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月真君,多日未見,性情豪爽依然,孤借家宴恭賀滄月大人榮膺尊譽,敬真君一杯!”
見孤滄月來勢洶洶,境主秦桓決定救場。
這刺兒頭是出了名的邪佞難纏,如今尊位更甚,便是連身為境主的秦桓也不得不陪著十二分的小心——家宴不請他不合適,按往常慣例,他定然不會來,今次也不知怎,居然從上界不死神殿專門趕來赴宴。
可來了進門就擺臭臉發脾氣給眾人看也是怪叫人難堪。
整個正殿除了秦桓無人適宜接話,他只好硬著頭皮與孤滄月周旋。
可孤滄月根本不吃秦桓那一套,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只是乜了眼桌前盛著無念水的酒樽,修長的手指隔空一彈,酒樽合著酒水,劈頭蓋臉潑摔在了宋微塵身上!
“你就是新來的白袍?”
一副充滿戲謔的口吻。
“姓墨的你是越活越回去了,什么貨色都敢往外領!”
宋微塵根本沒想到孤滄月會用酒潑自己,完全沒有躲避的意識,一樽酒一點兒沒糟踐,濺了滿懷。
不過她沒有擦,還如之前一樣坐在桌席之上,整個人有些恍惚,一雙大眼迷茫地看著孤滄月——真的是他嗎?方才大鳥真的……拿酒潑她來著?
“孤滄月!!!”
墨汀風急了,手掌一翻,孤滄月桌席上的那壺無念水似一股水銀鋼針,刺穿汝瓷瑩潤的玉瓶,沖著孤滄月面門而去!
孤滄月身形一閃而逝,那股水做的鋼針徑直劃空,穿透了他身后的銅壁——殺傷力之悍,現場眾人無不驚駭。
若孤滄月方才沒有閃避,恐怕少不得要受皮肉之苦。
“汀風!切莫傷著真君!”
秦桓切切出聲,畢竟墨汀風是寐界響當當第一戰力,便是孤滄月修成了真君元神也難敵,要真在他府上受傷,在上界那里不好交代。
境主話音未落,孤滄月已經閃形出現在宋微塵身側,隔著鳥喙面具,一臉陰鷙地盯著她。
墨汀風即刻欺身而上,渾身殺氣四溢,誰都別想傷害宋微塵,尤其是他!!
本來熱鬧的正殿一時落針可聞。
“真君!汀風,好好的家宴,你們這是做什么?”
秦桓趕了過來,秦雪櫻緊跟其后,面上是掩不住的焦急——手上掏出錦帕替宋微塵擦拭酒漬,視線卻不曾離開墨汀風,顯然怕他吃虧。
“來者皆是尊客,家宴時光難得,美酒言歡,一起共享金宵豈不美哉?”
秦雪櫻殷切切開口,畢竟“勸架”這種事,她的境主老爹并不擅長——主要也沒什么場合“鍛煉”。
“這里沒你說話的份。”
孤滄月根本不吃這一套,滿是不屑的口吻,聲音不大不小,卻讓整個正殿都聽得。
如此不把長公主放在眼里,放眼寐界,也就他一個。
“什么狗屁家宴,誰跟你是一家?”
“再說你們也沒把別人當做一家,這不,秦桓老兒正在把這新來的白袍孫子當猴耍!不是嗎?”
“夠了。”
宋微塵終于開口,聲音既平靜又空洞,與之前“胡言亂語的神”判若兩人。
“滄月……真君,家宴難得,別因為我,壞了大家的興致。”
“您若是看著礙眼,我離開便是,不必如此大動肝火。”
言畢,宋微塵向境主躬身請意,后者點點頭,
“嗯,白袍不甚酒力,出去透透風醒醒酒也好。”
“謝境主恩典,臣下先行告退。”
她轉身欲走,不料卻被孤滄月一把捏住了手腕,墨汀風要上前,被秦雪櫻和秦桓攔住,一時無法施展。
一股鉆心的痛自臂上傳來,宋微塵眼一熱,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手上疼,心更疼。
“本君準你走了?”
