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軍不是還有一日才能到大名府嗎?”
劉夫人問劉知府:“就不能再想想法子?”
劉知府沒有說話。
劉夫人接著道:“王晏是天使沒錯,但他沒有將文書拿來衙署,也怪不得我們會弄錯,老爺怎么都是正四品大員,他王晏才幾品,無非就是憑著王相公才得了欽差的官職,是他們不講道理胡亂作為,還不能讓我們申辯了?”
劉二娘早就慌了神,她也想不通,前一刻還四處抓捕楊謝氏,怎么突然就說王晏來了大名府,而且是奔著父親來的。
劉時章站在旁邊面色難看,一直不敢說話。
刺殺天使,形同謀逆。
馮川帶兵前去軍器作坊的時候,王晏身邊還有一個內侍,王晏還讓那內侍帶著證據順利回到了京城,若是他們早知曉這個,就不會讓人將王晏圍困在山中。
劉時章手微微顫抖,將馮川帶去父親面前,拿定主意趁機向賀檀下手的人可是他,是他將劉家帶入了萬劫不復之地。
劉時章想到這里向劉知府跪下來:“父親,您將孩兒交給朝廷吧,所有事都是我與馮川密謀的。”
“胡通判前去捉拿賀檀,也是我的主意,與父親無關。”
劉夫人登時臉色大變,旁邊的劉二娘卻眼睛一亮,她生怕被大哥看出來,忙低下頭,用帕子來擦眼角,裝作傷心的模樣。
“那怎么行?”劉夫人道,“你是想要了娘的命啊!”
劉時章道:“本就是兒子的錯,沒想到一樁小事弄出了禍事。”
劉二娘覺得大哥說的有理,若非大哥沒有弄清楚情形,也不會將整個劉家拖下水,大哥還是沒有看明白局面,被人擺了一道。
如果大哥能去說清楚,劉家至少有一條活路。
誰做的事就該誰承擔,她雖然也舍不得大哥,但……總要顧全大局。
劉時章接著道:“孩兒不怕什么,大不了一死,父親好好的,就能護住更多人。”
聽著兒子這樣說,劉夫人就哭得不行,可她是個女子,想要為爺倆擔下罪名,也不會有人相信。
劉二娘給母親擦著淚水,也小聲抽噎著。
劉知府冷冷地道:“你死了,我也不能脫罪,別說是我,就連興仁府的通判也已經被抓了。”
興仁府通判曾給劉家通風報信,這才能抓住韓同那些人。按理說不算什么大罪,禁軍卻毫不猶豫地將人下獄,這就是官家的決心。
聽到父親這話,劉二娘徹底慌了神:“爹爹,真的沒有法子了?謝樞密不幫忙嗎?”
如果謝樞密能幫忙,禁軍就不會來得這么快。
劉知府道:“到了現在這種地步,誰也沒用了。官家要拿我們,誰敢開口勸說,都會被牽連。”
“都是那楊謝氏,”劉二娘突然道,“若是能早點將那楊謝氏除掉,也就沒有后面泥爐的事……”
劉二娘剛說到這里,立即頭皮一麻,劉知府凌厲的目光落在她頭上:“若知曉你這般模樣,早些年就該將你嫁出劉家。”
劉二娘登時臉色難看。
劉時章見狀忙替妹妹說話:“這事與阿妹無關,都是……”
“方才你說要認罪,她可曾幫你說話?”劉知府道,“若不是她,也不會那么快被王晏抓住機會?讀那么多書,都是做做樣子,就是個蠢貨。”
劉知府早就想明白了,那楊謝氏就是王晏的人,賀檀和王晏利用那女子在大名府攪動風雨。
如果換成一個男子辦小報,與謝家搶買賣,他早就警覺了。
“出去吧!”劉知府淡淡地吩咐。
劉夫人欲言又止,劉時章還想再說些什么,劉知府卻沒有了耐心,聲音低沉了許多:“出去。”
兩個女眷走了出去,劉時章轉身要將書房門合上時,突然道:“父親,要不然我們往北走一走?”
大梁曾有官員投奔北齊……
大梁也曾有讀書人落榜之后,一氣之下往北齊做官。
這些事兩國心知肚明,誰也不曾拆穿。
劉知府淡淡地道:“你猜賀檀在哪里?”
賀檀去了北邊,胡通判帶人追了過去,卻一直沒有消息,八成是被賀檀抓了。
如果他們北上,必然會有大軍在前面等著他們,再加上后面的追兵,他們不可能順利逃脫。
王晏早就算計到這些,堵死了所有的出路。
劉時章不再說話,轉身走了出去。
書房中歸于安靜。
劉知府抬起眼睛,其實禁軍可以先來大名府,再去興仁府,之所以在興仁府逗留,是給他留了機會保住臉面。
他為大梁立下赫赫軍功,不想最終沒能有個好結果。
劉知府從暗格里拿出只錦盒,緩緩撫摸著錦盒上繁復的花紋,打開之后里面是一方硯臺,不過將硯臺拿出來,下面放著一顆藥丸。
劉知府幾乎沒有猶豫將藥丸送入口中。他必須死,否則不光是被捉拿下獄會顏面無存,而且……他們也不會放過他。
禁軍沒有直入大名府,是給他最后的機會。
誰叫他知曉的太多……
人算不如天算,如果再晚些日子,就算被王晏查出什么,他也能設法脫身。
可惜現在……不行。
劉知府感覺到肚腹一陣疼痛,他死死咬住牙,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一只手摳著椅子的把手,在上面留下抓痕。
鮮血順著他的嘴角淌下來。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響動,是劉時章去而復返,他擔心父親,但不敢貿然再進來,在門口徘徊了好一陣子,發現屋中一直沒動靜,這才又推開門。
結果看到的就是劉知府面容扭曲的模樣。
“爹。”
劉時章大喊一聲上前,但為時已晚,眼看著劉知府身體抽搐,眼神渙散。
“等……”
劉知府最后說出一個字,然后再也沒了動靜。
父親說的是什么意思,劉時章無心去思量,反而放聲痛哭起來。堂堂府尊,還沒等到禁軍來到大名府就自戕了。
桌子上,還留著劉知府寫的認罪劄子。
自覺愧對官家,唯有一死。
劉知府這么一死,劉家徹底沒有了希望,劉時章止不住眼淚,因為失去了父親,也因為劉氏就此倒了。
聽到動靜,劉夫人和劉二娘匆匆進門。
當看到躺在地上的是父親而不是大哥,劉二娘腳一軟差點就摔在地上,大名府出事之后,她也擔憂、害怕,卻一直覺得有父親在,還有轉圜的余地。
現在……她真正感覺到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