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北地,亂成了一團。
周軍與漢軍彼此鑲嵌在對方的范圍之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也說不出是誰包圍了誰。
相比較而言,河內的局勢就要明朗許多。
獨孤永業穩定的挨打,數萬大軍龜縮在城內,被劉桃子日夜領著大軍猛攻。
拋車射擊的聲音響徹不斷,箭矢一次次的覆蓋了天空。
野王城在漢軍的日夜猛攻之下,搖搖欲墜,減員慘重。
城池上下,都透露出一股深深的絕望。
有士卒正在城內快步跑動,四處都能聽到嘈雜聲。
有軍官領著士卒們,穿行在諸巷道之中,這些士卒們就像是螞蟻,在偌大的野王城內不斷的穿梭。
軍官看向兩個士卒,兩人后退了幾步,朝著面前的院門狠狠沖了過去。
“嘭”
“嘭!!”
“咔嚓!”
如此撞了幾次,院門轟然倒塌。
院內傳出一聲尖叫,有人迅速往屋內跑,幾個士卒抽出刀來,叫嚷了起來,這些螞蟻又在片刻之內化身為虎狼,五大三粗,手持利刃,占據了院落,有幾個開始搜查起來,什么都不放過,就是雞窩,他們都要伸出手來掏一掏,看看是否能搜到什么好東西。
而軍官領著其余兩人闖進了屋內。
屋內只有一個婦人,抱著幾個孩子,嚇得瑟瑟發抖。
士卒們繼續‘搜查’了起來,什么都不放過。
家家戶戶,哭聲不斷。
當軍官帶著俘獲回到街上的時候,道路上已經出現了許多收獲滿滿的隊伍,有許多男人,老的,小的,此刻都被捆綁起來,就這么一路帶回校場,作為新一批的守城炮灰。
而搜刮出來的東西,則是作為軍資。
剛剛走向了校場,忽又看到東邊火光四起。
那是武庫的方向,當士卒們急匆匆的沖過去,就看到一支暴民,前不久剛剛抓起來的民夫,趁著運輸物資的機會進入武庫,而后襲擊了此處的士卒,縱火行兇。
士卒們并不意外,迅速鎮壓了這些無法無天的惡徒們。
城內已經形成了一套自己的循環體系,為了守城不斷的強征民夫,搜刮錢財,而他們的行為則是導致百姓們頻頻反抗,守城吃力,而后為了守城,再次加大力度
官署周圍,早已是重兵把守。
只是,這里的氣氛同樣的死寂,甲士們并不說話,就這么默默的在府內來回的巡視。
在內屋里,則是有樂師正在高歌。
大臣將領們分別坐在了左右位置上,大家的臉色都很差,即使是樂師賣力的吹奏,他們也欣賞不到其中的韻味。
唯有獨孤永業,坐在上位,手里舉著酒盞,大口大口的吃著,臉色通紅,醉醺醺的模樣。
下一刻,忽有一人快步闖進了屋內。
“讓開!!”
“讓開!!”
聽的幾句嘶吼聲,那人快步沖了進來,眾人紛紛看去,來人正是獨孤須達。
獨孤須達看向了屋內這場景,更是生氣,“都出去!出去!”
大臣們卻是不敢聽從,紛紛看向了獨孤永業。
獨孤永業看向了這位打擾自己雅興的兒子,直勾勾的盯著他,看了許久,而后說道:“都先出去吧。”
群臣和將軍們像是得到了解脫,紛紛起身,行禮告別,樂師們也一同離開。
屋內就剩下了父子二人。
獨孤須達急忙走上前,拿走了那酒盞。
“阿爺,您這是做什么啊?”
“大敵當前,豈能如此酗酒?”
獨孤永業的眼神復雜,他看向了兒子,忽不屑的笑了起來。
“怎么,你有辦法擊退敵人?”
獨孤須達頓時無言。
他很是認真的說道:“年少的時候,父親教我射箭,我覺得太難,便想要放棄,父親曾對我說,除非是手指斷裂,再也握不住弓,否則就勿要輕言放棄”
“當下還有數州在阿爺的手里,能動用的軍隊超出了十萬人,麾下臣民數百萬,文臣武將無數!”
“無論怎么說,都達不到手指斷裂,握不住弓的地步,阿爺怎么就放棄了呢?”
這下,輪到獨孤永業無言以對了。
他的眼神漸漸清醒,可隨即就被濃濃的悲傷所取代。
他開口說道:“你不知兵。”
“我麾下有數州之地,可河洛之外,諸地防務如同虛設,無法阻擋敵人,十萬大軍,能與敵人交戰的僅有萬余人,所謂臣民,更是早已離心,文臣武將,談虎色變,早已不敢與劉桃子正面作戰”
“這不是斷了手指,這是斷了手臂!!”
獨孤永業抬起頭來,“如此攻勢,只需半月,你我就要做了那劉桃子的俘虜了”
“絕無此事!!”
就聽到門外忽傳來一人的聲音,打斷了父子倆的交談。
獨孤永業大怒,正要訓斥,就看到楊素快步走了進來,臉色決然。
獨孤須達冷笑了起來,“我們之所以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不都是因為楊君所賜嗎?”
