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晶炮工廠的視察即將結束。
廠里的地精工程師們仍然沉浸在魔王所描繪的藍圖帶給他們的震撼之中,他們或興奮地竊竊私語,或躍躍欲試地討論如何組裝第一臺原型機,有人提出先用木頭做個模型出來,而有的則雄心壯志地提議直接上好鋼。至于羅炎,他的目光已經轉向了遠處——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快速穿過工廠的熱鬧區域,朝他疾步走來。
那家伙名叫斯尼克,是哥布林社區的居委會主任。
雖然不久之前,他還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物,但自打他獲得了魔王大人的提拔,成為領主府的御用“狗腿子”。也正是自打那天之后,這家伙在黑風堡的哥布林社區中已經成為了炙手可熱的大人物,每次出行身后必會尾隨著一大群跟屁蟲,比他矮個兒的哥布林甚至都看不見他的眼睛,只能看見大大的鼻孔。
而此時此刻,他卻神色凝重,表情難得的嚴肅,同時謙卑的就像一條搖尾巴的法斗。
“魔王大人——”斯尼克小跑到羅炎面前,喘著粗氣,努力讓自己的姿態顯得正式些,“我有重要情報匯報!”
昆布·銅牙看了看斯尼克,又看了看羅炎,識趣地沒有多問,而是朝周圍的工匠們招了招手:“行了行了,戰車的事兒先放一邊,大家回去干活!”隨即,他對羅炎行了個禮,帶著工匠們散去,留下了一個相對安靜的空間。
羅炎負手站在車間外的一片鋼架下,微微頷首,示意斯尼克繼續。
斯尼克舔了舔嘴唇,眼中帶著一絲躍躍欲試的興奮,但更多的是狡猾的光芒。
“魔王大人,”他壓低聲音,臉上的皺紋堆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我在哥布林社區發現了一些不太對勁的家伙。”
羅炎挑了挑眉。
“哦?說的更具體些。”
斯尼克壓低聲音,手指不自覺地搓著自己的衣角,語氣中帶著一絲哥布林特有的奸猾:“他們不偷、不搶、不賭……甚至從不吹噓自己從人類手中搶了多少寶貝,更不顯擺自己手中的破爛!您可能覺得這沒什么,但他們可是哥布林!我活了這么大,就沒見過這么安靜低調的家伙!”
羅炎輕輕“嗯”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斯尼克則是殷勤地繼續說道。
“您的仆人——卑微的我立刻意識到了他們的不對勁!按照你的吩咐,我沒有打草驚蛇,而是讓我的小弟們偷偷標記了這些家伙!后來我發現他們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可疑,這些家伙從來都不工作,連小買賣也不做,整天就是在社區里瞎晃悠,要么就是盯著魔晶炮工廠的幾個出入口!”
說到這兒的時候,斯尼克瘦小的身板頓時挺直了,一副邀功的模樣,嘿嘿笑道。
“魔王大人!只要您一句話,我就能帶人解決掉他們!您知道的,我們哥布林雖然平時老實巴交,溫和善良,但對付這種偷奸耍滑的家伙,我們絕不會心慈手軟!而且我向您保證,我們一點痕跡都不會留下……”
他的嘴角露出一絲危險的笑意,眼里閃爍著嗜血的興奮,仿佛迫不及待地要去將那些鬼鬼祟祟的哥布林開腸破肚了。
然而看著躍躍欲試的斯尼克,羅炎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輕描淡寫地說道。
“不必,繼續盯著就行了。”
斯尼克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
“魔王大人,您是說……要留著他們?可是……斯尼克感覺,他們就快要有所行動了。”
“那不正好么。”
羅炎語氣從容的說道。
“斯尼克,你覺得我為什么要安排你做這些事情,你以為我不知道他們背后是誰嗎?”
斯尼克慌忙低下頭,收斂了那副自作聰明的模樣,滿頭大汗的說道。
“小,小的不敢!”
