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還沒有援軍!”
“咱老龐舍命報國,手底下五個團讓你當成一個軍團使喚,在臨沂都快死光了,你是干什么吃的!”
龐丙勛滿臉漆黑,身上的軍裝被炸的到處都是扣子,鮮血徹底染紅了發黃的白內襯,在臨沂的炮火中拿著電話咆哮著。
他真不慣著李宗人,從資歷上來說,他跟老馮搶過察哈爾一把手位置的人,還當過北洋兵,眼下在戰場上吆五喝六的這些指揮官要是論兵齡,那都得算他的后輩,更何況眼下老龐可算正義了一回,那能慣著你么?
龐丙勛抓起電話就罵,罵到最后自己氣兒都不夠用了。
他是快六十的人了,那個年月快六十的人即便再硬朗,還能硬朗到哪去?
“援軍馬上就到……”電話里,李宗人的聲音剛剛傳出,一聲:“報告。”就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近代史上最著名的一幕出現了。
“報告,張治忠將軍已經抵達臨沂,不過張將軍說,他不準備進城……”
龐丙勛一聽張治忠的名字,愣了一秒鐘之后,眼珠子都瞪圓了的嘶吼:“李宗人,你他媽是想讓我死!!”
龐丙勛頭皮都炸起來了,他和張治忠是什么仇什么怨自己不清楚么?這時候你給張治忠派來了?你長心沒有?
一顆炮彈落下,巨大的爆炸聲順著電話傳了過去,棚頂無數塵土落下那一刻,電話里傳來了李宗人的詢問:“為什么!”
“張將軍說,入城,只能延緩臨沂被攻破的時間,不能破敵,所以張將軍打算趁日寇以為臨沂孤立無援、全力奪城時,直接進攻……”
李宗人突然沉默了。
龐丙勛也沉默了。
這話說的的確是有道理,可接下來的所有主動權全掌握在了張治忠手里,他但凡猶豫一下,龐丙勛一定會死在臨沂,這都不用尋思。
臨沂一破,整個徐州戰線,就算是徹底沒了……
“老龐……”
“我X你媽!”
李宗人剛一張嘴,就被一句痛罵給頂了回去。
“你能不能……”
“我就X你媽!”
“信他一回?”
“我就X你們所有人的黑媽,老子要是活下來,就給你們倆都摁地下,找輛卡車反復碾壓,給你們挎兜都攋開!”
龐丙勛給電話掛了。
他根本就不信張治忠會救自己,因為,如果今天身陷囹圄的張治忠,他龐丙勛也不可能去救。
低空飛行的飛機再次投下了炸彈,龐丙勛扭頭看過去的那一刻,城內不斷冒起炮火……
轟!轟!轟!轟!
他都想撤了,問題是,只要現在率軍撤出臨沂,鬼子一定會尾隨而來,他們怎么用兩條腿跑過鬼子的汽車輪子?起碼這臨沂還有道城墻呢!
龐丙勛琢磨了許久,扭身從房間走了出去,直奔城頭戰場,快六十的老頭,在跑動中,半白的頭發于炮火、硝煙里不斷抖動,那臉上即將赴死的表情也逐漸從沉重刻意調整為歡快,硬擠出了一絲笑容,可,當時他笑的比哭還難看!
“援軍到了!”
“援軍到了!!!”
這時候的龐丙勛只能昧著良心說話了,否則手底下人怎么可能在這種環境里還有士氣?
“李長官派的援軍已經到了,只是被日寇小股部隊阻截在了臨沂身后……”他都沒時間編謊話,完全是在順嘴胡說,臨沂沒破,身后哪有鬼子的小股部隊。
“再堅持堅持,只要熬住了就能活!”
“給老子打!”
“別讓鬼子靠近!!!”
“啊!!!”
龐丙勛親上城頭,由機槍手手里搶過那挺槍上都帶著銹跡的馬克沁,捏著扳機用力搖晃著槍口。
他這唯利是圖的一生曾撒謊無數,那顆藏在胸膛內的大心臟從不覺著這玩意兒能給自己帶來什么負擔,可這一秒,他不敢去看手下人的眼睛,哪怕只是索要彈藥的一個對視,也得趕緊將目光挪開。
他怕了。
怕的不是鬼子,更不是亂飛的子彈和從天而降的炮火,他怕手底下人真誠的詢問:“老頂,來的是哪支部隊?”
“老頂,他們什么時候能趕到?”
他怕……張治忠為了報仇,遠遠的藏在山旮旯里,冷冷的看著他們浴血奮戰,瞧著他們一個個鮮活的人,戰死沙場。
所以他開始變絮叨了:“只要能能熬住了今天,明天天一亮就有援軍進城!”
“電話里他們還和我說,人家還給咱帶了補給,車上裝的都是半扇兒、半扇兒的肥豬肉!”
龐丙勛連個氣口兒都不敢露,生怕讓手底下人接過話頭兒,他這輩子都沒有這么為難過:“打!!!!”
城外。
張治忠帶著手底下的警衛營率先趕到臨沂,于隱蔽處端著望遠鏡正看著這場戰斗,他在望遠鏡看著城頭槍火不斷,看著鬼子在城外用麻包布置下了機槍陣地與龐丙勛互相掃射,瞧著鬼子的炮兵一次次炮擊城墻,后來連炮兵陣地都不隱藏了,明刀明槍的那么干。
要是讓鬼子就這么打下去,臨沂的城墻肯定會被轟塌,龐丙勛必死!
鬼子的飛行編隊第二次繞了回來,于臨沂頭頂飛過的時候,無數炸彈被低空投擲——轟!轟!轟!
多枚炸彈落下那個瞬間,城頭上突然冒起一股爆炸過后的煙火,煙火中,一個渾身燒著的戰士被崩了出來,那身軀在氣浪中被掀動著越過了墻頭,落到了墻根底下。
張治忠是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發生,說句不好聽的,他真想讓龐丙勛死!
恨不得下令讓自己的炮兵在龐丙勛身后展開炮擊,直接給他炸死在城里。
“傳我命令!”
張治忠緊緊回收著下顎,奮力壓制著心底這口氣:“讓全軍睡覺……”
“將軍!臨沂岌岌可危,咱們……睡覺?”
張治忠沉聲道:“他不岌岌可危,鬼子能夜襲么?”
“鬼子如果不夜襲,這大白天的,咱們怎么過去突襲?”
“就咱們手里的家伙式,這么明目張膽的過去,找死啊?”
手底下人再度詢問:“那要是鬼子不夜襲呢?”
“那就等明天!”
天黑了,進攻臨沂的鬼子退了,龐丙勛看著如潮水般撤退的日寇,扶著墻垛大口大口的喘息。
“哈……哈……老了。”
他現在兩個胳膊酸脹發麻,這當年可是擺弄炮的人,北洋軍炮兵學員隊出身的老龐,當年抱炮彈也是一抱就一天的主兒,現在擺弄機槍都快擺弄不動了。
而此時,龐丙勛手底下人終于找到了機會,問了一句:“將軍,援軍到底什么時候到啊?”
這句話給龐丙勛心里問的‘咯噔’一下子,嘴唇微張,卻硬是說不出一個字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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