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姑娘,剛才來的是滄月大人嗎?”
“回尊者,奴婢未見到滄月真君,不過聽說今日蒞臨的貴人里確實有他。”
面對穿著白袍的宋微塵,半夏明顯謙卑乖順得多,她奉長公主之命專程來為司塵府的親貴引路,此刻正躬身引著眾人向境主府正殿而去。
半夏的話讓宋微塵的心急跳了幾下,到底有多久?自己到底有多久沒有見過那只大鳥?
自司塵府雪夜一別,至今已逾半年,就連上次夢見他都已經是半月前的事,要不是偶爾會見到與他極相似的束樰瀧,都要記不真切他的模樣了。
可既然今日宴客有他,說明孤滄月已然歸來,為何有時間前來赴宴,卻不去找她?
尤記得落雪分別那日,他情真意切言之鑿鑿,說上界的事情處理完就去鬼市與她匯合,可如今,回來了卻……
宋微塵心里泛酸,為了掩飾自己的情緒,她反而故作輕松,
“真君還是真菌?滄月大人什么時候變成蘑菇了哈哈哈~”
“哎呀,尊者慎言!”
半夏小心翼翼看了看周遭,生怕宋微塵的調侃給自己惹禍,那位掌管忘川的邪王,莫說他本人,便是讓滄月府隨便一位親從聽見,她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滄月大人此前在上界靜修,達成元神化境,如今已位列真君之位,除卻寐界忘川,上界將織夢司也交由他掌管,尊者莫要跟奴婢戲言,您是白袍尊者自然無妨,奴婢可是要受重罰的!”
半夏的話讓宋微塵一愣,這些信息為何一個奴婢都知道,她卻完全不知情,莫不是其他人知道些什么卻有意瞞著她?
她瞥了眼在一旁走著的墨汀風,后者鄭重向她搖頭——他也不知情。
“半夏姑娘,這些信息你從哪里聽來,保真嗎?”
“這么大的事尊者沒聽說?這兩日府里都傳遍了。長公主今日還反復叮囑奴婢,若是有幸見到滄月大人真顏,須稱真君為敬。”
“這樣啊……”
宋微塵有些訕訕地找補了一句,“本尊者這幾日在閉關靜修,對外界信息不敏感。”
經過這一番,宋微塵不愿再說話,只是悶悶的由半夏引著向前走。
墨汀風心里也不是滋味,便是已經明確選擇了自己,與他確定了情侶關系,她心里還是放不下孤滄月。
不過一乘來自滄月府的飛輦,就能輕易攪動其心神。
“微微……”
墨汀風欲言又止,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你別誤會,我不過是太久沒見到滄月,想確認他安好,沒別的意思。”
宋微塵低低解釋了一句,抬頭看向四周假意欣賞境主府景色。
入府后她一直專注于與半夏確認那只大鳥的情況,并未注意其他,所以直到此刻才發覺境主府并非想象中那樣金碧輝煌——乍看之下甚至還沒有司空府氣派,但若細細觀察,不難發現一草一木一石一器極講究,幾乎都是不顯山不露水卻大有來頭的古物。
“不愧是境主府,老錢風和侘寂風混搭得真好。”
宋微塵贊嘆出聲,見半夏一臉困惑的看著自己,忙解釋了一句,
“我是夸境主大人有品位。”
“哦,原來是這個意思,尊者眼光真好!一般人認不出來呢。”
聞言宋微塵淡淡笑了一下,表情多少有些不自然。
之所以能認出來,得益于住在滄月府的那些日子。孤滄月的后花園同樣孤高雅氣,硬要夸,也是大鳥眼光好。
又是滄月……
宋微塵搖搖頭,試圖讓自己不想他,卻眼角余光偶然瞥見了幾步之遙的亭宇掩映下有一個如謫仙般的背影,玉冠束發,著一襲云白繡金錦袍,寬肩窄腰,挺拔軒昂,一脈仙家王者之氣——不是孤滄月又是誰?
“滄月!”
等她意識到時,已經沖到了那人身邊拉住了他的衣袖,那人回頭,眉眼如一汪清月,皓齒如玉,嘴角泛起暖笑。
“見過白袍尊者。”
“束,束老板?”