羅炎淡淡一笑,語氣從容的說道。
“殺了他們很容易,就他們手上的那點軍隊,和我迷宮里那些不聽話的封臣們相比就是跳蚤身上的腿毛。我如果真想做的干凈利索,在領主會議上就動手了,頂多對外宣布是食物中毒,你以為他們背后的德拉貢家族會為他們伸張正義嗎?”
斯尼克心中一寒,沒忍住打了個哆嗦。
說來自己當時也在會議廳里,如果這位魔王大人真的開殺戒,那自己豈不是也……
看著嚇得兩腿哆嗦的斯尼克,羅炎忽然溫和的笑了笑,繼續說道。
“不用緊張,只是一種假設。”
“是,是……”斯尼克戰戰兢兢點頭,臉上擠出來一個虛弱的笑容,眼睛轉了轉,迅速說道,“魔王大人英明……您是想讓他們動手,然后牽扯出他們背后的人?”
“沒錯。”
斯尼克的嘴巴微微張開,一番猶豫之后還是忍不住試探道:“可如果……他們真的在策劃什么危險的事情呢?”
“那就讓它發生。”
羅炎輕輕聳了聳肩,目光平靜得讓人心寒。
“一點混亂而已,不算什么。”
斯尼克吞了吞口水,心中一陣戰栗。
雖然他自詡聰明,可在羅炎的眼中,自己與那些正在悄悄活動的家伙恐怕并沒有太大的區別,都只是棋盤上的棋子。
但與此同時,他的內心卻也燃起了一絲狂熱的崇拜。
不愧是魔王大人——
真是深不可測!
想到這里,斯尼克忠誠地站直了身子,頷首說道。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魔王大人,屬下會繼續盯著他們,并做好一切應對的準備。在他們暴露出來的一瞬間,我會帶著我的手下將他們一網打盡,并迅速控制局勢,將損失降到最低,讓您的子民領教您的威嚴!”
羅炎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這家伙是這么解讀的。
不過也無所謂了,斯尼克的誤解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對自己來說都不是什么壞事。
事實上,他不在乎的成分可能更多一點。
那只是一群哥布林而已。
他們甚至都不是一個物種。
更何況黑風堡還是自己白撿來的領地。
說的殘忍一點,無論他們能否理解自己的威嚴,唯一的影響僅僅是他們自己的心情,以及是別扭的還是高興的度過今天和明天。
他只需要做到掌控就夠了。
“我期待你的表現。”
羅炎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后目光從點頭哈腰的斯尼克身上挪開了,轉身望向遠處的魔晶炮工廠。
蒸汽彌漫在空氣中,工人們繼續忙碌,金屬鋪設的廠房在火光映照下顯得愈發厚重堅實,就像那牢牢掌控在他手中的局勢一樣。
在自己的親自注視之下,黑風堡的魔晶炮工廠固若金湯,德拉貢家族水潑不進,針插不著,只能策動商會聯盟的力量從外圍下手了。而與此同時,真理部為了應對愈發沸騰的“輿情”,已經開始對薩爾多港的慘敗展開問責調查。
就算最后對賽貝斯將軍的處罰是高拿輕放,真理部做出的姿態也足以讓賽貝斯將軍身邊的人產生動搖。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資格和德拉貢家族做交易,不可能每一個人都從這場政治博弈中獲得好處,一定有人對這場莫名其妙的失敗感到不滿,只是迫于現實的壓力隱忍了下來。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等待。
不出意外的話,有人應該要開始著急了。
前線。
冷冽的風吹拂著荒蕪的戰場,殘破的旌旗在城墻上獵獵作響,空氣中殘留著干涸的血腥氣味兒,似乎訴說著那流淌在安靜之中的哀傷。
薩爾多港戰役已經過去數周。
面對“帝國獅鷲”哈莫爾頓的乘勝追擊,赤炎軍團一路倉皇逃竄,一直從火山口撤退到了地下世界的血流平原一帶,才靠著險要的地勢和附近的增援止住了頹勢。然而即便已過去數周之久,這支曾經勢不可擋的威武之師也沒能從那場慘敗中走出來,從勝券在握到落荒而逃徹底粉碎了他們的自尊心。
令士兵們沮喪的不只是失敗本身以及賽貝斯將軍的冷漠,還有流傳在軍中的傳言。
據說在遙遠的魔都,一位同樣身經百戰的魔王一語道破了天機——薩爾多港的慘敗根本不是因為地獄的將士們不夠強大,而是一次有預謀的政治冒險!
