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嘉樹走出乾清宮的時候,臉上還帶著笑。他雖然對許太后這位生母有些意見,但對于弟弟還是很喜歡很親近的。
弟弟知道他的身世,卻從來沒把他當外人,可在人前總是能掩飾得當,絕對不會讓他為難。這樣聰明體貼又行事理智的弟弟,怎能不討人喜歡呢?
倘若許太后能象新君一般冷靜理智,金嘉樹覺得自己在宮中的生活會好過許多。至少不必提心吊膽,生怕她什么時候露出破綻來,叫不知情的外人起疑心了。
奇怪,過去十多年前,許太后在宮中伏低做小,行事一直很小心謹慎,從來沒出過差錯。怎的如今翻身上位做了人上人,反倒任性起來?
金嘉樹在心中暗暗腹誹著生母,出了乾清宮,卻看到許太后身邊的心腹內侍總管站在一輛馬車前,在宮門外候著,一見他便滿面堆笑地迎了上來。
金嘉樹心中暗嘆一聲,面上卻半點異色不露,微笑著迎了過去:“公公怎么來了?可是太后娘娘漏了什么吩咐,讓公公捎話給我?”
內侍總管笑道:“太后娘娘不放心金公子出宮,特地讓灑家備了馬車,送公子一程。外頭風大,公子快上車吧!”
金嘉樹知道,這時候跟對方推搡是沒有意義的。許太后有時候不太講道理,倘若因為自己一時謙遜,連累內侍總管受罰就不好了。誰知道對方會不會暗中給自己穿小鞋報復?
金嘉樹順水推舟地上了車,內侍總管忙招呼跟在他身后幫忙提行李的宮人內侍跟上。馬車不快不慢地行至東華門,再走東安門出了皇城。
金嘉樹有一句沒一句地沿路跟內侍總管搭著話,時不時還往外探望幾眼,可惜一直沒見到海礁的身影,只得自行回了住處。
他沒有回到許太后賞賜的大宅去,對車夫只說是行李還在租住的院子里。等到家后下了車,他還給了車夫和隨行人員上等賞封,客客氣氣地把人送走了。
盧尕娃和盧寡婦母子倆還住在金嘉樹租的小宅中。等他們把大門關上,回到屋里見金嘉樹時,后者整個人都放松下來,往八仙桌旁的圈椅上一坐,長吁了一口氣:“可算到家了!”又抬頭沖著盧家母子笑了笑,“你們在家這幾個月可好?我一直沒能回來,總擔心你們在家過得如何。”
盧寡婦忙道:“額們好著咧!少爺留下的銀子足夠額們吃喝取暖的,附近的街市額們也都摸熟了,過日子不成問題。就是聽說少爺受了重傷,額們心里擔心得很,卻又沒法見您一面,。”
盧尕娃也道:“還好海家礁哥兒來過幾回,跟我們說你沒有大礙,只是需要靜養,太后娘娘和皇上都感激你救駕,不肯放你回來。只不知少爺如今怎樣了?瞧著氣色好象不大好。”
金嘉樹忙道:“我沒有大礙,只是需要繼續吃藥,再養兩個月就好了。你們能適應京里的生活就行。”又問,“除了海哥,還有別人來找我么?”
盧尕娃道:“學里的先生和少爺的幾個同窗來過。吳少爺和周家奕君少爺也打發人來送過信,信放在少爺書房里了。還有許多不認識的貴人送了帖子來——啊,對了,大部分的帖子聽說都送到太后娘娘賜給少爺的大宅子那邊去了,送到這邊的帖子還不到一半。我跟娘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置,就一并放到書房去了。還有……”他頓了一頓,面露遲疑,“大宅子那邊的管事來過幾回,叫我們搬過去,娘和我沒聽。我想著少爺才是我們的正經主子呢,你不發話,我們怎能說走就走?這一屋子的東西,都是少爺的身家財產。再不值錢也是少爺的東西,萬萬沒有丟下不管的道理……”
盧寡婦也道:“那管事還說,宮里的貴人賜下了許多好東西給少爺,少爺用不著這些鄉下帶來的家什伙了,丟就丟了,實在不行,額們也可以把這宅子里的東西全都搬到大宅子里去,給少爺留個念想。可額想著,東西再不好,也是少爺從長安城帶過來的。少爺都沒發話,哪里輪到他一個管事多嘴?就沒理他。”
金嘉樹暗暗“嘖”了一聲。他就知道,京城權貴大宅里做事的管家,行事勢利著呢,怎么可能瞧得起鄉下來的土包子?如今他得了宮中青眼,有了體面,那管家才會處處奉承著,實際上心里是怎么想的,光看那管家對盧家母子的態度就知道了。這樣的人,他怎么可能留在身邊使喚?還不知道會背著他做出多少糟心事來呢!
這么想著,金嘉樹便道:“你們做得很好,大宅子那邊的事,你們不必理會。這里才是我家呢。雖說眼下只是租的,可租金都付足一年了,沒事搬來搬去做什么?回頭我把家里人的牌位送到大宅那邊供奉,有下人們盯著,也不愁我父母親人的香火了。逢年過節的時候,我會搬過去應酬一下客人。平日里讀書過日子,還是要在這邊為主。”
盧家母子聞言,頓時放下心來。雖然跟著雇主住進大宅子里,是件挺風光的事。可聽那管事的話音,大宅子里的規矩,根本不是他們母子能應付得了的。好不容易來了京城,他們還盼著自己能有點作用,而不是淪為閑人呢。若是去了大宅,他們能干什么?被雇主閑置久了,日后盧尕娃想要謀個好前程,都沒臉開口。
盧寡婦笑著說:“少爺身體不好,從宮里出來,必定是累了,趕緊回屋歇息去吧!額這就做飯去。少爺想吃啥?”
國喪還未過呢,全京城都在吃齋茹素,金嘉樹還能點什么菜?隨口說了句:“來碗熱湯面就行,再配兩碟子爽口小菜。”頓了頓,“臘八快到了,你們可有采買臘八粥的材料?我既出了宮,回到自己家里了,那些禮尚往來的規矩就該重新撿起來了。幾位先生和同窗、友人處,我都該送臘八粥去的。”
盧寡婦忙道:“有!有!有!家里已經備下了一份材料,若是不夠,再現買去也使得。少爺想要做啥味道的?是照著額們從前在長安時的規矩做,還是學京里的規矩?”
金嘉樹想到馬氏是偏愛長安口味的,海家人雖是直隸人士,卻在西北待得久了,恐怕也更習慣那邊的臘八粥做法,便道:“就照著從前的規矩做吧。先做一鍋上好的,材料放足了,明兒我親自送到謝老師那兒去!幾個月沒見三位老師了,也不知道他們如今身體如何?我近來有些荒廢了功課,還望老師們別見怪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