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元年,五月仲夏,天氣變得急遽炎熱。
遠在千里外的劉表在面對劉玄德時,仍尚有余悸,何況近在咫尺的袁公路,那更是汗洽股栗。
袁術拼命的征調九江、廬江、汝南三郡的士卒和民夫守在義成至下蔡一帶的地區,剛攻取皖縣的紀靈也被調集回來駐守義成縣,好遏制住河道不讓劉備的糧草軍械順利運來淮南。
孫賁與孫香前往壽春負荊請罪,差點遭斬首棄市,袁術拍案把酒樽猛擲地,怒叱喝道:“孫策豎子,毀了我袁氏大業!”
“左右,給我將這兩人拉出去梟首示眾,看日后還敢不敢有人反叛袁氏。”
主簿閻象與掾吏李業急忙勸道:“袁公不可!反叛袁公乃孫策一人爾,非孫氏也,不可濫殺忠臣失人心啊。”
頭戴儒者冠,留著三叉胡子,身材瘦長的華歆也踏前半步,拱手勸說:“袁公,淮南眼下有傾覆之危,應當收攬人心施以恩惠,方能得人效死力共抗強敵。
“淮南年年征戰,百姓早已疲憊不堪,若免除賦稅一年,士卒和民夫定歡聲雷動,兼善天下人心所歸,劉玄德必會鈍兵挫銳于淮南。”
長史楊弘也施禮說道:“袁公,此時當以籠絡人心為緊要,不可率怒而為。”
其余的掾史長吏紛紛拱手獻言。
一時之間,堂下勸諫之聲不絕于耳。
袁術則是怒極反笑,指著堂前眾人說道:“汝等怕是在為將來做打算,欲為自家留條后路罷?!”
話音落下,場面瞬間安靜下來。
還在著急獻計獻策的掾吏頓時鴉鵲無聲,這罪名下來誰頂得住。
袁公要殺就殺,反正殺的是孫氏又不是我們,只是后面若有宗族子弟欲投劉玄德,那他們也只好舉族而投了。
只要一人投劉,宗族其余人皆要問罪,那還不如整個宗族去投。
眾人心里復雜的想道。
誰能保證家族沒有貪生怕死之徒投敵,既然要被牽連問罪,那就別無選擇了。
“袁公,此言一出乃天下之大害者也,為人君而侮辱其臣者,古來不過桀紂之君,袁公倘若不能懷愛人之心,仗以權勢而辱下,必禍息不止,安可得長久乎?”
華歆理正詞直,沒絲毫避諱地拱手向前說道。
他早年拜太尉陳球為師,與盧植、鄭玄、管寧師出同門,此刻已是名聞天下的名士,根本就不怕袁術能拿他怎么樣,有話正色敢言。
“你……”
袁術自知理虧,張口結舌說不出話。
“還望袁公勿因孫策一人之罪,牽連孫氏。”
閻象、楊弘、李業也急忙拱手道。
袁術拗不過眾吏之意,擺手道:“罷了罷了,術信賞必罰,那就將孫賁與孫香鞭笞數十,再免去官職。”
“袁公明鑒。”
楊弘施禮稱贊道。
在淮南眾多官吏聞劉玄德兵臨九江,皆戰戰兢兢,汗流接踵嚇得氣不敢出之際。
另一邊,劉備得到廬江周氏傳來的消息,知道袁公路困獸猶斗,只往南數十里收復向縣,讓太史慈攻下鐘離縣就停住步伐。
不是劉備不想繼續進兵淮南,而是在他離開徐州后,因度田事宜與罷免州、郡官吏事項心懷不滿的豪族俱舉兵而起帶部曲攻打縣城。
四月底至五月初,諸多豪強打著奉天子詔書伐無道,誅宗室奸賊的號召,意圖席卷整個徐州。
其中以瑯琊郡國和廣陵郡鬧的聲勢最大,牽扯到五六縣,下邳與東海有二三縣波及到,唯獨彭城郡國沒有任何豪族鬧騰。
在各地激起的喊殺聲中,劉氏宗親安分守己,甚至各宗族愿意出糧出錢幫助青州軍戡定叛亂。
劉備贊賞了宗室的明智之舉,對于他們送來的錢財一律收下,但并沒有讓滿寵直接解除府兵對于彭城各地的管控。
同時令下邳功曹陳登與太史慈快速平定叛兵,待其討平作亂的豪強,命陳登接替廣陵太守趙昱之職,領著李典和高順盡快率軍平息廣陵郡越卷越大的亂象。
太史慈因功升遷為下邳相,繼續清剿零星的豪強叛亂。
而東海郡國因是州部所在,有豪強舉兵很快就被撲滅。
只有瑯琊郡國當地大小豪強與賊寇互相勾結,竟然攻破了數縣,聚眾號稱五萬兵卒,甚至勾動了隔壁兗州泰山郡的豪強舉兵反叛。
泰山與瑯琊兩郡被打壓的賊匪幾乎盡數牽涉其中,在各處燒殺搶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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糧道漕運被絕斷,又道路不通,毛玠與于禁迫于兵少,只得暫時引軍退守開陽。
好在之前度田時,毛玠已告知北海相孔融須防備瑯琊豪強和賊寇率部攻打北海,叫他早點做防范,才沒被叛兵進北海擄掠。
劉備在沛國邊安撫孫策及妥善安排好淮南袁軍降卒,邊關注著徐州各地的豪族舉兵之事。
此刻州郡縣牽扯其中的大大小小的豪強,已然不下于八十余家。
“使君,大軍還是早日返回徐州為好啊。”
見劉備當臨事之時,仍然沉著鎮靜地揮筆書寫一道道文牘遣送到徐州各地,周瑜都有些忍不住焦慮。
玄德公也太神態自若了罷。
這么多家豪強舉兵而起,不趕緊討平這股作亂之風,只怕后邊會愈演愈烈。
倘若時間一長,等曹孟德平定了豫章郡就很有可能乘間作禍,引兵渡江而來。
劉備抬頭循聲望過去,見周瑜心急如焚般拱手建言,遂笑道:“公瑾毋急,此乃刮骨療毒也,徐州多年常有不法豪強圈耕田,逼迫百姓賣民為奴,看似富裕無比,實則皆為民脂民膏。”
“我治徐州如醫者醫人也,箭鏃有毒,毒入于骨,當破肩作創,刮骨去毒,然后乃除頑疾病患爾。豪強囂張跋扈已久猶如人病在骨髓,刮骨之痛不可不承受。”
劉備正色解釋道。
不是他想要對豪強下手,而是豪強太離譜了,徐州這么大的地方各種耕地人口賦稅,這些年不知道被隱瞞了多少,他走訪鄉里一問肥沃的耕田,幾乎都為豪族所有。
百姓耕種的都是貧瘠不堪的田地,收成極差只能勉強茍活,且上繳的賦稅比豪族良田更多,若遇災年必要賣妻賣女。
劉備查遍州部文牘記載,發現在光武度田后,徐州墾田尚有近七十萬頃,眼下只剩三十二萬五千三百八十四頃的耕田,記錄在冊年年繳納田稅。
只聽說過陵谷變遷,滄海變成桑田,沒聽說過退田歸海。
豪強侵占田地由來已久就覺得理所應當,先前的徐州牧陶恭祖都不聞不問,為什么迎來劉玄德,還要清查丈量田地,收繳部曲與僮客,導致他們的利益受損。
這個時候別說劉備,就算天子敢下詔奪他們的田地,補繳賦稅和收部曲也要舉兵而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