這可是個不得了的消息。
它既像一杯熾烈的苦酒,又像一場撫慰心靈的甘霖。
沒有人愿意承認自己的失敗,尤其是他們明明已經占盡了優勢,只需要動動手指就能捏死他們的對手。
幾張剪裁過的剪貼報成為了前線士兵們心中僅有不多的綠洲和寄托……即便他們的長官明令禁止他們傳播謠言,甚至拆開他們的信件,沒收那些夾帶在信件中的報紙。而長官們越是害怕他們議論,他們就越發覺得長官們心里有鬼,否則干嘛連碰都碰不得?
他們并不知道。
賽貝斯將軍確實心里有鬼,但怕的并不是他們的猜疑,而是這些毫無根據的流言有概率招來混沌的污染,而后者又可能把真理部給牽扯進來,讓原本簡單的事情變得越來越麻煩。
果不其然。
當一件事情所有人都害怕它發生,那么它大概率是跑不掉的。
就在賽貝斯將軍心中焦慮不安的時候,真理部的人果然找上了門。
那是一個炎熱的下午。
一列身穿黑色戰甲的深淵騎士騎著高大的魔骸戰馬踏入軍營,沉默無言,只有盔甲的金屬碰撞聲在夜色中回蕩。他們身后的馬車里,坐著幾位身披深紅色法袍的調查官,正用死寂一般的眼神注視著車窗外。
看著這支不同尋常的隊伍,營地里的士兵們紛紛竊竊私語,低聲議論。
“是真理部的人!”
“真理部?!他們來這里干什么?”
“該不會,賽貝斯將軍真的和薩爾多港的人類有勾兌……”
“噓!你有證據嗎?”
“閉嘴!不要命了你們!”
有的惡魔惶恐不安,有的惡魔眼神中閃爍著期待,不過更多的惡魔眼神中還是麻木為主,尤其是那些飽經風霜的老兵們——比起那些相信地獄不可戰勝的新兵蛋子,他們很清楚自己只是炮灰罷了,無論是真理部還是那個在后方替他們說話的魔王,都不可能真正解決什么問題。
否則他們為什么現在才來?
不過無論如何,真理部調查小隊的到來都像一場陰冷的春雨,給這片酷熱的營地帶來了一絲罕見的涼爽,讓那些茍延殘喘的惡魔們不再感到透不過氣。
深淵騎士們騎行至營地中央,緩緩停下,隨后隊伍中間的馬車下來了一位披著紅色長袍的魔人。
他的名字叫西隆,是真理部的神殿裁決者,此刻正冷漠地俯視著前線的營地,就像一尊面無表情的石像。
就在他的身后,高級記錄官莫利亞緊隨其后地走下了車廂,手中拿著厚重的卷宗,翻開其中一頁,陰冷的目光掃過營地。
“讓我們直說吧。”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邊單片鏡,語氣冷淡而高效,還帶著一絲絲從容不迫的優雅,“我們來這里是調查薩爾多港戰役的相關事宜,真理部要求所有軍官、戰術指揮員、后勤人員以及經歷過戰役的士兵配合調查,任何人膽敢妨礙我們的工作,視為叛徒處置。”
緊張的氣氛在營地中蔓延。
真理部對于叛徒素來是零容忍,最高甚至會降下魂粉碎的刑罰!