“阿爺,便是做劉桃子的囚,也要先打殺了這個壞事的周人!”
楊素一點都不懼怕,他看向了獨孤永業,“主公,我先前沒想到劉桃子能蠱惑百姓到這種地步,失策在我,主公是要罰還是要殺,我都沒有怨言。”
“我卑賤之人,生死不足以大論,主公卻是不同。”
“主公虎踞河洛多年,周以二十萬大軍,尚且不能攻破如今劉桃子又算的了什么呢?”
“就是讓他奪了野王,我們還能退到金墉繼續堅守,劉桃子照樣不能逞兇!”
獨孤永業嗤笑了一聲,“回到金墉跟待在野王有什么不同?無非是換個地方做墳墓而已。”
楊素沉默了下來,看起來,他是在思考,臉色多是糾結,欲言又止。
獨孤須達很不喜歡楊素,當即就準備將他趕出去。
可還沒等他開口,楊素先朝著獨孤永業行了大禮。
“主公,當下只剩下了一個辦法。”
“你說。”
“歸順大周。”
獨孤永業并不驚訝,也不意外,甚至都沒有回答,獨孤須達卻冷笑了起來,“這才是你當初前來的真正目的吧?”
楊素跪在地上,嚴肅的說道:“主公,劉桃子是定然不會放過您的,他這個人向來以愛民自居,以我們所做的事情,若是落在他的手里,死都是輕的,只怕是要如當初的南陽王那般,被虐殺”
“而王琳從東面猛攻,進展越來越快,裹挾的士卒也越來越多。”
“死守河內,是死,返回金墉,也是如此。”
“唯一的辦法,就是歸順大周了。”
“周國皇帝對河洛之地向來重視,若是主公歸順,他絕對不會虧待主公,主公能繼續自己的官爵,富貴,或許還能繼續坐鎮河洛”
獨孤須達此刻卻沒有再反駁對方。
只是他的臉色無比的難看。
至于獨孤永業,他忽然仰頭大笑。
“楊君啊,楊君。”
“歸順大周容易,可如何保命呢?”
“莫非你覺得,我站上城墻,對著劉桃子高呼一聲”
獨孤永業站起身來,用手指著前方,似乎就在指著劉桃子,裝腔作勢的說道:“劉桃子!我已經歸順了大周皇帝!!”
他側頭看向了楊素,“我這么一說,劉桃子便會嚇得屁滾尿流,轉頭就跑嗎?”
楊素平靜的說道:“自然不會。”
“但是主公可以領著精銳撤退,一邊派人向大周求援,周國知道您有難,定然會出兵支援!”
“到時候,源源不斷的周兵涌進河洛之地,劉桃子就不可能再攻城略地了。”
“嗯,你先出去吧。”
“我再想想。”
獨孤永業揮了揮手,讓楊素離開。
在此處又只剩下了他跟兒子的時候,獨孤永業看向了兒子,“我覺得不成。”
“嗯?”
“什么源源不斷的周兵,周人要是有這個能耐,還需要靠我來頂住劉桃子?”
“先前宇文護大敗,傷了周國的根本,新上來的這個皇帝又是個不愿意消停的,不斷的出兵,接連的失敗,國力損耗是越來越大。”
“什么二十四府大軍,就是他媽的兩百府兩千府,沒有帶頭的軍官老卒,沒有供應的糧草軍械,那也是統統白費!”
“況且,楊素已經很久都沒有再告知其余地方的戰況,我覺得,大概是因為周人也吃了很大的虧,怕我動搖,故而不敢告知。”
獨孤永業并不完全是個蠢人,雖然面對欲望時有些難以自控,但是多年的軍旅經驗,多年的朝政活動為他提供了很多知識,光靠著過去的經驗,他也能對局勢做出一些判斷。
獨孤須達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獨孤永業打量了他片刻,忽幽幽說道:“不過,我還是打算聽他的。”
“與其留在此處等死倒不如最后再搏上一搏。”
“阿爺,我”
“勿要多說。”
“突圍并不難,劉桃子盼著我們棄城,只圍了三面,雖說他騎兵許多,但是我們執意要走,他也留不住我們全部。”
“但是,突圍之后,你就不能跟著我一同走了。”
“啊?”
“我給你準備些人手和家當,你帶上阿旭和阿滔,跑吧。”
獨孤須達懵了,“阿爺,我跑去哪里啊?”
