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里的年輕皇帝正在批示奏折,紅色的朱砂筆長久地懸在半空,直到一滴嫣紅的朱砂墨從筆端滑下來,滴在奏折上,他才怵然一驚,回過神來。
那滴墨跡,殷紅得如同血跡,正落在南郡刺史朱大人的奏折上。
忠義侯,云州刺史,征虜大將軍顧南夕收復故土,功績震天。臣懇請陛下昭告天下,論功行賞,以振民心!
年輕皇帝眉頭皺得幾乎能夾死蒼蠅。
這幾日來,所有的奏折全都是請求封上顧南夕的!
好似一夜之間,那些在朝堂上鄙視顧南夕,恨不得讓顧南夕以死謝罪的議論,全是自己的幻覺!
年輕皇帝煩悶地拋下手中的筆,站在高高的大殿上,遙望北面。
不知顧南夕此刻在做什么,她是不是站在撫冥鎮的城墻上,看著那個石碑嘲笑自己?
她一定很得意吧?
自己當日,用種義侯給她帶來的羞辱,她終于借著界碑一事,光明正大地還了回來!
忽然,他的眼睛半瞇了起來,京都城外的樹林里有大量的烏鴉在半空盤旋,遲遲不落。
“來人!快去看看!”京都沒有燃起烽火,但不知為何,年輕皇帝心里卻隱隱有些不安。
宮內的守衛等級立刻提高了兩個等級,京都的衛軍也接到了警告,城頭的軍士立刻增加了一倍。
作為鎮守京都安全的龍武大將軍李傲天,站在京都的城墻上,舉目遠眺。
引起烏鴉異動的是一支不到數百人的騎兵!
在視線中,那一支騎兵依然沒有沒有減速,驚起的灰塵,即便站在京都城門已經清晰可辨。
“警戒!”李傲天眸光犀利,大手緊緊按在腰間挎著的配刀上。
京都上空響起了號角,大營里的將士如同出巢的螞蟻,迅速做出了反應,城外的人迅速進入了城門,而城門也緩緩合攏。
站在城頭的李傲天渾身肌肉緊繃,不明白這一支騎兵來自哪里,是如何穿過中原重鎮,來到京都城下!
隨著騎兵的靠近,李傲天也看清楚了這支騎兵到底是誰!
騎兵們高舉旗幟,一往無前,好似要上戰場沖鋒陷陣。
旗幟上征虜大將軍鮮紅的五個大字是如此鮮艷奪目,叫城頭上的士兵們看了個一清二楚!
“李將軍,是云州的人,我們該怎么辦?”
李傲天舔了舔嘴唇,眸光深不見底。
直到騎兵們沖到京都城下,齊聲高呼:“奉大將軍顧南夕命,向圣上匯報緊急軍情!”
城墻上的衛兵們面面相覷。
這支騎兵無召入京,理應被擋在門外,接受軍法處置。
可是,他們是云州騎兵啊!
他們好像收復了幽云十六州以南的故土!
士兵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李傲天居高臨下,高聲問道:“你們來京都所為何事?”
這一次領命來京都的正是顧十三!
顧十三騎著馬,抬頭,視線和李傲天對上。
顧十三的聲音極有穿透力,哪怕隔著厚重的城門,門口的百姓們也能聽得到他的說話。
“大將軍顧南夕收復幽云十六州以南故土,前來請示陛下,接下來該如何做!”
臥槽!
李傲天的舌尖舔了舔后槽牙,直抽冷氣。
沒過一會兒,李傲天發出輕笑。
是了,侯夫人的脾氣向來不好,是個烈性的女子。
當年,自家那個犬子欺辱了她家大郎,被她敲鑼打鼓鬧得整個京都沸沸揚揚,還搞出來一個百川書院。
年輕皇帝幾次三番給她使絆子,這次好不容易被她逮著機會,可不就使勁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李傲天吩咐打開城門。
他下了城樓,單騎持刀立于城門前,和進城門的顧十三打了個照面,兩人只對視一眼,微微點頭。
顧十三便帶著人一邊縱馬,一邊扯著嗓子大喊:“大捷!云州大捷!大將軍顧南夕收復故土,前來請示陛下,是否要把界碑南撤!”
“大捷!大捷!大將軍顧南夕把界碑立在武州城下,前來請示陛下,是否要把界碑南撤!”
數百騎兵齊聲吶喊,帶著來自北方草原的塵土。
塵土所到之處,皆是一片震耳欲聾的歡呼!
盡管有《云州周報》,盡管有王九和王大人派來的小廝確認,但這個消息實在是太過震驚,太讓人難以置信!
京都百姓們在歡慶的同時,心里仍然在不安地打鼓,生怕這是鏡花水月,空歡喜一場。
但是現在,顧家軍來京都了!
顧家軍把這個捷報傳遍整個京都!
京都百姓們這下可以放心地放肆地狂歡!
顧十三還特意繞遠路,把這個消息撒遍京都的角角落落!
正準備去給夫人買百味飯店叫花雞的佟太師,聽到這番動靜,頓住了腳步。
“嘖,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佟太師轉身,朝皇宮走去,聲音帶笑,輕不可聞:“不過,干的真漂亮!”
正在福全茶樓二樓相聚的蔣御史,陳大人李大人,一推開窗戶就看見滿臉塵土的顧十三正扯著嗓子大喊。
顧十三看見他們仨,還揮手致意了一下。
陳大人聽清楚顧十三等人在喊什么之后,不禁咋舌:“大將軍這是摁著官家的腦袋,啪啪打臉呢!”
“原本百姓們早就忘了圣上的南撤五百零一里的事,大將軍偏偏派人大張旗鼓地提醒!”
蔣御史哈哈大笑,把桌子拍得砰砰響:“解氣!著實解氣!崽賣爺田,心不疼。大將軍,這是在告訴全天下,她打下來那么多江山,官家還敢不敢連仗都沒打一下就往外賣!”
蔣御史的眼底盛滿星光:“官家要是敢不認這一千多里,估計列祖列宗都得從墳墓里跳起來抽他!《云州周報》也會把這事宣揚得天下皆知!他會被刻在恥辱柱上,不得翻身!”
陳大人心口堵著的氣也煙消云散了:“大將軍不發威,這小皇帝還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這下可好了,把大將軍惹急眼了,里子面子全給他扯下來!”
李大人拍手叫好:“就該如此!讓他欺負老實人!沒有大將軍鎮守邊關,他還能安安穩穩在皇位上坐著?!聽說給大將軍情上的奏折都快填滿整個勤政殿了,他還擱那壓著呢!”
蔣御史扯扯嘴角:“現在他再也壓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