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巫噬三人撞碎的大廳屋頂,在呼吸間修飾一新。
甚至不需要刑天鯉出手,麾下自有來自黃昏山脈五岳堂的子弟,后土血脈最精擅的,就是操控巖石,掌控大地。整個碣石公府都是巨石搭建而成,讓五岳堂子弟修修補補的,最是擅長,最是便利。
后園,古樸厚重,足以容納數十人燒烤宴會的十二柱大涼閣,渾厚古樸的建筑按天圓地方的式樣建造,裝飾以各種蠻荒禽獸圖樣。
幾個刑天氏的少女架起碩大的火盆,一串串現殺現串,每一塊肉塊都有嬰孩拳頭大小,中間混以各色蔬菜和塊莖以紓解油膩的肉串,在篝火上烤得金黃流油,濃香四溢。
旒旌……
真正是沒有一點點圣女應有的派頭,她端的好似一條走失了三天,餓得發昏的狗子,屁顛顛的蹲在火坑旁,目不轉睛的看著幾個少女忙活,時不時的伸出爪子,沖著烈焰上油脂四濺的肉塊狠狠的戳兩下。
舉起酒瓶,‘咕咚’一口老酒下肚,旒旌嘴角閃爍著水光,喃喃道:“好了么?好了罷?其實沒烤熟也沒關系的,我從小就不挑食……哎,哎,給我一塊嘗嘗可好?我覺得,它們的味道,定然已經是極好的了。”
幾個被刑天鯉招呼來幫忙款待女客的刑天氏少女直翻白眼——自家的碣石公,深夜款待的貴客,怎么好似一副半輩子沒吃飽飯的狼狽模樣?
這些刑天氏的少女激發血脈后,一個個生得矯健有力,宛如黑婆羅洲叢林中最兇猛矯健的豹子,身高都在五尺五寸開外(182厘米以上)。
而旒旌呢?
卻是高只四尺許,細胳膊細腿的,白凈、嬌小、纖細、柔弱,一副沒張開的小白花模樣。這些刑天氏少女莫名的‘母性泛濫’,當即挑選了幾塊體積較小,已然熟透的牛肉塊取了下來,放在白瓷盤子里,小心的遞給了旒旌。
“且慢些吃,后廚那里,剛殺了一頭牛、兩口羊、三只小乳豬,今晚肉管夠的。”幾個刑天氏少女極溫柔的沖著旒旌笑著。
旒旌‘咔咔咔’的大口咀嚼著濃香四溢的牛肉塊,幸福得瞇著眼睛,好似一只慵懶的貓兒,無比愜意的連連點頭,差一點都要搖頭甩尾了……
她在不斷的愜意的搖頭,奈何沒長尾巴,沒這個功能爾。
旒瑆、旒爧和刑天鯉隔著一張方桌對坐,兩女不時斜眼瞥一眼旒旌,見到她這般模樣,兩女的面皮不由得有點發紅——無論三女平日里如何爭鬧,黑日教會的三大圣女,本是一體,她們也是黑日教會中最正統、最強勢的一方勢力的門面人物。
自家姊妹如此模樣,真正是丟臉丟得……
眼不見為凈。
旒瑆、旒爧收回目光,很認真的向刑天鯉闡述黑日教會的由來。
一千二百多年前,世界通道出現,東國神州和那一處事后被命名為‘三烏’的世界突然連串在一起。
就連那時候,古三家中留守的,實力最強的幾位大羅大能,都鬧不清楚,兩個相隔不知道多少空間維度,物理距離不知道有多少萬億光年的世界,是如何突然連在一起的。
這不重要,反正,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而那‘三烏’世界——之所以被稱之為三烏,是因為那個世界,有三輪太陽照耀。在九州神話中,太陽被稱之為金烏,是以那個世界就被很隨意的命名為‘三烏’。
三烏世界,文明昌盛,走的是基因進化,不斷壓榨基因潛力,從而掌握地水火風諸般自然力量,類似于刑天鯉前世中,所謂的‘念力’、‘異能’的修煉路子。
這等自我進化的路子,對于外物的訴求,極低。
或者說,三烏世界的土著,他們尚未強大到,認識自然界某些外物的神奇功效的境界——所以,在他們的世界中,先天級別的奇花異草宛如野草叢生,無數先天級別的礦脈俯首皆是,甚至在一些洞天福地中,還有先天靈寶孕育,尚未被發現,尚未有出世。
這等寶地,完全就是傳說中,九州之地太古洪荒時的巔峰勝景啊!
