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你說什么?!”
楊素猛地抓住面前文士的脖頸,楊素人高馬大,他這么一抓,那人驚恐萬分,怎么也掙脫不出去。
楊素在河內的時候,與老家的聯系忽然中斷。
他麾下那些奸細們,平日里是通過信鴿來聯絡的。
楊素并不是因為知道周國戰事不利才不給獨孤永業消息的,是因為他也不知道。
楊素剛開始還認為這是玉璧等地區的細作們忙著去探查更重要的靈州消息,故而臨時斷了聯絡。
可到達洛陽郡后,楊素卻聽到了一個極為可怕的消息。
“龍門??”
“這怎么可能呢?”
“鄭國公不是駐守在那邊嗎?他怎么會看著敵人從那里渡河過去?”
那文士一臉的懼怕,“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負責傳遞而已敵人渡河之后,就一路沖向長安,在華陰縣將您的族人都給殺害了,還縱火燒了故宅大府”
楊素眼前一黑,抓住細作的手不由得再次用力。
那文士頓時感覺自己喘不過氣來,急忙求饒。
“楊公!饒命!!饒命!!”
此刻的楊素,渾身都在顫抖,眼里閃爍著可怕的兇光,喉嚨里嗚咽著,發出如同野獸般的嘶吼。
他憤怒極了。
當文士的臉色漸漸鐵青,幾乎要失了性命的時候,楊素將他放開。
那文士跪在了地上,劇烈的咳嗽著。
楊素深吸了一口氣,胸口一起一伏。
“長安如何了?”
文士看向楊素的眼神很是驚恐,連著往后爬了好幾下,拉開了距離,低聲說道:“很是不好,渡河的軍隊確實是姚雄所率領的,衛國公宇文直已經死在了他的手里。”
“陛下就以隨國公為大將,讓他出城作戰,終于才擊退了姚雄。”
“蜀國公領兵回援,接手了長安外的防務,設立了幾道防線,確保都城的安全。”
“但是銀州的雕陰城和夏州的統萬城都淪陷了,齊國公宇文憲正在綏州丹州一帶與敵人交戰鄭國公也到了戰場。”
文士說的很是雜亂,也說不出一個具體的順序。
但是楊素卻在心里進行分析,得出了大概的順序和當下的局勢。
如今的局勢,已經到了亡國的邊緣。
統萬城的重要性,跟玉璧城差不多。
沒了統萬城,那長安北面就是一片空白,敵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長安每天都會直面敵人的軍隊,什么玉璧,什么河洛,全部都沒用了。
若是情況再危難一些,高長恭等人若是能連續擊破前線的四位國公,那大周就要滅亡了,直接滅亡。
楊素只覺得頭暈。
渡龍門作戰??
這是誰想出來的毒計??
這就像是將一把小匕首直接插進了大周的脖頸,血液迸濺,明明有著巨大的體型,過人的力氣,卻只能將手捂在脖頸,無法再招架從前方打來的其余攻擊。
楊素閉上了雙眼,迅速開始想起了對策。
他回到了自己的案上,忽拿出了什么,開始埋頭書寫了起來。
他下筆極快,似乎根本就不用思考,匆匆寫完,他拿著這文書再次走到了那文士的面前,俯身將文書遞給了對方。
“拿上這個,迅速給我傳回去,要以最快的速度送到長安去!!”
“唯。”
那文士拿上了東西,都不敢逗留在這里,匆匆離開。
等到對方離開,楊素這才渾身無力的坐在了原地,他一時間都不知該說些什么
祖珽?
