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康宮,太上皇見到去而復返的皇帝。
他癱了,但是耳朵還能用。
剛剛有太監說,兒子們的王府都起火了。
這絕不是晉王弄的。
他沒那么大的膽子,也沒那么大的魄力。
真有這么大的膽子和魄力,他傳位給皇帝的頭一年,隱有后悔的時候,就能跳出來干了。
當時都沒膽子干,現在就更不可能了。
太上皇想跟皇帝說出來,可是,他流著口水,張了張口,在看到皇帝神情的時候,連個音都沒冒。
“父皇!”
皇帝站在曾經高高在上的太上皇榻前,好像平平靜靜的俯看他,“您把您手面上的人,都給了晉王是吧?”
太上皇:“……”
他的喉嚨動了動,臉色越發灰敗起來。
他給出了好幾封密令!
那些人都手握重兵,若是晉王利用……
太上皇沒臉看皇帝兒子。
可是事情已經出了,現在的關鍵不是追究,而是想法子呀!
晉王喜怒無常,剛愎自用,愚蠢無能,從他對付賈家來看,真要贏了,也長久不了。
大昭會毀在他的手上。
“呃”
太上皇張了口,他想跟皇帝說,你趕緊去弄他,盯朕沒用啊!
可是發出的音不是他想要的。
“嗬”
皇帝心寒不已,“兒子做得還不夠好嗎?您讓我往東,我從不往西,您說是退位了,但其實跟在位有什么兩樣?噢,還是有些不一樣的,繁瑣的政事,都是兒子替您干了。
您把兒子拉到這皇位上,是不是就覺得對得起我了?皇莊以及皇家的所有收益,您一分也不給兒子,年節的時候,兒子想賞個人……,不不不,兒子不求賞人,兒子想過以前的平淡日子都不成。
王兄們都在嘲笑兒子,大臣們不拿兒子當回事,他們各有各的陣營,各有各的親眷,一個不高興,他們直接在朝堂上噴兒子滿臉,兒子還得給他們陪笑,他們到您面前露個委屈臉,您能把兒子叫過去罵一頓。”
他努力維持到現在,可結果呢?
晉王還是反了。
禁軍那邊已經傳來消息,桑擎宇反了。
若不是賈珍機靈,讓他提早防御,這一會子還不知道怎么樣呢。
“這些兒子都忍了,兒子想著,兒子當了皇帝,確實比皇兄們占便宜,所以,雖然兒子窮哈哈的,可兒子還是窮樂著,皇后陪著兒子,把嫁妝都填了出去……”
說自己時還好,但是說到皇后時,皇帝的聲音忍不住哽咽了。
“京城是大昭的門面,慈幼局的老人和孩子卻吃不飽穿不暖,兒子是皇帝,兒子有責任,皇后為了兒子的臉,把什么都給出去了,她自己卻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如果只是如此還罷了,可是,她當得是什么皇后,她被皇嫂們針對,被甄太妃欺負……”
皇帝抹了一把淚,“這些年,兒子就差把這條命也跟太子似的,給你們填進去,可是你們呢?你們怎么做的?”
他咆哮質問,“我給你們臉,我努力給你們兜著臉,可是你們給我臉了嗎?”
只差一步,他一家就要走太子差不多的路了。
“太子哥哥實心干事,可你為了自己的權利,今天扶這個兒子,明天寵那個兒子,一步步養大他們的心。”
晉王的心就是被養大了,要不然,他怎么敢的?
“好,太子哥哥不跟你們玩了,他帶著一家人干干凈凈的走了,你心慌了,你害怕了,你不相信任何人,隨手就把皇位甩給我這個沒有半點根基,可以由著搓圓揉扁的是不是?”
皇帝自問從來沒有對不住任何人的地方,可是……
這一會,他的心是冷的,好像落在冰窖里,“你舍不得你的皇位,你倒是爬起來啊!你玩我們作甚?我們是你的仇人嗎?你把大昭又當成了什么?”
他是君,他更看不上他爹這樣的。
“你把太祖當成了什么?九泉之下,你有臉見他老人家嗎?你有臉去見太子哥哥嗎?”