于是,古三家的聯合大軍組建了。
幾名留守的大羅大能,帶著虞、夏、商、周、秦、漢、唐、宋、明的精銳,信心十足的踏入了世界通道,對三烏世界發動了征服戰爭。
勢如破竹。
戰果豐厚。
文明之火剛剛點燃的三烏文明,他們的基因技術,水平極其低劣。古三家聯軍侵入他們世界時,三烏文明中最強者,不過相當于剛剛度過第一輪天劫的人仙——還是精神力極其虛浮,念力無比渾濁,掌控的自然力量微小至極的最弱的那種人仙。
古三家聯軍,輕輕松松征服了整個三烏文明。
隨之,大戰爆發。
巫、道、佛、妖、魔、儒、兵、墨、法、雜……諸子百家,齊齊躁動。
更有虞、夏、商、周歷朝歷代的歷史積怨突然爆發——在東國神州,在這個世界,因為圣人擬定的天道契約的關系,沒人敢造反。
但是在金烏世界,圣人簽訂的天道契約,哪里還能約束他們?
總之,大戰就這么爆發了。
戰爭并沒有曠日持久,反而在極短時間內,在短短數百年間,就塵埃落定——三烏世界的土著,在戰爭中飛速進化,文明火種委員會和萬神殿兩大勢力,在短短數百年間,就涌現出了堪比大羅的強橫存在。
面對窩里反的古三家聯軍,委員會和萬神殿……主要是萬神殿那些進行‘血肉成神’計劃,結果走火入魔的極端瘋魔,他們選擇了玉石俱焚的道路。
三烏世界,淪為末世。
世界環境,幾乎滅絕。
古三家聯軍,也是傷亡狼藉,高端戰力幾乎清空,只剩下大貓小貓兩三只,在文明的廢墟中茍延殘喘。
殘留下來的古三家所屬,勢力削弱到了極致,更被委員會和萬神殿視為邪魔,傾盡整個世界的力量瘋狂追殺。
“其實,不應該這么慘兮兮的。”旒瑆嘆了一口氣:“但是,你懂得,咱們巫家的巫咒之術,呵呵,一旦下力氣,流毒無窮,歹毒無比。”
“最終一戰,打得三烏世界幾乎文明喪盡,卻也將我聯軍的中堅戰力,一掃而歿,只剩一些不成器的后生晚輩,在三烏世界掙扎求存。”
旒爧咬著牙道:“也不知道是哪個心狠手黑的,按照教中典籍記載,到了最后那幾年,為了拼命,甚至動用禁忌之術,將這一方世界的地脈、靈脈,悉數抽取,煉成一次性的滅絕禁器,砸向了三烏世界。”
“三烏世界毀了,而這個世界,也淪為末法。”旒爧輕輕拍拍手,嘆了一口氣:“你絕對想不到,六百年,整整六百年,三烏世界過的是什么日子。”
火坑旁,旒旌瞪大眼睛,從一旁的配菜盆里,抓了兩塊白生生的心里美蘿卜,‘咔嚓咔嚓’啃得無比歡快,極脆嫩、極水嫩的蘿卜汁液,直接濺得她滿臉都是。
刑天鯉默默點頭。
看到旒旌這吃相,他就知道,那個世界過的是什么日子。
“我們的人不多。”旒瑆捧著茶盞,抿了一口香茶,微微瞇起眼睛,嘴角也悄悄翹起,顯然非常滿意這明前茶的醇香鮮美:“正經的黑日教會,如今在整個三烏世界,只有三百萬人。這三百萬人,以巫族血裔為主,有少許道、佛修士混雜在內。”
“以你如今的實力和勢力,以你掌控的那般大的領地,劃出一郡之地,給我黑日教會休養生息,想來不難。”旒爧很認真的看著刑天鯉:“作為回報,那六十四件鎮族巫器,完全屬于你。”
刑天鯉直勾勾的盯著旒爧。
旒爧宛如黑色水晶一般晶瑩剔透的眼眸,也直勾勾的盯著刑天鯉。
深邃,靜謐,好似空洞無物,卻又好似蘊藏了太多太多無法揣測、無法預估的危機在內。
刑天鯉和旒爧對視良久,他緩緩說道:“區區三百萬人的安置,可以讓你們拿出六十四件至寶給我?這,付出和回報,似乎有點……不對等。你們若是有意,那極西百國……”
旒爧收回和刑天鯉對視的目光,搖了搖頭:“極西百國,你覺得,適合我們入駐么?圣羅斯人,還有不死神教的那些異端,他們在西陸開戰,那里,哪里還可能安居樂業?”