“這么不把本君放在眼里么?”
宋微塵聽見自己心里某處,有個很珍貴的東西落在了地上,碎聲一片。
“本君。”
這是孤滄月從未用在她身上的語匯,他一直都對她自謙為“我”。
這個“本君”讓她很陌生。
她細細地認真地看了眼前的男人一眼,沒錯,是那個人。
怎么不過短短一別,再見卻如此讓人害怕的陌生。
他似乎已經完全不記得她了。
“滄……,真君到底想怎么樣?”
孤滄月一聲嗤笑,極盡涼薄。
“不想怎么樣,方才怎么侍奉的境主老兒那般開心,現在就怎么侍奉本君,若能教人開懷,便饒了你。”
宋微塵黯然一笑,
“原來真君也想耍猴。”
“可我若是不愿呢?”
“不愿?!”
孤滄月大笑出聲,隨著他的笑聲,宋微塵覺得手腕似乎斷了——至少是骨裂,她似乎聽見了骨頭輕微裂開的聲音。
她沒有喊,比起心上的裂痕,這點疼痛不算什么。
“滄月真君這是作何?”
萬萬沒想到,就在一眾宴客自覺噤聲不語,以免殃及池魚的時候,束樰瀧卻主動湊了過來。
他向著境主和眾人一禮,溫潤安和,明明與孤滄月長著一模一樣的一張臉,神情氣質卻是全然不同。
“草民前些日子去外域走貿易,得了幾樣新奇的小玩意,諸位貴人若不棄,便由草民呈上來,叫貴人們圖個樂可好?”
頓了頓,束樰瀧耐人尋味地看了孤滄月一眼。
“說來也巧,這當中有一樣,與滄月真君似乎還有些淵源。”
“哦?還有這等巧事,孤聽來甚是好奇,束愛卿速速呈上,讓大家開開眼!”
秦桓“借題發揮”,手掌分別釋出三成法力,一掌虛虛攬向孤滄月肩膀,另一掌則攬向墨汀風,欲帶二人回座——這是寐界官場一種隱晦的“給個面子”的表達,意為我敬你為上賓,也請你給我一點臺階,不要當眾鬧得太難看。
孤滄月略沉吟,乜了眼宋微塵,到底是放開了對她的鉗制,冷著臉由境主引著走。
她也趁著他們走向各自席位的當兒,默默往正殿門口而去,不過宋微塵很想知道到底束樰瀧在外域尋到了何物與孤滄月有關——有沒有可能正是此物讓他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稍作踟躕,她還是停下了腳,找了個僻靜處偷偷觀察。
只見束樰瀧從他坐落的席位下取出一個三層錦盒。
打開第一層,里面是一顆大如鵝蛋的草綠色水晶珠。
“這顆翡翠珠來自岱山之陽,名曰‘神照’。本以為早已絕跡,沒想到在外域還能得見其真顏。”
束樰瀧將那顆翡翠珠奉于境主等人眼前,見者無不暗自驚嘆,相傳這岱山的翡翠珠萬中無一,細觀之下,能見“瑤草奇樹,青竹蔥蘢,上有鸞鳳,下有玄鶴”,今日一見,當真了得。
“上古卷軸里有記載,稱這神照之珠可以讓凡人不死——實為謬談。不過它確實有別的功效。”
他說著將神照之珠雙手奉至秦雪櫻面前,
“常佩此珠,可使女子神顏永駐。長公主麗質天生自然不需,不過它還有讓人安眠不做噩夢的功效,若您不棄愿意收下,我也算給這小玩意覓得一位好主人。”
束樰瀧當真會說話,每個字都落在秦雪櫻心坎上,既給足了面子,又給足了里子,自然把長公主哄得喜笑顏開,一張粉面似櫻,更添幾分嫵媚。
在一旁湊熱鬧的秦徹看了,自然少不得一番揶揄。
“哎喲喂,我瞅著表姐和某人倒是相配。要不趁著今天良辰吉日,有些事兒,該定就定了吧!”