戴權等人縮在側殿,大氣也不敢出。
他們都知道,雖然反的是晉王,卻是太上皇一手縱容出來的。
皇上今天……
這是氣極了呀!
躺在床上的太上皇耳朵嗡嗡,眼前發黑。
皇帝的痛斥,他都聽到了。
他在怨他,可……,可他就是防了一手啊!
史書上多少太上皇晚景凄涼?
他有能力防一手,如何不防?
他只是沒想到晉王會這么蠢。
明明都被按了一個不孝的罪名,進了宗人府,他不消停,還鋌而走險……
這一切都是太上皇預估不到的。
可現在皇帝在怪他。
他……
太上皇只覺百口莫辯。
他當然知道皇帝的日子不好過。
可他還在呢,皇莊以及各處的收益,若都給皇帝,他這個退了位的太上皇手上還有什么?誰還能聽他的?
他都老了,皇帝只要再忍幾年……
不不不,哪怕再忍十年二十年又如何?
這天下本來就是他的。
他……
太上皇生下來就是個富貴人,如今這樣,他都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可是皇帝看不見,還在計較他的錯。
老頭一雙渾濁的眼睛,死死的盯向皇帝。
不是說孝嗎?
不是說能忍嗎?
如今敢在他面前咆哮,不過是欺他年老無力。
沒他這個老子,這世上哪來的他們?
一個個的,都該死。
太上皇喉嚨咕嚕著,看樣子是想罵人,皇帝看到了,他笑了。
史書上一個個案例,在跟他說,皇家無父子。
但太子死后,他以為父皇是后悔的,他以為努力一點,彌補父皇的失子之痛時,也能讓父皇看到他的一點好,如今……
“哈哈”
皇帝笑了,“哈哈哈”
皇帝大笑,“我果然不該對您這樣的人抱有什么期待。”
他把臉上的淚痕盡數擦了,“我的好父皇,您在這待著吧,您等著,太子沒了,那些個沒有人倫的豬狗,確實不配活在這世上。”
什么?
太上皇看他轉頭就走,哪里還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他努力的想要動一動,可是不行!
身子根本就不聽使喚。
“呃啊呃啊啊”
太上皇的另類呼喚,戴權等人全都聽到了,但他們互看一眼后,都沒動。
皇上和太上皇翻臉了,他們……伺候的太精心,在皇上那里可能就是罪。
至于說晉王起兵……
皇上都有防范了,就算各位王爺都助晉王,也不可能成事。
戴權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與此同時,被關的甄太妃也終于知道她兒子干了大事。
今天早起念經的時候,她就心驚肉跳的感覺要出事,果然……
看著滿臉慈悲的菩薩,甄太妃久久不語。
她兒子很蠢,可是不該蠢成這樣。
不可能是她兒子做的。他真要做此大事,一定會跟她說一聲。
可是一句話都沒有。
就算如今他們母子都很不方便,但既然他能起兵,又如何不能送信?
她宮里的奴才雖然被換了一批,可其他宮中的暗子,他又如何不知?
到底是皇帝自導自演,還是哪個干了,歪到她兒子身上?
一定是這樣的。
她兒子的膽子其實沒那么大。
跟賈家不依不饒,不過是因為賈家是奴才,卻蛇鼠兩端,表面是太上皇的人,事實上卻早投了皇帝。
若不是賈家一直在幫皇帝,她兒子怎么也不可能走到如今這地步的。
而且,以他的性子,真動了各王府,就一定還會動賈家。
可是剛剛打聽的小太監說了,寧榮街方向,并無任何煙火。
這不是她兒子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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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兒子一定是被人劫持了。
甄太妃努力想,那一個個笑里藏刀的王爺們,哪個會有此膽氣。
不不不,他們都沒有。
想過來想過去,甄太妃覺得還不對。
太上皇倒下了,再也沒有給他們兜底的人了,他們就算心思深沉,就算膽子也大,可此時動手,就是不智。
這里面一定還有她沒想通的地方。
甄太妃跪在菩薩前,懇請菩薩指一條明路。
真要落實了兒子的罪名,不說兒子和她,甄家也完了。
“菩薩在上,信女愿減壽十年,換我兒和甄家平安。”
她倒是想說二十年,可是感覺自己活不了那么大了。
她的白頭發越來越多了。
甄太妃有時候都悔恨,自己怎么沒早點死了。
早點死了,就不用面對兒子那一出出的事情,或許太上皇看在她的面上,還能給兒子和家里多些照顧。
就是皇上那里……,人死債消,他也不會就以前的事,太過針對。
可她沒死,她為什么不死?
