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不是1942,可許朝陽依然看見了災民!
黑壓壓的災民成群結隊的出現在石嶺關時,許朝陽徹底看傻了!
1938年,夏。
毛子的礦業公司勘探隊到了,在抵達忻縣一個星期之內,就已經從挖出來的深土層中確定了忻州煤礦,如今正在確定挖掘方向,以及忻州煤礦的含量。
而這時,許朝陽通過延安從毛子那兒購入的火電廠機械也已經抵達,這足足讓他花掉了第二批從美利堅弄回來的五百萬美子,就這,還欠了毛子一百二十七萬。
按理說這時候許朝陽應該在忻縣看著火電廠機組安裝,可他萬萬沒想到石嶺關處的軍情硬給他從忻縣薅了過來,這才登上石嶺關的城樓,就看見了滿眼的災民……
那是災民吶!
不是影視劇里兩腮掛著肉的演員!
這回許朝陽看見的……
是胡亂將衣服搭在身上,已經不在乎穿和不穿,渾身土色的他們;
是肉皮兒松弛的貼在骨骼上向下耷拉,身上根本沒有脂肪可以掛住皮肉的他們;
是胡須滿臉亂長,頭發挺長卻如同鳥窩一樣頂在腦袋上,發絲里還有雜草和肉眼可見灰塵,發色都以灰色呈現的他們;
是男人直勾勾望著石嶺關、女人只穿了一雙露腳趾的鞋,鞋面子上只剩下一條薄布掛著腳背的他們。
在這群衣不蔽體的人群中,男人都沒了本該有的欲望,連女人的身邊都不挨……他們餓啊……
“跪!”
許朝陽都沒分辨出是誰喊出的這句話,可肉眼無法分辨數量的災民順著太原通往石嶺關的道路足足跪了一路,一眼根本望不到邊。
“軍爺!”
“俺們是河南的災民,太原不收留俺們,拿機關槍突突著不讓俺們靠近,俺們想順著石嶺關過去,他們說是西安有災民收容處,中不中啊?”
那濃重的河南口音打一名拄著拐杖的老人嘴里說了出來,許朝陽站在石嶺關上,看著老人說完這句話之后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似的,不斷咳嗽。
災民不吵不鬧,安安靜靜的待著,他們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人到了真餓的時候,除了看見吃的還愿意張嘴,其他時間,連嘴都懶得張!
許朝陽沉默了。
他有糧,忻縣還有糧!
可那是217和川軍的軍糧,是養活忻州百姓和察哈爾過來那些躲避兵災災民的糧,要是再給這批災民收留了,恐怕忻州連一周都撐不下去,馬上就得變成災區。
你能怪嚴老西子不收留這些災民么?
山西剛剛經歷了一場幾十萬軍隊的大混戰,整個山西的家底兒都掏空了,他連維持太原的秩序都費勁,怎么收留災民?
但……許朝陽又怎么能收留他們?
他親眼看著石嶺關下的災民嘴里叼著一根兒根本沒有樹皮的木棍,在嘴里來回倒騰著,最后,吐出來的是被咬碎的木棍渣!
那可不是檳榔!
要不是這木頭渣滓實在難以下咽,許朝陽覺著,這批災民能讓整個山西寸草不生……
“朝陽,到底怎么回事,為什么進入了戰備狀態!”
石嶺關內,忻縣方向,楊靜宇和鄧西侯帶著警衛騎馬趕來,可倆人進了重新建起來的石嶺關城樓,沖上來那一刻人都傻了。
“決不能讓他們進來!”
鄧西侯斬釘截鐵的說出了這句話!
在他的思想意識里,這批災民就像是定時炸彈,一旦進入了忻州,那就算是誰也控制不住了,到了那時你給不給人家吃食,可容不得你……
許朝陽沒說話。
楊靜宇也沒說話。
石嶺關下,老者似乎積攢夠了力氣,再次高聲呼喊了一句:“中不中啊?”