“話太多仔細閃了舌頭。”
秦雪櫻口氣帶著女兒家獨有的嬌嗔,但神色卻是一副心有所屬,少女懷春的模樣,境主秦桓盡數看在眼里,他看著束樰瀧意味深長地點點頭。
“束愛卿一份真心難能可貴,孤替雪兒謝謝你。”
秦徹大剌剌往束樰瀧肩膀上一攬,
“束老板,還不抓緊開口,我姑丈這意思,你的好事將近啊!”
束樰瀧嘴角一勾,打開了第二層錦盒,里面是一顆看起來很普通的骰子,雖是骰子,點數的痕跡卻很淡,不仔細些甚至看不出來。
“這是‘影骰’,據說是用食夢貘的頭骨制成,所以上面的骰子點數可以隨心而變,最適合小賭怡情時消遣。”
“這么厲害?”
秦徹不由分說一把搶過,
“怎么用?”
“秦小侯爺,您將骰子握在手心,心中想一個數,而后正常搖擲后放到桌上,無論您怎么放,朝上的那一面,必是您心中所想之數。”
“當真?”
秦徹半信半疑依言而行,將手中骰子放置于桌面,卻沒有立即移開手。
“我想的數字是三,開!”
毫無懸念,他手掌下骰子仰面數字,正是三。
興之所至,秦徹又試了幾次,百發百中,這可把他激動壞了,兩眼放光看著束樰瀧,
“束老板,這寶貝讓給我吧!多少價你說個數!”
束樰瀧淡然一笑,
“不過是小玩意,秦小侯爺喜歡,拿去玩便是。”
“真要論寶貝,還得看這第三樣。”
束樰瀧說這話時,眼睛似笑非笑盯著孤滄月——許是錯覺,自打束樰瀧站出來“英雄救美”,以外域帶回的“小玩意”打破方才席上緊張的對峙氣氛后,孤滄月就沉默了許多,他只是靜靜看著束樰瀧“顯擺”,并不曾出言制止。
也直到這時,宋微塵才意識到,孤滄月與束樰瀧同時出現了。
原來之前所有的猜測和試探都是錯的,他們確實并非同一人,盡管兩人有著幾乎無二的身型模樣。
到底是自己多心了。
她有些自嘲的笑了一下,視線掃到孤滄月,不自覺又一次紅了眼,多希望眼前的孤滄月與她的大鳥也不是同一人……
直到此時,宋微塵才覺得自己手腕火燒火燎疼起來,定是傷了骨頭,她今夜已再無可能以桑濮的身份撫琴,還不知接下來要怎么辦……
不過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正席的騷動吸引過去,只聽得秦徹和秦雪櫻等人嘖嘖驚嘆,卻不知是見了何物。
宋微塵藏在柱子后面,伸長脖子看將過去,只見一片盈盈輝光——錦盒里怎么會有月光?
難道是月亮的碎片?
待她看清,才發現那是一根羽毛。
是一根秀氣的箭羽,韌性極好,尾端有個橢圓的翎,通體泛著金白之色,宋微塵略躊躇,倒似在哪里見過。
“據說這是上古鸞鳥頭上的一根冠羽。”
看孤滄月臉上神色復雜,束樰瀧勾唇一笑。
“看來所言非虛,草民賭對了。”
是了,宋微塵想起在時間之井,身處絕境中的她被孤滄月化身而成的鸞鳥所救之時,她在他頭上看見的正是眼前這如滿月之色的冠羽,一共三根,奪目非常。
不過那日的光芒比眼前這根冠羽更甚,那光更像是金白色的太陽,而非月亮。
束樰瀧將那根冠羽雙手奉至孤滄月面前,
“滄月真君,聽聞若有人能得到鸞鳥冠羽,便可驅使您這位上古真神為其做一件事,無論什么事都得應允,此話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