“抱歉,我把你認成了……”
宋微塵有些無措,往后退了退。
“你今天束了發,我一時沒有注意你和滄月發色的差異……實在對不起,我沒嚇著你吧。”
她垂了眼眸,盡量掩飾心中失落,故而不曾注意束樰瀧眼中同樣閃過一絲非常復雜的神色,既似失落,又似憤怒,但轉瞬即逝。
“無論把我認做誰,只要你同我說話,我都滿心歡喜。”
他笑盈盈看著她,言語間盡是溫柔。
“束老板,別來無恙。”
這當兒,墨汀風也跟過來了,不著痕跡將宋微塵往自己身邊拉了拉。
他剛剛正與半夏閑聊,找了個借口讓她先去正殿復命,同時借機讓丁鶴染和葉無咎以及幾名隨行的破怨師悄悄去探查境主府中是否有阮綿綿的蹤跡,事情處理完一回頭,宋微塵人沒了,再一看,束樰瀧看她的眼神都快拉絲了,險些被偷家。
見墨汀風跟過來,束樰瀧回了一個拜禮。
“見過司塵大人,草民今日能受長公主所邀得以赴宴,都是沾了大人的光。”
墨汀風微微一笑,
“哪里話,束老板手眼通天,又深得境主與長公主恩寵,墨某日后還要多多仰仗束老板幫忙才是。”
言畢他神色一正,低聲與束樰瀧耳語起來,間或能聽見“尸陀”“咒死術”等字眼,想來是在互相勾兌關于尸陀鬼王面具的最新進展。
不過宋微塵半個字也沒聽進去。
她實在心中悵然——也不知是巧合還是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印象里束樰瀧與孤滄月從未同時出現過,而現在看到了束老板,那就意味著今天孤滄月不會出現。
也許那架飛輦只是滄月府的親信來傳訊,這樣倒也說得通了,不然依照大鳥的性子,如何可能在府中察覺到她的存在,卻不第一時間來找她呢……
“微微。”
“微微?”
“宋微塵。”
“啊?什么?”
“今夜不可大意,別分神。”
隨著墨汀風的低語,宋微塵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她像一個牽線木偶,已經被他領著進了正殿,而自己一直沉浸在與孤滄月有關的情緒中,毫無所覺。
正殿一片燈輝壁煌,多了幾許奢靡之風,此刻已經聚集了眾多賓客,快速瞟了一眼,發現莊玉衡、秦徹、還有阮綿綿的母親景嵐等人都在。
不過莊玉衡看起來很憔悴,一直在同阮母私語,見宋微塵和墨汀風進來也只是點了點頭示意,想來是為了阮綿綿的事情傷神。
宋微塵狠狠閉了閉眼,將紛亂的思緒壓了下去,專注應付眼前,她今天不僅要一人分飾兩角,還要抽機會查探軟綿綿的下落,確實不能分神。
“屬下宋微塵,見過長公主。”
見秦雪櫻由半夏攙著向他們走來,宋微塵率先行了一禮。
“尊者不必多禮,今夜雖是家宴,主要還是為了犒勞司塵府兄弟們的辛苦,我們定要好好暢飲暢聊一番。”
秦雪櫻雖然言語在跟宋微塵有來有往,但眼睛卻自始至終沒有從墨汀風身上離開,她向他一欠身——按禮數,長公主在正式場合需行此禮之人,要么是宗親長輩,要么是上界仙貴,要么是自己夫君,也不知道她此刻是將墨汀風當成了誰。
“司塵大人,此前在府上多有叨擾,還幾乎釀成大禍,實在愧責難安,請受雪櫻一拜!”
“長公主言重了,您蒞臨小住,讓府上蓬蓽生輝,豈有叨擾一說。”
墨汀風緊忙去扶,卻不防被秦徹撞見,只見他似笑非笑盯著兩人,
“看來好事將近,長公主,表弟提前恭喜了!”
“徹兒你再胡說,小心本宮命半夏撕你的嘴!”
秦雪櫻被鬧了個大紅臉,嗔怪地看了眼秦徹,后者大笑著與一旁路過的客人勾肩搭背的走了。
“這個沒正形的,司塵大人千萬別往心里去。”
頓了頓,秦雪櫻湊近了些,低聲沖墨汀風耳語了一句,
“司塵府長亭夜會,本宮說過的話,今日兌現。”
宋微塵聽了,在一旁微微挑了挑眉——她借墨汀風的凝神術看過那一晚,自然知道秦雪櫻所言何事。
“司塵大人,做個交易如何?”
“我們皆無心于彼此,此乃事實。但大人您礙于君臣情面不好開口,本宮又不忍駁父君一番美意讓他傷神,不如聯手一起做出戲?”
“勞煩大人面上許我幾分薄情,讓本宮尋一機會當眾婉拒,并請命父君為大人和桑濮妹妹指婚如何?”
“畢竟若是傳揚出去,堂堂司塵大人為了一介民間琴師而拒絕境主嫡女,莫說雪櫻自慚,便是父君臉上也掛相不住,還請司塵大人體恤則個。”
“你許我臺階,我許你佳人。”
宋微塵心中暗忖,看來今夜“桑濮”也是受邀者,是長公主刻意為之。
也就是說,今夜她會以桑濮的身份,由境主指婚許配給墨汀風。
不知道這個消息孤滄月知道后會作何感想……
“不行!宋微塵!你不能再想那只大鳥,不要分神!”
驚覺自己再度神游,宋微塵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也就在此時,境主秦桓到了——由兩名貼身侍女引著,自正殿前方的屏風而出,徑直坐到了正席之上。
眾人見狀,連忙各自落座。
墨汀風列位境主右側偏席,宋微塵緊挨其而下,秦雪櫻則坐在她對面,她的旁邊則是莊玉衡……待眾人落座完畢,宋微塵發現有幾個位置無人,席間不見景嵐,也不見丁鶴染與葉無咎,應該都是為了阮綿綿而去。
不過境主似乎并不在意,他端起酒樽,沖著眾人一舉,
“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禮,今夜不醉不歸!”