眾惡魔們吞咽著唾沫,緊張的手指發麻。也有一些惡魔的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不自覺地簒緊了拳頭,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這次或許不一樣——
搞不好他們真能得到真相!
莫利亞將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西隆,恭敬地微微頷首。
“西隆閣下,請您來說兩句吧。”
“我沒什么可說的,”西隆注視著那些惴惴不安的士兵和軍官們,看了一眼手中的懷表,用一絲不茍的語氣說道,“一刻鐘之后,在指揮帳內開會,所有百夫長以上的軍官都必須參加。”
沒有惡魔做出反應。
西隆微微皺眉。
就在這時候,賽貝斯將軍的副官巴洛忽然上前了一步,做了個深呼吸說道。
“遵命。”
看著這個炎魔軍官,西隆這才滿意地微微點頭。
“把命令通知下去。”
赤炎軍團的營地騷動了起來。
隨著命令的下達,百夫長級別以上的軍官都聚集在了指揮帳里,正襟危坐的等待著真理部的官員們訓話。
這其中包括賽貝斯將軍本人。
這位器宇軒昂的恐魔坐在指揮帳里,倒是將西隆的氣勢都壓制了過去,仿佛不是后者在對他們展開調查,而是前者在聽后者報告工作。
真理部的侍從微微皺眉,不過并沒有發作。
裁決者西隆也并沒有說什么,只是公事公辦地走完了自己該走的流程,隨后和賽貝斯將軍握了握手,客氣地將后者送到了帳篷門口,感謝他對真理部工作的配合。
看著上司的舉動,莫利亞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本以為西隆會給赤炎軍團的軍官們來個下馬威,卻不想自己的上司并沒有這么做。
這讓他們待會兒怎么展開工作?
看出了莫利亞眼中的困惑,西隆淡淡一笑,用輕描淡寫的口吻說道。
“莫利亞先生,你怎么看賽貝斯將軍。”
“這個家伙有大問題。”莫利亞毫不猶豫地說道,“我之前調查過的惡魔,在看到我們的時候無不被嚇得腿軟,但他卻是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
也正是由于這家伙有恃無恐的模樣,連帶著那些原本正襟危坐的百夫長和千夫長們,看他們的眼神都漸漸的從擔驚受怕變成好整以暇了。
西隆的反應就像對他的話一點兒也不意外似的,似笑非笑的繼續說道。
“那你覺得是因為什么呢。”
莫利亞呵呵一笑。
“這還用問嗎?這家伙必然有后臺!”
西隆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那你覺得動他有意義嗎?”
莫利亞愣住了。
這是什么意思?
真理部的后面可是魔神!
就算賽貝斯將軍的后臺再硬,能硬的過他們?!
然而西隆的眼神卻告訴他,事情并沒有他想的那么簡單。
琢磨了半天,莫利亞艱難地憋出了一句話。
“那……我們來這里是做什么的?”
“我們能不能查出什么不重要,”望著面前的營地,西隆微微瞇起了雙眼,用平穩的語氣繼續說道,“我們在這里很重要。”
如果任由謠言繼續發酵,在疊加上彌漫在營地中的恐慌,他們很可能招來比死亡更加可怕的存在——來自混沌中的力量。
雷鳴郡的魔王走了一步險棋。
無論他算到這一步沒有,真理部確實被他利用了,不得不介入到這趟渾水中。
不過——
被利用又如何呢?
