇頷首道:“能讓邱仵作故弄玄虛的,應該就是王爺了。”
許是去歲金夫人驗尸的故事在先,漸漸地,京里也漸漸談起了這一次開棺。
五皇子妃當日的拒婚不好再隨便掛在嘴邊,但周沅“克妻”這一名頭還是太響亮了,讓普通老百姓逮著機會都想嘮嗑幾句。
午后。
沈臨毓被叫去御書房。
剛進宮門,他就迎面遇上了八皇子李巍。
李巍才陪著順妃娘娘用過午膳,見了他,干脆調轉頭陪他一道走。
“連母妃都在問我開棺的事,”李巍左右看了看,壓著聲音道,“我聽說楊大人原本不答應,是你讓人跟他說‘拿錢辦事’?你這么搞,五哥多沒面子。”
沈臨毓道:“敬文伯三公子想化解他母親的心結,想緩和與外祖家的關系,與五殿下有什么關系?再說了,讓順天府給他們出人出力,自然不能白出。”
李巍聽完嘖了聲:“臨毓,你這么打馬虎眼就沒意思了,五嫂和敬文伯府的事,外頭不說,我們誰都不知道?”
沈臨毓睨了他一眼,問:“八殿下難道認為,于嫻姑娘的死,和五殿下、或者皇子妃有關?”
“我可沒那么說。”李巍趕忙道。
沈臨毓笑了笑,沒有主動多問,且等看看李巍會說出什么來。
又走了一段,李巍開了口:“其實說句真心話,宋家姐姐真不錯。”
“哪個宋家?”沈臨毓問。
“你當時小,可能不記得了,”李巍說是這么說,但他確信沈臨毓在明知故問,“就是皇祖母原本給五哥定下的那位。
我還記得以前在宮里遇著她,特別好的一女子。
可惜家里出了事,不然她和五哥……
五哥其實挺喜歡她的。”
話說到這份上,先前不怎么配合的沈臨毓難得配合了一下:“我好像聽說過,梁嬪娘娘不太喜歡?”
李巍瞇著眼笑了起來:“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
行至御書房外,李巍沒有再往里走,說的是“不去父皇跟前討嫌”。
目送沈臨毓進去,李巍轉身走了。
宮門外,華美馬車候著。
李巍跳上車,從侍從手中接過了飲子,喝了一大口。
“劉笑,”他晃了晃半空了的竹筒,道,“五哥近些性子越來越慢了,又想顧頭又想顧尾,到時候我看他怕是要首尾都顧不過來了,你說,要不要催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