“謝境主大人!”
宋微塵不會喝酒,端起酒樽裝腔作勢抿了一點,卻驚覺其中不是酒,而是普通的水,正在驚訝,卻見坐在對面的秦雪櫻沖她擠了擠眼睛,頓時心下了然。
虧得長公主心細如發,提前為她“動了手腳”,心里一時對她的好感又多了幾分。
正在偷著樂,突聽得境主喚她,
“宋微塵。”
“臣,臣在!”
她活像個受了驚的兔子,酒樽一扔蹦起來老高,沖著境主行了一個夸張的大禮。
境主被她的滑稽模樣逗笑了,言語之間更柔和了幾分,
“上次孤錯怪了你,事后才知你因查案不慎中了反骨水,才會與孤反著說話。你因此受懲,可怨孤?”
“不敢不敢不敢!”
宋微塵頭搖得像撥浪鼓,
“境主金口玉言,說出的話只有對的和更對的,怎么可能錯怪臣下!”
“臣下說話荒腔走板,便是沒有反骨水,也常常詞不達意,多虧境主教誨及時!才沒有讓臣下在胡言亂語的邪路上一去不返。”
宋微塵一通諂媚的毫無營養的彩虹屁卻把境主逗得哈哈大笑,
“白袍會說話,孤心甚慰,賜酒一杯。”
服侍在境主跟前的貼身侍女聞言,立即心領神會取過一個新的酒樽,拿起境主席上酒壺將其注滿,端到宋微塵桌前放下。
這酒她不能不喝,莫說是賞酒,就是毒鴆她也得喝。
為了避免墨汀風強為自己出頭攔酒,她猛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這才向境主謝恩——看起來春光滿面,實則已經被酒精激紅了眼,拼命忍著罷了——這一切都落在墨汀風眼里,他起身救場。
“白袍酒力堪微,再喝下去恐又要胡言亂語,若非境主英明寬宥,少不得一番責罰。”
“無妨!今夜是家宴,無論是誰說錯了話,孤都不會當真,更不會動氣,汀風莫要掛懷。”
境主哈哈大笑,兀自飲下一尊酒。
他早看出宋微塵不勝酒力,而她酒壺里都是水!故而才有方才一舉。
秦桓是酒場中人,在他看來,人可以沒有酒力,卻不能沒有酒膽,所以才有心試探——若方才賜酒宋微塵有半分猶豫,他雖不至于當場動臉色,卻會在心里將白袍劃作另外一檔下屬——可以用,但不可以近。
好在宋微塵的表現讓他頗為滿意。
不過她哪里知道這些,只當是境主民主寬容,是個有血有肉的寐界CEO。
借著酒力,宋微塵逐漸露出本性,盤腿一屁股坐在桌席之上,一副要跟境主好好嘮嘮家常的架勢。
“有您老這句話,臣下就放心了。”
“咱就是說,江湖誰人不知,宋微塵,那就是胡言亂語的神!”
噗嗤,秦雪櫻忍俊不禁。
“父君,可不能再叫尊者喝酒了,這一不留神,都喝出神位仙籍來了。”
秦桓也挺高興,他有心逗宋微塵,
“你倒是說說看,要是胡言亂語的好,能讓孤笑出聲來,賞!”
宋微塵一聽來勁了,
“賞什么?帶薪年假?秦董事長,您能不能跟我的老板說說,五星員工和年終獎安排一下子?”
秦桓聞言一挑眉,
“這就是你的胡言亂語?”
“哦,那我開始了啊——”
宋微塵在腦袋里飛速回想她以前看過的抽象發言,貌似“黃龍江一派全帶藍牙”有點過氣了?她一拍巴掌,有了!
“我是隨時爆炸的洗潔精,是沒有道德的旋轉齒輪,最擅長將烏龜做成西瓜汁。在我五歲時,體溫就已經達到了700攝氏度,順利幫助土撥鼠生下七個噴氣式超聲波,可現在仍然學不會十以內的加減法。這樣下去,只有將腦組織扔到天上滑雪,才能成長為經典的系統病毒被連續槍斃五十六年。”
境主分明想笑,嘴角上揚,笑意卻凝在了臉上,他定定看向宋微塵身后——正殿進門的方向。
“烏煙瘴氣,胡言亂語!”
來人語氣凜冽,卻讓宋微塵心里猛地漏跳一拍,她轉頭看去——
來人身型頎長軒昂,眼如金曜,戴一張鳥喙面具,一頭銀絲如月華照水,踏風而來,瞬息即至。
“滄……滄月?”
她喃喃出聲,可來人卻似乎不認識她一般,嫌惡地乜了一眼,自顧端坐到境主秦桓左側偏席。
“墨汀風,這就是你司塵府的行事做派?”
“扮癡賣蠢,愚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