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無論是韓泗還是沈中官都只能站在那里任由擺布。
韓泗向外面看了一眼,天寒地凍,但大名府的百姓好似一點都不怕冷,里三層外三層地圍過來,半點沒有離開的意思。
還是王晏開口說話,周圍才重新安靜下來。
王晏看向智遠大師:“寶德寺捐出佛炭秘方,收留流民,朝廷賜予寶德寺糧種以示嘉獎。”
眾僧人立即行佛禮。
王晏說完話,就有隸卒將糧種搬入院中,這樣的舉動又一次引來百姓的圍觀和議論。
“寺中僧人為朝廷省下供養田,本官回京之后,還會寫劄子稟告朝廷,若是大梁佛寺都能如此,就可以留給百姓更多田畝,何嘗不是功德一件?”
大殿上幾個高僧,聽到這里臉色都是一變,他們好像聽到了話外弦音。
他們所在的寺廟與寶德寺不同,不但供養田足額,而且還有販賣度牒的情形,朝廷若是真的查下來,恐怕要被懲戒。
他們回去之后,要與主持商議,要么借著寶德寺的風,捐出一些僧田,如此一來也能躲過這一劫。
王晏說完這些,算是了結了公事,然后他看向謝玉琰:“朝廷為榷場選瓷器是一樁大事,既然朝廷看中了你們瓷窯的瓷器,大娘子要仔細督辦此事。”
韓泗捏緊了手,王晏當眾說這些,算是落錘定音。
謝大娘子定是賄賂了王晏,這才讓王晏為她說話,這樣思量著韓泗仔細查看王晏的神情,想要從中看出些蹊蹺。
但王晏一直神情淡然,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看向謝大娘子時,同樣帶著幾分威嚴和疏離,讓韓泗恍然覺得,自己是多想了。
以王晏的出身和名聲,該不會貪圖那點賄賂。
難道今日的一切真的就是巧合?
“大人放心,我們定然不會怠慢,”說到這里,謝玉琰又看向韓泗,“我們剛剛建起新窯,還有許多事想要請教行老。”
在王晏的目光之下,韓泗不敢推脫:“本該如此,若有能幫上忙的,定不會推脫。”
沈中官一臉笑容,反正這些都是韓泗說的,與他沒有關系。
謝玉琰又看向智遠大師。
智遠心中嘆息,不得不向沈中官道:“寺中有禪房,若是幾位愿意,可以在此逗留。”
沈中官眼睛一亮,他自然是再愿意不過,去年剛過世的那位大押班,就是在離開皇城之后,去了寺中修行,最終圓寂的時候沒有任何苦痛。他聽說寺中僧人說,大押班已經修成正果。他們這樣的閹人不能傳宗接代,只想著最后能有個好一點的結果,他盼著將來也能與那大押班一樣參禪悟道。
沈中官立即行佛禮:“大師這樣說,那我便不客氣了。”
韓泗登時焦急:“中官大人,咱們還有差事在身。”
“還有時間,”沈中官道,“我們只要二月底之前趕回即可,剛好這些日子你好好指點瓷窯,莫要出紕漏。”
沈中官不走,韓泗也就只能留在大名府,本想著從這里離開去往他處,現在卻好似被人拉住了一條腿,掙脫不得。
這不像個寺廟,簡直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賊窩,不但要了人家銀錢,還要將人也留下,恨不得將人扒個精光。
智遠大師親自引沈中官前去禪房,一同前去的還有幾位高僧,沈中官心中激動,慶幸今日沒有錯過這場法事。
韓泗忽然有種孤立無援的感覺,他卻不能去追沈中官,沈中官住在寺中不會被彈劾,他卻不一定了。
他是這樁事中被壓在最下面的人,但凡有個差錯,他都別想逃脫。
“行老住在何處?”謝玉琰道,“不如搬去瓷窯不遠的客棧中。”
韓泗忙道:“不必如此麻煩,大名府本就沒有多大,多走幾步而已。”
“怎好讓行老如此?”魏老忽然道,“我們三個每日都要去瓷窯,到時我們接上行老一同前往。”
“對,”耿老道,“這樣最好不過,只要行老不嫌棄……”
姚老忽然咳嗽一聲,仿佛是在提醒兩個人。
魏老和耿老突然住了嘴。
兩個人不再說話,大殿登時安靜下來,韓泗感覺到種種猜疑的目光看向他,他再次不得已的道:“怎會嫌棄?”
大殿的氣氛重新恢復友善。
三位老工匠紛紛露出笑容起來:“那便如此說好了。”
就在韓泗被人圍著的功夫,王晏看向謝玉琰,目光交匯之中,他眼底的那抹疏離和威嚴登時融化開來,然后在不被其他人察覺時,露出一抹笑意。
若是韓泗瞧見王晏刺此刻的目光,就不會懷疑自己的猜測。
信眾們陸陸續續下山,許多人前去寺廟前各個攤子中買瓷器。
即便李阿嬤等人再三說,那些盤子不賣,卻還是有人喊出高價。
銀錢動人心,總會有人因此得償所愿。
不過更多人前往楊家瓷器鋪子,他們相信謝大娘子說的話,瓷器都是一樣的,沒必要花大價錢。
謝大娘子佛炭、泥爐的買賣做的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這次的瓷器定然也差不了。
很快這話得到了證實。
楊家瓷器鋪子中果然有剛剛燒出的新瓷。
一只碗從十五文到三十文不等,盤子也差不多,瓷爐、瓷壺、瓷瓶,還有瓷做的藥盒、脂粉盒。
本來許多人只想著買供盤和瓷爐,卻一下子被這些瓷器吸引了目光。
“比之前謝家那些瓷器少了一半的價錢。”
“謝大娘子的新窯果然好。”
“那是當然,你們沒聽說嗎?汴京都來了人,要將新窯的瓷器選走,皇城里的內侍要用一百兩香火錢換尊瓷佛像。”
“這么說,將來寶德寺能鑄金佛了?”
“我看住持大師未必用來鑄金佛,早就有消息傳出來,寶德寺要施糧種呢,若是沒有銀錢買糧種,不必與富紳借,前去寶德寺就好。”
自然也少不了議論佛祖顯靈之事。
很快大家嘴里的“新瓷”就變成了“佛瓷。”
楊家瓷器鋪子外也漸漸排滿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