“菩薩在上,信女愿以性命換太上皇開口說話。”
如今只有太上皇能救她兒子和甄家了。
甄太妃把頭重重的磕在了地上。
寧國府,天香樓!
賈赦在盯皇宮方向,賈母的年紀大了,沈檸帶她退到內里,陪著喝茶說說話。
“太太,后街有人過來了。”
外面傳來聞佩蘭略顯急切的聲音。
沈檸心下一跳,拿著火槍就去看了,果然,一隊穿著五城兵馬司甲胄的小隊剛到后門,就在大力敲門。
“太太,正門也來人了。”
賈赦剛轉過去,曉東也喊了起來。
前門來的,明顯是一個大隊,差不多六十人,加上后門的,一起七十人了。
“大嫂”
賈赦拿著千里眼,感覺那些人兇神惡煞的,分明是來者不善。
“不用管,你們來后,焦大就打旗語說封門了。”
賈赦再看,果然兩邊一直沒人給開門。
“曉東,打旗語,把后門的人都給我捆了。”
想要攻進來,也要看這些人有沒有本事。
沈檸的話音剛落,曉東拿著焦大給的青色小旗,就連著揮動起來。
不過,后街的人顯然等不及了。
聞佩蘭看到其中兩人躍上了后墻,這是要強闖了。
“家里那邊怎么樣了。”
賈母沉聲問兒子。
“家里沒事!”賈赦借著千里眼也看過了,“來的人……只對這邊。”
果然!
賈母沒想到,就讓她猜中了,“千萬不要開門,不是倭寇,就是賊人。”
反正絕不是官兵。
她就是考慮到了這一點,才帶大兒過來的。
東府這邊,賈珍不在家,蓉哥兒還小。
“太太,蓉哥兒也去了。”
沈檸急望后街方向,果然,蓉哥兒帶著十來個小廝,正拿著石頭給自家這邊掠陣。
“打旗語,后街所有來人,全都給我把腿敲斷了再捆。”
“太太!”
這邊打旗語的曉北道:“下面的人回旗語說,不是官兵,他們的刀是倭刀。”
沈檸:“……”
這是哪個蠢的,在此時還用倭人?
就算要用倭人,你倒是把該藏的藏好啊!
“殺八人,留兩個活口。”
曉北連忙打旗語。
借著這邊人多,他們很快就把后門的十來個所謂‘官兵’殺的殺,捆的捆。
沈檸看到了,忍不住往西府看了看。
好在西府那邊一如之前,是真的沒事。
她轉到能看的前院方向。
卻沒想寧榮街的兩邊,又各來一隊順天府和五城兵馬司混編的隊伍。
撞門的一群人看眼不對,領頭的迎向一隊,看著才要說什么,就被人迅速卸了兵器。
沈檸看到那人還想反抗,卻又被人狠狠敲了幾下。
“領頭的那個是順天府盧總捕頭嗎?”
沈檸看著像,在太玄觀的時候,她曾見過他,但現在離得遠,并不能完全看清楚。
“是盧總捕頭。”
賈赦放心了,“他到了,就沒事了。”
董孝全還是很有能力的。
看樣子,他已經節制五城兵馬司了。
話音未落,兩隊人馬合圍想要強力破開寧國府大門的一隊人,在砍死幾個后,其他人都老實了。
“焦大出去了。”
賈赦看著焦大出去,“他和盧總捕頭應該還有點交情。”
老頭子還是很有能力的。
這一會,他有些羨慕東府有這么一個老頭子了。
若他的父親也給他留有這樣的人,可能那些年,他就不會被二弟欺負成那樣。
寧榮街上,看到完事后,馬上就出來的焦大,盧總捕頭客氣拱手,“焦爺,別來無恙!”
“多謝總捕頭。”
“我們董大人說了,今天任何人來,寧國府都不必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