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海家人的生活又恢復了平靜。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海長安仍舊每天去長安后衛衛學教學生射箭,為即將到來的年末大考做準備,還會督促侄兒海礁加緊溫書練習,一副“海礁如果考不到好成績就要接受二叔懲罰”的架勢。
海礁心里明明有一肚子的疑問想要問他,可見他這副沒事人的模樣,也無可奈何了。所幸年關將至,等到臘月里衛學放了假,他便有大把時間來研究這些問題,因此眼下便暫且將心中的疑慮拋開,專心復習。
倒是海棠有空閑,可以拿著針線活去尋二嬸胡氏,一邊給麻尚儀做新比甲,一邊探胡氏的口風。
可惜,胡氏大約也不清楚具體的詳情。海長安只跟她說了些大概的情況,她只要丈夫安然無事,兒子的前程也不會受到影響,就會心滿意足了,完全不打算追問更多的細節。海棠在她屋里待了三天,確定她說不出更多的情報,只好怏怏地帶著針線籃子,轉移了陣地。
不轉移不行了。小石頭如今身體漸好,精力旺盛,又因為天氣寒冷,被母親胡氏拘著不許出屋子,他不耐煩拿著書本認字或練字的時候,就會問身邊人問題。父母在時,他會問父母;父母不在時,他會問相處時間最多的丫環葡萄;但若是海棠到二進院來了,他便會轉而問起了海棠這個堂姐。海棠雖然每一個問題都能回答,但她有自己要做的事,真不是來做答題機器人的。如此忍了三天,她還是沒能扛得更久,便迅速走人了。
據葡萄事后跟妹妹石榴說,海棠離開后,小石頭還難過了好一陣子呢,沒少抱著母親胡氏撒嬌,想要姐姐再回去。與其他人比起來,姐姐海棠什么都知道,無論他問什么都能回答得上來,而且總是回答得十分詳細,又有耐心,完全不會嫌他煩,他真的很舍不得她離開呀!
海棠聽了石榴的轉述之后,頭皮都在發麻,心想小時候的小石頭明明很乖巧可愛,怎么越長就越碎嘴子了呢?看來她近日無事,還是不要再往二嬸那兒去的好。要是再被纏上,她就別想輕易脫身了。
海棠又轉回了正院上房。不過近日馬氏時不時往金家去找麻尚儀說話,上房里經常沒人,她在這里待著,也就是耗費些柴火蠟燭罷了,想打聽消息都找不到人。
幸好馬氏去了麻尚儀那兒幾天,家里就要開始為過年做準備了。麻尚儀也要為自己回到長安后的第一個新年做準備,還得連金嘉樹與林侍衛的份也一并備上,還挺忙的。馬氏不可能繼續留在那兒打擾人家辦正事,略坐了一坐,便告辭回家了——她也要準備吩咐手下的人出去采買了呢。
馬氏被家務事絆在了家中,雖然有孫女海棠每日去上房相伴,但她忙著做麻尚儀的新衣,一天里只能擠出少許時間幫祖母的忙,其他時候都要指望長輩和管事媽媽們操心。這一忙碌,馬氏也不想什么去看望兄姐或到鄰居家竄門子閑嗑牙了,閑時只能跟身邊的孫女或仆婦聊幾句家常解解悶,有時候一不小心,就會泄露些風聲出來,讓海棠知道了許多過去不知道或不清楚的消息。
比如海礁已經徹底說服了祖母馬氏,將他們兄妹倆說親的事押后再考慮了。這都是為了孩子的前程著想,既怕他們在長安安定下來,日后就要與回鄉的親人分隔千里,又怕他們早早定下低配的婚事,日后長輩們官職升上去了,就顯得雙方不大匹配,反而容易生出怨懟來。
又比如麻尚儀向馬氏推薦了她看好的婚事,建議海西崖與馬氏為海礁求娶周家旁支的女兒。眼下周氏家族都贊同子弟前往西北以外的地方任職,最好就是去京城,還能與承恩侯府、周四將軍互相照應。相對而言,周家旁支要進京,難度比鎮國公府嫡系的子弟進京要容易,求娶這等旁支人家的女兒,既足夠體面,又不用擔心將來海家回了直隸,便要承受骨肉分離之苦了——周家只會竭力助自家女婿前往京城任職,連打點的功夫都省了。
再比如麻尚儀又向馬氏介紹了涂榮家庭的情況,特地點出他的長子還未定親,大概率也找不到什么高門大戶的女兒,若是海家樂意,完全可以讓海棠去撿這個便宜。一旦海棠嫁進了涂家,海礁未來的前程就不用愁了,自有帝王心腹涂榮幫著參詳,還能跟潁川侯府也攀上親,云云。
海棠聽說這事兒時,整個人都呆住了:“我?我才幾歲,需要這么早就開始考慮嫁人的事了嗎?!”
再說了,涂榮是什么人呀?帝王心腹,從二品的都指揮同知。就連長安城里根基深厚的將門世家唐家,都不敢說自家的女兒能高攀上他家的大少爺,海棠一個正七品都事的孫女,憑什么肖想能嫁進涂家?!麻尚儀是慈寧宮的人,她背后有太后,她說這門親事可以考慮,難道海家就真以為自己能行了?
馬氏也道:“額聽著也覺得跟做夢似的,疑心麻大姐是得了失心瘋。后來她給額說了涂家的事,額才知道,這門親事額們家未必就攀不上,只是不值得罷咧。”
涂榮出身尋常,前后娶過兩任妻子,原配早死,留下了一個兒子,由他寡母帶大。他上戰場立下了軍功,平步高升,被老上司看中,將愛女許配給他做了繼室。他現任的妻子是潁川侯的堂姑母,不過年紀與潁川侯相近,只是輩份有差。這一任妻子,又給他生了好幾個兒女,教養得十分嚴格,在京城也是頗有名氣的青年才俊、名門淑女。
這么一來,倒顯得由他母親養大的原配嫡長子,各方面都不如弟妹們出眾了。這個孩子從小被嬌慣著養大。涂榮公務忙碌,顧不上教養他,他妻子又不好插手,免得被婆婆猜忌,到頭來孩子便讓涂家老娘帶在身邊,什么都學不成,什么都做不來,肉眼可見的前程晦暗。
涂榮心里還不想完全放棄這個嫡長子,只盼著他能學點本事,日后不必依靠父親恩蔭亦能立足于世。他好說歹說,說服老娘帶著嫡長子進京,打算親自過問長子的教養,卻在這時候收到了皇帝的調令,要前往兩千里外的長安任職。
別看涂榮只帶著幾名親兵來到了長安,事實上,他的家眷行李都在后頭呢。馬老夫人伏法之后,長安城里也安定下來,他便把自己的官邸打掃干凈,迎接家眷與行李,以及一眾親兵仆從了。
整個過程,他都十分低調,沒有擺安宅酒,也沒有宴請賓客。鎮國公府是否知道這件事,無人知曉,但就連與他同樣來自京城的麻尚儀,也是前不久才聽說了他家眷的情況的。
他此來長安,沒有帶上老娘和妻子,只有一個年紀不小的通房幫著打理中饋,再來便是他的嫡長子了。他打算讓他的嫡長子在西北邊軍麾下好生歷練一番。如果學不出來,那就索性把人留在長安吧,省得這個平庸的孩子在京城被人算計殆盡,一事無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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