互相利用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比起火上澆油的人,放火的人明顯更可惡。
比起利用自己的魔王,西隆更厭惡的是那些肆無忌憚使用手中權柄的貴族們,他們與人類做交易,用魔神子民的血做賭注,根本忘記了魔神在賦予他們權力的同時交到他們手中的義務。
賽貝斯將軍必須受到應有的懲罰。
包括站在他背后的德拉貢家族。
當然,他是個識時務的惡魔。
如果最后是德拉貢家族贏了,那就當他沒有想過。
不過他還是更傾向于另一種結果的。
不只是因為神殿長大的魔王天生讓他有好感,更是因為德拉貢家族已經連續兩次主動出擊了,卻都沒有取得有效的進展。
眾所周知,越是復雜的計劃,越是容易在面臨意外的時候露出破綻。
德拉貢家族看似掌握著主動權,但優勢卻未必在他們手中。
或許是連魔神都看不下去了。
就在西隆和莫利亞閑聊著的時候,一名魔人十夫長戰戰兢兢地走到了他們的身旁,咽了口唾沫,壓低聲音說道。
“尊敬的裁決者先生……我的長官想和您見一面。他說,有些事情想和您單獨聊聊,但不方便讓賽貝斯將軍知道。”
西隆的眉毛微微抬了下,臉上立刻露出和顏悅色的笑容。
“哦?請替我轉告他,我非常歡迎。就在我的馬車上如何?那里不會有任何外人聽見,也不會受到其他人的干擾。”
魔人軍官點了點頭,謹慎地說道。
“我的長官也是這個意思……那么,晚些時候見。”
西隆點了點頭。
“我等待著他的到來。”
目送著那位魔人軍官的離開,莫利亞驚訝地看向了西隆,眼中閃過一絲興奮的光芒。
“這是打開突破口了?”
西隆淡淡笑了笑。
“誰知道呢……不過確實有可能成為一個機會。”
無論如何,等人來了就知道了。
幽暗的夜色籠罩著前線營地,遠處傳來的狼嚎聲混雜著篝火燃燒的噼啪聲,在寂靜的黑暗中顯得格外刺耳。
戰敗的陰影仍然籠罩在整個軍營,士兵們噤若寒蟬,偶爾有赤炎軍團的低階軍官在巡邏時交換目光,但誰都不敢多說什么,仿佛他們不是身處于地獄,而是深陷敵營。
巴洛裹緊軍袍,低著頭穿過帳篷間的小徑,腳步沉穩而謹慎。他的心跳得很快,炎晶不安的律動,但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
他已經觀察了許久,確信沒有士兵跟蹤自己后,才加快了腳步走進了真理部衛隊的營區,悄然來到了一輛馬車前。
兩名深淵騎士靜默地站立,黑色的鎧甲在篝火映照下泛著冷冽的光。他們沒有阻攔巴洛,只是目光森冷地打量了他一眼,仿佛在確認他的來意。
“我是賽貝斯將軍的副官,有緊急情報要匯報給……魔神陛下。”巴洛低聲說道。
深淵騎士微微偏頭,馬車內很快傳來一聲冷漠的回應。
“進來。”
巴洛深吸了一口氣,推開厚重的簾布,踏入了馬車里。
車廂內部光線昏暗,只有一盞小巧的魔能燈懸掛在頂部,投下幽冷的光芒。
西隆坐在對面的座位上,紅色的裁決者長袍包裹著他的身形,他的眼神依舊冷漠,看不出情緒的波瀾。高級記錄官莫利亞正坐在一旁,翻閱著一卷古老的羊皮紙,魔能筆在紙面上滑動,記錄著他們過去一天的調查進展。
馬車的門被關上,營區的喧囂瞬間被隔絕,只剩下封閉空間內沉重的空氣。
兩道視線凝視在自己的身上,巴洛深吸了一口氣,用沙啞的聲音輕聲說道。
“那是一個無風的清晨,我們的炮兵陣地已經部署在薩爾多港北部的高地,20門魔晶大炮封鎖了港口通往我方陣地的所有死角,即使是腦子有坑的小惡魔都毫不懷疑,勝利的天平已經傾斜到了我們這邊,而薩爾多港的人類已經在末日的火焰中絕望的禱告。”
“你想說你們不可能輸。”莫利亞凝視著他的眼睛,身子微微前傾,揣測著那不易察覺的動機。
巴洛沉默許久,緩緩點頭。
“我們沒有任何會輸的理由,帝國的戰艦甚至不敢靠近薩爾多港口,只敢在遠處的臨時海港登陸。他們的線列步兵向山上進發,我清晰的看見了他們臉上的絕望,就像在奔赴死亡……但我想說的不是這些,我想說的是這場戰斗開始之前發生的一件事情。”
他猶豫了很久,最終咽了口唾沫,將那個埋在心里憋了很久的故事說出了口。
“當時我和賽貝斯將軍在下棋,他平時都很專注,但那天卻有些心不在焉。尤其是后來,當他贏下我的時候,忽然說了一句讓我至今都想不明白的話。”
莫利亞的筆頓了頓,眉頭微微皺起。
“他說了什么?”