“至于說,那六十四件至寶么。”旒爧和旒瑆對視一眼。
輕輕嘆了一口氣,旒瑆攤開了雙手:“坦白說吧,那些巫寶,于吾等,乃是雞肋,卻是再無用處的。它們,拒絕承認我們。”
刑天鯉瞇起了眼睛。
它們拒絕承認她們?
‘它們’,那些和公孫正的雷殿,和南巢囿的火殿,同出一源,同樣強橫的巫器至寶,拒絕承認這些黑日教會的‘圣女’,甚至是拒絕承認整個黑日教會的所有人?
為什么呢?
是寶貝們出了問題,還是她們出了問題?
如果是她們出了問題……這問題出在哪?
三百萬人,如果她們體內隱藏了某種不可測的危機……那么……刑天鯉皺起了眉頭,這點風險,也是可控的罷?
區區三百萬人而已,以東國神州,古三家各方勢力的力量,足以鎮壓一切罷?
說到底,她們不過是千多年前那支遠征軍的‘余孽’……咳咳,‘余孽’這個詞,比較難聽,但是事實如此,在委員會和萬神殿的圍追堵截下,在不死神教的背刺內亂下,六百年了,只有三百萬人殘存的黑日教會,用‘余孽’來形容,倒也恰當。
六十四件和雷殿、火殿同階的巫器至寶啊!
哪怕它們都出了問題,只要刑天鯉用斡旋造化神通,拓印了這些巫器的材料和煉制手段,他遲早也能依靠自身實力,將這些威力絕倫的武器‘造化’出來。
沉吟許久,刑天鯉緩緩點頭:“善。三百萬人的安置,不成問題。貧道,甚至可以許諾,他們的衣食住行,都將是東國神州最頂尖的享受。”
旒瑆、旒爧,同時呼出了一口氣,繃緊的小臉蛋,肉眼可見的輕松了下來。
旒旌已然蹲在火坑旁,兩個腮幫子塞得嘟嘟囔囔的,好似一頭倉鼠一樣,‘嗚嗚嗚嗚’的咀嚼著濃香美味的烤肉。在嘴里已經塞滿的情況下,她還不忘昂起頭來,拎著酒瓶子,狠狠的從滿嘴的肉塊縫隙中,倒兩口老酒下去。
聽得刑天鯉和旒瑆、旒爧達成了協議,旒旌眉開眼笑的轉過身,朝著他們舉起了手中酒瓶,極艱難的昂起脖子,想要將嘴里的肉塊吞下去。
正在努力的時候,旒旌突然臉色微微一變,她手指一點,一縷極細的磷光激射而出。
那比頭發絲還要細百倍,足足七八尺長短的磷光,分明是一只只極細微的蠱蟲首尾相連,震蕩透明的翅膀全速疾飛。這些蠱蟲飛行速度快到極點,通體縈繞著藍綠色的幽光,剛剛被旒旌放出,空氣中就彌漫著一股讓人窒息的,好似死魚一般的腥臭味。
這小小的蠱蟲,威力卻是大得驚人,除了那熏人欲吐的腥臭,更是寒氣升騰。
梅雨季節,‘淅淅瀝瀝’不斷落下的雨點,居然被如此渺小的蠱蟲釋放出的寒氣,直接凍成了無數大大小小的冰渣子,‘噼里啪啦’的掉了下來。
整個碣石公府上空,都是冰渣子亂砸,這蠱蟲如斯聲勢,真不知道,若是被它們咬傷,會是何等下場。
“哎,這個歡迎儀式,有點過分了哩。”
“我們帶著善意而來,你們怎能見面就下殺手呢?”