一陣夏風吹過,石嶺關上,沒有半點聲音回答。
“我這就回去向延安報告。”楊靜宇知道事態緊急,這種事只能上報給延安,等候指令,畢竟眼下的情況是將他們夾在了道德和自身安危的中間,往哪個方向偏移,都會有應接不暇的麻煩。
最重要的是,他也是河南人……
許朝陽卻搖了搖頭。
他才是217軍分區的軍事主官,即便是上邊通過開會討論拿出了處理辦法,籌措糧草得多久?運送過來又得多久?延安到現在了還在節衣縮食,拿什么養活這么多災民。
“朝陽,你可不能動善心,這時候必須咬住了牙,但凡動了一點善念,哪怕是往關下扔一麻袋糧食,災民可就算是徹底粘上你了,到時候再想將他們驅趕走,那可就得見血了!”
李萬朝來了。
他是跟著鄧西侯他們來的,可登上城樓的速度更慢,這會兒才到。
“朱融!”
“老頂!”
67團接替386旅守后,一直駐扎在石嶺關,這還是因為新二團在忻口損失過重,至今為止補充的都是新兵、依然處于訓練當中的原因。
“你手里還有多少糧食?”
“老頂,咱們217的外駐部隊向來只配給一周的糧食。”
“準備出一半來……”
許朝陽的胳膊一把就讓李萬朝握住了:“朝陽,你這是婦人之仁!”
“你聽我的,現在就開槍掃射,別讓災民靠近石嶺關,將他們驅趕回太原,這才是上上之策!”
許朝陽扭過頭的一刻,李萬朝語重心長的說道:“否則整個忻州都會被這些人拖垮,你還發展個屁!”
許朝陽抬手將自己胳膊上的手,推開了:“我不能看著這些災民餓死。”
他當然不能!
他可以接受李萬朝的出發點歪曲,卻接受不了歪曲之后的出發點所導致的錯誤走向。
但,許朝陽也絕對不會讓災民進忻州,起碼現在不行。
“剛才說話的那個,這群人里,你說了算嗎?”
“軍爺,俺們都災民了,哪有誰說了算,都是隨大溜兒。”
“上前說話!”
朱融立即警覺性的喊道:“戒備!”
戰士們紛紛架槍,可那眉頭卻緊皺著,畢竟關外的可不是鬼子,他們找不到沖普通老百姓開槍的理由。
老人摁著身邊人的肩膀起身,給身邊那個男人摁的往旁邊一歪,好懸沒倒下。
他拄著小臂粗細的樹枝當拐杖,就這么三十米的距離,動作緩慢的像是要跨越天涯海角。
“老人家,你們身后還有多少災民?”
許朝陽當然不是問這一批。
老人仰頭看了一眼許朝陽,可他連這個動作都無法支撐太久的又將腦袋低下,拄著樹枝的袖口處,衣服磨損出的挺長一條布條在風中擺動著說道:“就我們一批……”
那一秒,老人始終沒敢抬頭!
許朝陽知道這是他在撒謊!
如果只有這一批難民,即便是這批難民有過萬人,太原也能安置的下,除非……
這山西地面上已經難民遍地了!
徐州是敵占區,河南的鄭州也剛剛被鬼子占領,他們往南走是行不通的,盡管鬼子被炸了花園口的洪流阻擋了去路,可進攻武漢卻勢在必行,那這些災民能去哪?
山東淪陷了、華中淪陷了、鬼子已經貫通了南北,他們還去不了武漢,最近處,也就剩下山西、陜西兩地了。
可這時候眼前的老人說‘就他們一批’,這還不是希望這位‘軍爺’動了惻隱之心么?
災民,壞么?
他們只想吃上一口飯。
“老人家,你能穩住這批災民么?”
老人勉為其難的抬起頭,偏偏用十分堅定的語氣說道:“有糧就能!”
許朝陽卻在這個時候搖了搖頭:“沒糧!”
他準備出了67團的一半軍糧,這幾天戰士們只能減量,可依然說出了‘沒糧’二字。
“你若是能穩住這些災民,我允許你們在石嶺關外駐扎,至于是否會讓你們通過忻州,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也得報到上面之后,等批復。”
“你們要是不能安安穩穩的在石嶺關外等著,那就只能原路返回了。”
老人此刻咧開了嘴,但,眼睛里沒有半點淚花,都餓脫相了的臉皮向下墜著問道:“軍爺,我們能去哪兒啊?”
他給許朝陽的心都問碎了……
“那我管不著!”
許朝陽說完這句話之后,轉身就走,只留下一句:“朱融,緊守關礙,沖關、搶關者,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