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承信說起這個,整個人都活泛起來。說白了朝堂上的事,許多他都看不明白,但坊間這些,他的眼線能打探到不少消息。
平日里謝樞密總斥責他,讓他將精神放在正事上,可謝承信卻覺得打探各種消息也很重要。他手底下若是有幾百眼線,無論誰家出事,他都立即知曉,這樣還用得著朝堂上打機鋒,互相猜測彼此用意嗎?
謝樞密卻皺起眉頭:“你怎么知曉?”
“正旦之前,我派人去謝家提點他們,讓他們好好燒好瓷器,免得耽擱榷場的買賣,”謝承信道,“我們的人,在那時就聽說,一個什么楊謝氏在狀告謝家。”
“那個楊謝氏是謝家從掠賣人手中買來的。”
謝承信向謝樞密那邊湊了湊,壓低聲音:“因為是要與楊六郎結冥婚的……所以買的時候,那就是具尸體。”
“成親當日,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什么事,那尸體突然就活了。”
謝樞密素來不信這些東西,現在看謝承信這般模樣,皺起眉頭:“然后呢?”
“然后,”謝承信道,“那楊謝氏就抓住了謝家把柄不放,處處與謝家為難。”
謝樞密看著謝承信,說了半天,就只有這些。
“你下去吧。”謝樞密不想與這個長子再多說些什么。
謝承信本來正在興頭上,突然被澆了一盆冷水,訕訕地站起身走了出去,到了門口剛好瞧見弟弟謝三郎。
謝三郎拿著一摞功課正在廊下等著,可能是一時沒有被叫進屋,他干脆就又默背起課業來。
謝承翰見到哥哥立即行禮,機靈地將手中暖爐遞給大哥:“大哥穿的太少,小心著涼。”
謝承信不肯接,反而從小廝手中拿過了自己的暖爐,然后淡淡地道:“父親正在忙著,若是不急,明日……”
話還沒說完,管事就推門出來道:“三郎君,老爺喊你進去。”
謝承翰仿佛忘記了謝承信方才說了些什么,再次規規矩矩向大哥行禮,轉身走進了屋子。
門再次關上。
謝承信隱約聽到屋子里傳來說話的聲音,然后是謝承翰背書聲。
無論多么繁忙,謝樞密都要考較三子的課業,這都快成了他的習慣。謝承翰也是整個謝家最會讀書的子弟,謝樞密人前從不說些什么,但他對三子的偏愛,卻是人人都能看得見的。
謝承信站得腿腳發麻,這才轉身向外走去。
京中下了雪,但謝府卻早就清理的干干凈凈,可是走到角落里,謝承信還是被腳下一塊冰滑了個趔趄。
幸好一個人及時出現在他身邊,伸手攙扶住他。
“大哥小心些。”
謝承信抬頭看到了謝承讓,這位謝二郎是家中庶子,與謝承信一樣的年紀,不怎么被謝樞密喜歡,若非謝承信時時照看他,他在謝府的日子會更不好過。
謝承信看著自家二弟,竟比一母同胞兄弟還要貼心,若是弟弟都像這樣,他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膽,怕自己這個長子,最終會被父親厭棄。
“大哥,怎么樣?”謝承讓道,“可將那些消息告訴父親了?父親有沒有夸贊大哥?”
“夸贊個……”謝承信泄了大半聲音,“屁。”
“父親根本沒有聽我說完,就將我打發了出來,”謝承信說著義憤填膺,“父親都不知曉我到底用了多少心思,為了早些摸清楚大名府的情形,都跑死了兩匹馬才將消息送回。”
謝承信越說越難過,伸手拍了拍謝承讓的肩膀:“我們這般辛苦,還比不上一個小崽子背書。”
謝承讓向周圍看看,攙扶起謝承信:“外面冷,我們進屋去說。”
“怕什么?”謝承信道,“我說的是實話,父親就是偏……”
謝承信的聲音消失在謝承讓掌心,然后整個人被連拖帶拽弄進了書房。
“大哥,”謝承讓板起臉,“無論什么時候都不能子棄,你是謝氏長子,將來家族興旺都要落在你身上,怎可在外這般口無遮攔?讓人聽到了,冤你個不孝,你當如何?”
“等到二妹妹入宮去了,官家提點她娘家人的時候,你希望旁人前去不成?”
三言兩語,謝承讓就將謝承信勸住了。
謝承信點頭道:“你說的沒錯,無論如何也不能便宜了旁人。”
“對了,”謝承信道,“還沒問問二妹妹在宮中怎么樣,皇后娘娘都與她說了些什么。”
“別急,”謝承讓道,“大名府又送回了消息,大哥還沒看。”
想到方才父親的神情,謝承信就覺得敗興:“我不看了,你替我看吧,以后這樣的事,都交給你來處置。”
謝承讓皺起眉頭:“那怎么行?”
“反正是你想出的主意,”謝承信道,“明日我還要去父親書房幫著整理公文,哪里有時間過問這些,你盯著就是,若是他們不肯聽你的,你再來與我說。”
謝承信說完快步離開,不過他也不是要去見謝二娘,而是隨便找個借口脫身。
院子里只剩下謝承讓一個。
寒風吹開謝承讓身上的斗篷,露出他手里拿著的只經瓶,白底黑花,刻畫了一朵盛開的牡丹,似水墨畫般,格外的好看,
這是從大名府拿來的瓷器,聽說是楊氏瓷窯燒出來的,從前沒有燒制過這樣的瓷器,讓人看了就覺得耳目一新。
大家談論大名府的案子,難免會提及與其相關的東西。大名府的幾位秀才不屈權貴,撰寫小報,被人稱頌,他們曾寫的詩,畫的畫也被人時時提及,還有那些瓷窯特意為他們燒制的瓷器,也成為宴席上傳看之物。
大名府鬧出這么大的事,卻還有人不忘記賣瓷器。這事重不重要?
等這樁案子過后,劉家被懲治了,大名府要換一批官員,不光如此,大名府的商業也會有大的變化,如果他猜的沒錯,這黑底白花的瓷器會格外搶手。
這么好的瓷器,會不會送去榷場買賣?
謝承讓覺得會。
他甚至猜的更大膽些,這是有人暗中布局的結果。
誰會得利,操縱這些的就是誰。
劉家的案子必然有他(她)的份兒,日后也必定要對他多加防備。
不過,謝家沒人問他,他自然不會主動去說,不但不會得了夸贊,反而會因為聰明被人防備。
他就是個庶子,庶子就得有庶子的模樣。
鑒于此,他能做的,就是將這些慢慢積攢起來,興許等到謝家危急時刻,能賣個好價錢。
大名府劉家。
劉知府聽著身邊傳來嗚咽的哭聲,到了這個地步,任誰都知曉劉家大禍臨頭。
王晏沒死,而禁軍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