巴洛深吸一口氣,回憶起賽貝斯當時的話:
“戰爭從來不是因為什么歷史夙愿,只是當下政治的延續……而后者,從來都只是為了解決現在的問題。”
車廂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西隆的眼神微微一凝,莫利亞則若有所思地輕輕翻開了新的羊皮卷,眼神興奮的追問。
“你覺得他是什么意思?”
巴洛苦笑了一聲。
“如果是平時,我只會覺得他在閑聊……但偏偏是那一刻,我突然有了不祥的預感,他所暗示的會不會是薩爾多港的命運?希望將我拉到他的馬車上?或許我不該這樣揣測,但在之后,我被他派去了前線。若是平時,那確實是個立功的機會。但事后回想起來,我總覺得他是希望我死在那里。”
“你還活著。”西隆輕聲提醒了一句。
巴洛沉默地點頭,用試探的口吻說道。
“是的……那天之后我什么也不敢說,只能在他面前裝傻。后來他試探我了幾次,我都糊弄了過去,裝作什么也不記得了……我不知道成功騙過他了沒有,也不清楚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如果你們不來這兒,我也許會將這個疑問帶去墳墓,但既然你們來了……我想他的靠山可能并不是那么牢靠?”
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他的心臟跳的飛快,忽明忽暗的眼神閃爍著惶恐。
這個曾經在戰場上令人聞風喪膽、為薩爾多港降下死亡、就連“帝國獅鷲”哈莫爾頓將軍都不敢與之對視的黃金級炎魔,此刻卻不得不對兩個白銀級的魔人低下頭顱。
或者說,對他們身后的魔神。
那是他能看見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了。
現在賽貝斯將軍什么也沒做,但難保下一場戰役他不會將自己這個“隱患”給解決掉。
莫利亞的眼中閃爍著藏不住的竊喜,馬不停蹄地趁熱打鐵道。
“放心吧,巴洛先生,魔神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叛徒,更不會錯怪任何一個忠臣!你找到我們算是找對人了,任何靠山在魔神的面前都是紙老虎!而且,如果你看過報紙就知道,魔都很重視薩爾多港戰役中身亡的八萬將士,他們的家屬需要一個交代,魔都的市民們也需要一個交代……告訴我你的推測!”
莫利亞狂熱的眼神讓巴洛感到一絲不安,卻又感到莫名的安心。
確實——
就算賽貝斯將軍背景深厚,放到魔神的面前又能算什么呢?
他忍下躁動不安的心跳,試探著說道。
“如果薩爾多港的戰敗……是事先安排好的呢?”
西隆的眼睛微微瞇起,食指輕輕點著桌面,注視著他的眼睛。
“這是個很嚴肅的指控,你想清楚了嗎?”
巴洛沉默了很久,點了點頭。
“我想清楚了。”
西隆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雖然這幾句證詞不足以作為扳倒賽貝斯將軍的證據,但赤炎軍團副官的決心卻足以。
鐵板一塊的堡壘已經出現了裂痕。
這對于真理部的工作而言,將是重大的突破口。
他從座位上站起,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歡迎你棄暗投明,巴洛將軍。”
巴洛迅速起身,握住了他的手。
他知道。
邁出這一步的自己,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