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的香氣順著院落飄蕩的哪哪都是,許朝陽一聞就聞出了這是烤土豆的味道,可在李劍武的引導下走進院落那一刻,看見的卻是一個背影。
怹兩手全是泥漬的在用泥巴裹土豆,旁邊圍著圍裙的正在院落里現搭大鍋旁,用井水清洗著一封豬肉。
“這土豆啊,看著簡單,可做好了卻很難吶。”
“火候大了,外焦里不熟,咬下去,都是土沫子味兒,只有用泥巴裹住,讓熱氣緩緩透進去,才軟糯棉沙。”
李劍武規規矩矩的站在院門口整理了一下衣物,隨后才邁步走入院中,站在怹身旁矮身說了一聲:“首長,許朝陽同志到了。”
怹立即回頭向門口看了一眼,就這一個回眸!
許朝陽宛如觸電了一般!
那是一張還算年輕的臉,此時怹的發際線還沒有變高,連腦袋上的頭發都不是背頭,而是分頭。
怹很重視的說了一句:“快,打盆水。”
隨即起身,端著沾滿泥水的手走向了許朝陽:“朝陽同志,本來我應該去接你的,可我不放心他們烤出來的土豆,怕你這個為國家立下汗馬功勞的功勛吃不好啊。”
“哦,忘了,差點忘了,我是這次負責接待你的接待員,叫‘厲得盛’。”
怹老人家說話時習慣性的伸手往出一點……
許朝陽此刻哪兒還等得了怹老人家洗手,一把就握了過去!
“哎臟,握手著什么急吶,啊,哈哈哈哈……”
這上面就算是有刀片許朝陽現在都得捏著不撒手了,他還管臟不臟?
“這回啊,咱們倆得一起洗手嘍。”
怹伸手拍了拍許朝陽的肩膀,就這兩下,許朝陽眼前的世界開始變得逐漸模糊了。
他恨的連忙用袖子往眼眶上抹,生怕這不爭氣的淚水讓自己少看上哪怕一眼。
“你……這么看著我做麼子啊?”
怹那面帶微笑的話語說出時,微微向前探著身體的關懷已經占滿了許朝陽的整個世界,這次他是真說不出來話了,腦子里的思緒連撬動嘴上肌肉都困難。
他完全不知道在這一秒到底該說些什么!
“朝陽同志,為了接待你,我們專程去買的肉。”
當許朝陽聽見其他話音傳了過來,瞬間暴怒,在這決不允許任何人打擾的時刻扭過了頭,那多年來在戰場上所積攢的殺意全都順著目光甩了出去,那兇悍的目光,宛如一名抗戰老兵在接受鬼子記者采訪時,虎目圓睜說出的那句:“活在和平年代,你得慶幸。”
噔、噔、噔!
廚子在這一秒都好像聽見了自己的心跳,剛才這許朝陽的眼神,他差點誤會成對方要生吃了自己,在怔住的那一刻,許朝陽這才轉回了頭……
頃刻間,他的眼神變了,溫順極了。
對,溫順,在怹的面前,許朝陽不敢表現出任何兇厲。
“朝陽同志,這是怎么了?”
“報告首長!”
許朝陽拔直了身體敬禮說道:“沒什么。”
怹笑著抬手指向了許朝陽說道:“果然是一員虎將。”
接著問道:“山西的局勢,怎么樣了?”
不演了么?
在激動之下完全被潛意識行為所掌控的許朝陽還提醒了一句:“首長,接待員沒有一上來就問整個山西局勢的。”
怹老人家笑的更開心了:“也沒有堂堂旅長管接待員叫首長的啊,對不對啊?”
許朝陽當時的感覺都不是跟人家的反應速度差了好幾步能形容的,好像自己還在便道上走著,人家都開上車了。他還在這兒糾結會不會破壞了首長的閑情逸致,可人家那邊都已經從戲中戲里走出去了,還瞬間從‘首長’兩個字,就已經知道了你的狀態。
如果許朝陽不是穿越者,此刻必定會有‘我不如你’的挫敗感,可身為一個穿越者,能站在怹老人家身旁,他驕傲!
