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剛亮,海家宅子就喧鬧起來了。
各人的行李都已打包好了,下人們套了車,將行李一件件往車上搬,又有人去喂馬添水。海西崖夫妻邀表弟謝文載一同在正院上房里用了早飯,便都穿戴得厚厚實實地,披上大斗篷與擋風的氈帽,方才出了屋子,往前院里來。
曹耕云已提前與友人告別過了,今日并不會到海家來送行。只有陸栢年穿著厚棉襖,盯著書僮將謝文載的書箱送上馬車,又回頭與走出正院的謝文載說話。
不一會兒,長房母子三人也到了。他們的行李都裝在自家馬車上,就停在二房宅子門外。兩房人一會兒會一起出發,到城門口處與吉園的永平府伙計隊伍會合,再一同結伴回鄉去。
海棠也到了前院為祖父母送行,又去與表姑和堂姐說了一會兒話。今日喬復也在,他與海家長房的人約好了,會陪他們一同返鄉,順道還能代替上司兼表弟海礁照看好幾位老人。
雖然喬復剛剛拿回自己家的舊房產,而且即將迎來他脫離錦衣衛密探身份后的第一個新年,本該留在京城自己的宅子里過節的,可他在京里除了海家,也沒有別的親友了。從前做密探時的舊相識,如今隨著他的身份轉變,彼此關系也變得有些尷尬起來。他就算想要繼續與他們往來,似乎也沒有從前那么方便了。于是他索性提前給老朋友們送了年禮,自己卻跟著未婚妻一家離京,也省得新年里出門走親訪友時,叫老朋友們看到他如今的風光,再對比自己的處境,心里難受。
喬復在海寶珠面前說話語氣十分溫柔,對方氏很是敬重,對海寶柱也頗為親近。他顯然與海家長房相處得極好。如今與他們同行半月,在一處過節,彼此關系也會更親近些。
海棠遠遠瞧著他十分仔細地囑咐海寶柱出行規矩的模樣,心里也挺為這位表兄高興。
喬復囑咐完海寶柱,回頭便迎上了海礁。他對海礁說:“百戶大人放心,我會把海大人和海太太、謝先生照顧好的,路上絕不會有任何肖小膽敢攔截我們的去路。”
海礁笑笑,他當然不擔心這個。吉園的伙計們走這條路是走慣了的,關系都很熟,又雇了數名身手不錯的護衛,此行還有海西崖這位在任的戶部郎中同行,哪里的官府敢設卡攔路?再添上喬復這個錦衣衛新人,腰間掛著明晃晃的錦衣衛腰牌,手里還拿著標配的繡春刀,就算是山匪路霸,也不敢造次了。
海礁只低聲道:“喬表兄,這不是在衙門里,你別叫我百戶大人,喚我表弟,又或是礁哥、寶順都行。有喬表兄在,我自是不用擔心家中長輩們會遇到什么不順的。也請喬表兄路上好生照看自己,別冷著、餓著,別委屈了自己。此番出行并非為公務出差,而是私人行程,自然是咱們自己人想怎樣就怎樣,怎么舒服方便就怎么來的。喬表兄有任何要求,千萬別跟我們外道才是。”
喬復露出了微笑:“放心,我不會跟你們客氣的。”他回頭看了未婚妻與未來丈母娘一眼,心想自己也有要照顧好的人呢。
海礁又低聲問他:“家里都安排好了么?喬表兄不在家過年,誰來替你看房子呢?”
喬復便道:“上頭終于松口,答應讓王瘸子退下來了,只是他日后的生計有點問題。我把人接回了家,又讓他跟他那個幾十年的老相好成了親。王瘸子給我做門房,他老婆負責洗衣做飯。我再把姜老哥的遺孤接過來,叫他認王瘸子夫妻做干爹干娘。他過完年就滿九歲了,給我做個跑腿小廝還是能行的。平日里再跟他干爹認幾個字,過兩年我再送他去學一門手藝。雖說給我做仆從,有點委屈了,但只要我有一口飯吃,就不會叫他們挨餓,總比繼續留在衛里做密探強。”
海礁知道王瘸子與姜老哥都是喬復從前在密探圈里的熟人,曾經幫過他許多忙。后者已經殉職了,老婆也死得早,只剩下一個八歲大的兒子,平日里跟著其他密探吃百家飯。王瘸子則是在好幾年前就斷了腿,武藝廢了一大半,只能喬裝改扮去做些打探消息的雜活,危險性高,收入大減。他為了保命,好不容易退了下來,卻又要為下半生的生計煩惱。能在喬復那兒做個門房,好歹養老是不用愁了。
至于王瘸子的相好,海礁記得那婦人是在青樓里做廚娘的,做得一手好菜,就是名頭不大好聽。
他低聲囑咐喬復:“王家嬸子從前很少拋頭露面,知道她出身來歷的人不多。喬表兄不必在表姑和寶珠她們面前提起,只說她從前是在別家灶上當差的便是。這也免得消息泄露出去,會有麻煩找上門來。”青樓的廚娘也有自己的忠實客戶,而有錢有勢的嫖客通常都不愛講理。若是他們找到喬家來,要求喬家的廚娘去為他們服務,對喬家的名聲可不是好事。
喬復心中明了,點頭道:“放心。我理會得。”他既然促成了王瘸子與其老相好的婚姻,就不會把他們的下落泄露出去,否則天知道會不會引來什么危險呢?曾經的錦衣衛密探王瘸子和青樓有名的胖廚娘都不存在于世了。在喬家做事的是門房老王和他的老伴王嬸子。
表兄弟倆又交談數句,便聽得海西崖高聲道:“時辰差不多了,我們出發吧。”眾人忙將最后剩下的行李全都裝好,然后各自出門上車。馬氏拉著兒媳胡氏與孫女海棠的手,依依不舍地再叮囑了一大番話,方才在丈夫的催促下,慢慢向門外走去。
海棠披上大斗篷,與二叔、二嬸、兄長及小弟一道,為祖父母和表叔公以及長房一家送行,直送到了城門口處,看著他們與吉園的隊伍會合,再與親人說了最后囑咐的話,方才目送他們的馬車,消失在城外的大道上。
依依不舍地送走了親人后,家里就只剩下海棠、海礁兄妹以及海長安一家三口,還有寄居的陸栢年了。他們一步三回頭地往家中走去。海棠快走兩步,追上兄長海礁,低聲與他商量著過年要做的事。胡氏挽著丈夫海長安的手,心中忽然感覺到了壓力。
她真的要在婆婆不在家的時候,獨自主持中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