“尤其是,尊敬的碣石公爵閣下,我們可是老朋友……我們,可是您最忠誠的女奴啊!”
伴隨著‘嗤嗤’的輕笑聲,涼閣前方,泥土地里,一抹嫩芽急速生長,呼吸間就抽出枝條來,那一縷極細的蠱蟲幽光才飛出兩三丈遠,那枝條上就已經長出了人頭大小的殷紅花苞,‘啪’的一聲,重重迭迭鮮艷如火的花瓣綻放,一支雪白粉嫩的手臂從花苞中猛地探出。
修長、纖細,白凈近乎半透明,如半夜曇花一般剔透的手指輕輕一點。
精純,強勁,濃郁異常的生命精氣化為肉眼可見的綠色小溪,從那堪稱完美的手指尖端噴出,瞬間籠罩在了旒旌放出的蠱蟲上。
‘嗤嗤’聲中,旒旌放出的蠱蟲身不由己的吞入了大量的生命精氣,肉身開始瘋狂的膨脹,彈指間,比頭發絲還要細小千百倍的蠱蟲,直接在這怪異的生命精氣的刺激下,膨脹到了拳頭大小!
腮幫子鼓鼓囊囊的旒旌駭然瞪大了眼睛,雪亮的眼珠差點從眼眶里跳了出來。
自家蓄養的蠱蟲,自家知曉其威力如何。
她察覺到有外人迫近,她放出的這一縷蠱蟲,不是她蓄養的蠱蟲中最厲害的……甚至,在旒旌蓄養的所有蠱蟲中,這一縷腥臭撲鼻的蠱蟲,殺傷力只能勉強進入前三十六位而已。
可是,殺傷力固然‘不強’,咬一口也不過是能讓一頭龍鯨在三個彈指間化為尸體,其毒性不過是如此的‘勉強’罷了……這一縷蠱蟲的生命力卻極其頑強,尋常天雷地火,各種辟毒丹藥,根本拿這些蠱蟲沒有絲毫的辦法。
卻被這悄然迫近、不請自來之人,用這生命精氣,給破解了?
這些迅速膨脹到拳頭大小的蠱蟲,發出了尖銳的鳴叫聲,它們宛如春天大草原上的野獸,激情澎湃的開始繁衍生息。它們在生命精氣的刺激下,短短呼吸間,就已經完成了結對、婚配、繁衍的所有過程。
雄性蠱蟲耗盡了精血,干癟而死。
雌性蠱蟲則是‘啪’的一聲炸開,體內無數比塵埃還要細小萬倍的蟲卵,紛紛揚揚的飄灑下來,在濃郁的生命精氣的包裹下,陷入了沉睡。
生命精氣過于濃郁。
這些蠱蟲的機能得到了極大增強——它們在幾個呼吸的時間內,就已經從尋常的蠱蟲,躍遷式的蛻變成了另外一種全新的,更高維度的高級生命體。
因為高級,所以需要更多的營養進行孵化。
而它們的卵殼中,并沒有足夠的營養供它們發育完全、破殼而出……所以,不過是一個彈指間的功夫,這些光澤潤澤的蠱蟲卵,就紛紛枯槁、晦澀,徹底喪失了所有的生機。
說來復雜,實則極快。
旒旌放出的蠱蟲,以一種她做夢都沒想到的方式,被人輕松破解。
旒旌極艱難的,一點點的將嘴里的烤肉強行吞了下去。她拎著酒瓶子,緩緩站起身來,目光極其兇狠的,宛如護食的小奶狗一樣,惡狠狠的盯著那緩緩從綻放的花朵中現出身來的嬌俏女人——暗語森林的女主人,瑪索。
旒旌心知肚明,面對這等詭異的生命精氣的強行催化,她的所有蠱蟲,盡皆實效!
瑪索的手段,很詭異,卻無比有效。
她能用生命精氣,如此詭邪的摧毀剛剛那一縷蠱蟲,那么旒旌身上所有的蠱蟲,面對這精純到不合理的生命精氣,盡皆失去了所有的威脅。
旒旌起碼三分之一的巫道手段,就此作廢。
“你,很有膽嘛!”旒旌冷笑,她雙袖一揮,超過三百種無色無味的巫毒,已經悄然向四面八方散開,無差別的朝著整個后園急速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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