許朝陽放下了敬禮的手,眼看著怹在李劍武端過來的木臉盆里洗手說道:“忻州大勝后,我軍擊潰日寇察哈爾兵團,導致第五師團進攻太原計劃擱置,而寺內壽一正在催促手下部隊強攻娘子關,我覺著,他未必是要再打太原,而是怕嚴老西子打娘子關出兵,擾亂他清掃津浦線的計劃,無法貫通南北。”
“一起嘛。”
怹聽著許朝陽的匯報,讓開了半個身位,示意許朝陽共同洗手的那一刻,許朝陽連動都沒敢動,直到怹洗完,李劍武才將水盆端到了許朝陽面前,這才敢將手放進水里。
“那你覺著,接下來的局勢,會如何發展吶?”
一條手巾被李劍武由肩膀上單手拿了下來,遞了過去,而那裝滿水的木盆,卻被李劍武用左手單手端著,哪怕是許朝陽還在洗手,也穩當的不見絲毫搖晃。
提起這個,許朝陽第一次充滿了信心,畢竟往后的發展他都知道,該怎么辦,也心知肚明。
“如今鬼子軍威正盛,美日關系又有石油的經濟利益掛鉤,在資金充足且軍心可用的情況下,如果沒有山西大捷,恐怕眼下國內已經是一片唱衰之聲了。”
怹很好奇的看了過來:“你還懂得國際局勢?”
許朝陽解釋道:“鬼子需要美利堅的石油、物資,而他們國家超過80的石油都來自美利堅,眼下正處于經濟利益完全緊鎖階段,與其完全進行正面抗衡,不是明智之舉……”
“繼續說。”
怹給自己擦過手的手巾遞過來了,許朝陽趕緊一把接住說道:“可這種關系并不長久。”
“為麼子呢?”
“因為小鬼子從一開始就做錯了。”
“哦?”怹看向了許朝陽。
許朝陽擦完了手,直接就給手巾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緩緩說道:“我要是鬼子,我就絕不花錢從美利堅買石油,更不會在得到東北之后,去奢望國府給什么割地的承諾。”
“那你會怎么辦?”
“我不會踏出山海關哪怕一步,從擁有了整個東北資源開始,便全力進攻東南亞,用東南亞盛產的橡膠,與美利堅交換石油。”
這些事都是發生過的,那許朝陽說起來可不是順嘴兒的事么?
可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會得到這么高的評價!
怹背著手說道:“不謀全局者不足以謀一域啊。”說著話,還沖許朝陽點了點頭,這比許朝陽曾經在部隊里立三等功的刺激性可強太多太多了!
許朝陽在這種刺激下,賣弄上了……
“首長,這種關系并不長遠,一個搭著罵名不斷挑起戰爭的國家,在拼盡了財力、民力后,回頭發現自己搶回來的財富都以‘交易’的名義被美利堅用‘消耗品’給換走了,最后他們所在的破島上人也快死光了、錢也快花完了,又怎么可能讓這樣的關系繼續下去呢?”
“這就是剛才我說的,從一開始就不應該這么做。”
怹看向了許朝陽,臉上的笑容正在逐漸收斂,好半天才說出了一句:“你要是我們的敵人,還真讓我頭疼啊。”
而許朝陽卻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發,繼續說道:“在這種情況下,只要美日關系破裂,就是我們勝利曙光降臨的時刻,如今我們的任務就是通過不斷的‘消耗戰’,加速這一切的到來。”
“比如,利用大縱深的補給線,徹底拖垮小鬼子……”
突然,許朝陽沒聲了。
直挺挺的站在了那兒。
怹原本在許朝陽的訴說中來回踱步,可在聲音停下來的那一刻,扭回頭來問了一句:“怎么不說了嘛?”好像還有點沒聽夠。
許朝陽還說什么啊?
他以為自己超越了時空的視野能夠嘚瑟一下,可說了一整圈,不還是人家早在這個時代就已經看見過的了嘛?
不是咱許朝陽成為了敵人應該頭疼,只要有您在,十個八個許朝陽也白廢,可您要是成為了敵人……幸好這一切沒有發生。
再往下,許朝陽連想都不敢想,他真的無法想象這么個人成為敵人得有多恐怖。
而那一刻,他心中的敬意,卻再也抑制不住了……
許朝陽:“我……只是看見了自己的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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