“往南跑,最好能渡江,我在北面的仇敵太多,當下,也就只有南邊才是安全的,到了南邊,你就改個名字,買處府邸,帶著你的兒子和弟弟,安生度日吧。”
“勿要再理會什么天下大事,錢財也勿要傍身,該花就花,多給寺廟捐獻,南邊的那些大和尚們,做事還是靠譜的,收錢辦事,一貫如此。”
“去做準備吧。”
獨孤永業已經對未來絕望,對自己能否活下來,他心里沒底,但至少,要讓自己的子嗣們活下去。
他城內尚且還有數萬之軍,但是,作為核心力量的河洛兵,傷亡慘重,這些人正在不斷的減少,而當這些核心減少到一定數量的時候,他必死無疑。
次日,漢軍一如往常的采取了三面進攻。
雙方再次交戰。
而獨孤永業,也早已做好了準備,他騎上了戰馬,披著甲胄,身后是他那精心挑選的護衛隊,這支護衛隊,是獨孤永業早年效仿百保騎士,從麾下猛士里百里挑一,選出來的精英。
他們的數量還不到一千人,但是各個都能征善戰,英勇無敵,是獨孤永業麾下唯一能跟百保,山魈等軍隊斗一斗的強軍。
不過,他們平日里不會外出征戰,大多時候都是跟在獨孤永業的身邊,充當護衛。
每次獨孤永業與敵人交戰的時候,這些人都會跟著主將沖鋒,撕開缺口。
這一次,獨孤永業同樣準備以護衛軍來作為先鋒。
他帶頭沖鋒。
就在雙方攻城的同時,唯一沒有敵人進攻的南城門忽然被大開,獨孤永業領著精銳們魚貫而出。
城門之外,并沒有敵人的軍隊,甚至前路都沒有什么阻擋。
道路就這么敞開著,歡迎城內的守軍隨時逃走。
圍三闕一,經典的北朝慣用攻城戰術。
等到獨孤永業等人沖出去許多,兩側的漢軍才不急不慢的開始射擊。
之所以不全部包圍,就是為了讓對方跑。
在對方剛剛跑出來的時候,是不能輕易去追擊阻攔的,最好的時機是等對方逃出去了,而后再去追。
兩旁的騎兵們躍躍欲試。
整個野王城就像是一個牛皮球,當一個城門被大開,球里的氣就開始瘋狂的泄露,不斷的往城南涌去。
在三面攻城的軍隊都能發現對方的防守力度猛然下降。
不由分說,他們就加強了攻勢。
漢軍士卒登上了城墻,城墻的掌控權落在了漢軍的手里。
劉桃子從北城門正式挺進了野王城。
他一直都沒有參與強攻,麾下的將軍們死諫,上位的壞處就是在這里了,大家都不敢再讓劉桃子帶頭沖鋒。
城內的荒涼和殘破,超出了大家的想象。
那些被強征的軍隊,大多都選擇了投降,一個小城門不足以讓這么多人逃出去。
況且,漢軍向來不殺俘虜。
沒有坑殺俘虜的壞名聲。
看著遠處那些被控制起來的諸多民夫,又看著如今這殘破不堪的城池,劉桃子的眼神變得凌厲起來。
“過去我曾到過這里,極為繁華,人來人往”
“獨孤永業,該殺。”
寇流急忙上前請纓。
“陛下,我愿領兵去追殺獨孤永業!!”
“他跑不掉了,金墉城固然堅固,但是棄了河內,便是孤城一座且多次戰敗,麾下早已沒了士氣,先安撫好河內的諸多民眾。”
“要認真操辦俘虜的事情,勿要濫殺,也勿要讓他們作惡”
就如獨孤永業所預料的,比起殺掉獨孤永業,劉桃子還是更想早些整頓好河內。
河內已經被獨孤永業弄得一地雞毛,光是他留下的這幾萬俘虜,就很難解決,這些軍士們兵非都是當地人,若是全部放了,很難說會催生出多少盜賊來。
殺過人的民夫,無家可歸,聚集在一起,就會成為當地的心腹大患。
若是長久的扣著不放,又容易滋生恐慌情緒。
最惡心的是獨孤永業這廝就沒想過真正的操練出一支軍隊來,這些人大多都是臨時抓的,沒有身份證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歸屬于哪個隊,故而還需要劉桃子的麾下來給他們辦理身份證明,讓他們合法的變成大漢子民另外,還有那些逃走的人,無主的耕地,空下來的宅院產業等等。
劉桃子進駐官署之后,即刻開始讓人安排諸吏。
劉桃子每次出征,身后總是有一大群吏等候著。
這些人在戰爭結束之后即刻進入城內,接任各個重要的職位,迅速接管城內的政權,進行有效的管理。
因為學室和律學室的推廣,以及效仿南國所舉辦的取士,劉漢大體上是不缺官吏的,只是其地方比例有些失衡,需要再進行調整。
隨著野王淪陷,河內正式落在了漢軍的手里。
漢軍步步推進,將戰線正式推進到了洛州。
一旁的北豫州得知河內淪陷,上下大驚,不戰而降,刺史派人向劉桃子上書,而后又親自出城受降。
北豫州的投降引起了風潮,梁,北兗,陽城,開封,陳留,陽夏等州郡紛紛請降。
王琳并分為二,一部分軍隊剛剛達到兗,就順勢接受了對方的投誠,而他的另外一支軍隊,則是往鄭,信等州出發,幾乎沒遇到什么抵抗。
齊國在河水以南的領地,大片大片的落入漢國的手里。
只有獨孤永業所在的洛州,以及原先的兩淮,不在其治下。
而到達洛州的楊素則是趕忙與老家聯絡,希望周國能迅速出兵,收復洛陽!!
他還不曾將自己的好消息送過去,老家那邊卻將一個壞消息送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