這一定是祖珽的毒計。
劉桃子不會在制定戰略的時候還特意去自己的家里殺人放火。
能干出這種事情的就只有祖珽。
楊素的眼神愈發的冷酷。
不能讓憤怒影響自己的判斷。
但是,自己一定會復仇的。
金墉城內依舊是一片死寂。
城內的將領們都已經開始了自暴自棄,當然,也有人開始策劃著要投奔劉桃子。
對比金墉城的絕望,他周圍的那些郡縣,此刻卻響徹著震天的高呼聲。
百姓們紛紛沿路高呼起來,尤其是當那些魚肉百姓許久的吏被抓起來,當眾斬首的時候,這種歡快的氛圍更是達到了高潮。
劉桃子就混跡在眾人之中,看著新上任的官員們宣讀那些俘虜們的惡行,而后一一進行處置。
寇流就站在他的身邊,警惕的看著周圍的眾人。
剛剛將新一批官吏以及后勤物資送來的高勱,則興奮的站在一旁,跟著周圍的民夫們一同歡呼。
“陛下,人心可用啊。”
高勱裹著厚衣,臉上滿是興奮。
獨孤永業兵敗如山倒,各地望風而降,像北豫州這樣的,甚至在聽說劉桃子大軍快到了的消息后就投降了。
以當下的速度,很快就能占據過去齊國在河水以南的全部領地,再想辦法收回兩淮。
嗯,漢國就能壓著其余兩國來打了。
看著興致勃勃的高勱,劉桃子卻忽然說道:“這些本來是獨孤永業的根基所在。”
“當初獨孤永業在河洛,封賞軍士,提拔官員,維持秩序,所有人都仰慕他,都愿意跟隨他。”
“他靠著這些成功抵御了偽周的多次入侵。”
“可后來,他卻急著去挖溝壑,搶糧食,強征士卒,為了這些東西,喪失了自己本有的民心。”
“他挖了很多的溝壑,有了很多的士卒,糧草充足,可最后卻是如此潰敗,不堪一擊。”
高勱聽的很認真,“這便是舍本取末了!他以為牢固的城防,糧食和軍隊的數量比百姓的跟隨更加重要。”
“是啊,就像你這樣。”
“你身為一方官員,卻不顧今年的春種,執意親自運輸物資糧草人馬到達前線。”
“你覺得,是你那邊的耕作民生大事更加重要,還是我這里的軍情更加重要呢?”
高勱頓時懵了,他趕忙解釋道:“陛下,我并非是求功,只是春種未開,我在地方上也沒有什么事情要做況且輜重的運輸也是大事,我怕出什么意外”
“若是沒有穩定的民生,哪里來的糧食給我運?”
“我也是做過地方官的,此時地方上正是繁忙的時候,御冬,平谷,開荒,清路,哪一個不重要?”
高勱說不出話了,趕忙低頭請罪。
劉桃子也不生氣,輕聲說道:“快些回去吧。”
“要記住獨孤永業的教訓,社稷乃是人之眾,糧也,兵也,城也,皆由人為如獨孤永業這般,舍民而取末,便是有強軍百萬,糧草無數,也遲早滅亡。”
“唯!!”
高勱都不再逗留,匆匆告別,迅速離開。
劉桃子這才帶著寇流往官署方向走去,劉桃子更喜歡騎馬,但是因為此處剛得,寇流執意讓他上車。
兩人坐在車內,寇流好奇的問起了北邊的情況。
“兄長,姚雄那廝真的得手了嗎?”
“算是吧。”
“夏州和銀州都落在了我們的手里,偽周越是急著要奪回來就越是拿不走。”
“宇文邕太急了,太急了。”
“各地都傳開了,說是姚雄領軍殺了個國公。”
寇流看起來有些羨慕。
劉桃子卻不太在意,“敵人的國公有的是不愁殺不到,先拿下金墉城,而后我再帶著你去殺國公去。”
“好!!”
周,延州。
萬人的大軍排列在這處荒涼的大平原之上,隔著數里,與遠處的漢國大軍對峙。
宇文憲跟達奚武的國公旗幟正在隨風飄揚。
兩人的臉色都是同樣的冷峻。
宇文憲一路敗退,從夏州一路跑到了延州,多虧達奚武及時出手,擋住了敵人這猛烈的攻勢。
當下他們的處境非常的尷尬。
前方是高長恭和斛律光的大軍。
身后又有姚雄的軍隊。
姚雄的軍隊繞過新平郡和趙興郡,出現在了延州身后。
尉遲迥的軍隊則是被部署在了武鄉,新平二地,堵住長安東西兩處門戶。
楊堅的軍隊則是在洛川一帶,靠近丹州的位置上,就是在姚雄的身后。
宇文憲舉起了手里的長矛,主動吹響了號角。
大軍沖殺上前。
敵人同樣如此。
雙方開始了迅速接近,整個地面都顫抖了起來。
一邊是宇文憲帶上達奚武,一邊是高長恭帶上斛律光。
這四個都是軍中猛將,麾下軍隊也都是兩國精銳。
雙方在延州大戰,這場戰事持續了一整天,雙方死傷巨大,各種戰術不斷的碰撞,直到天色漆黑,雙方各自退下,只留下了滿地的尸體。
營帳內,臉血跡都來不及擦拭的達奚武抓住宇文憲的手臂,虎目圓睜。
“得撤!”
“必須要撤走!”
“國公,勿要再這般倔強,短期內,根本就無法擊破敵人,我們身后還有姚雄的騎兵,再拖延下去,我們會被前后夾擊!”
“到那個時候,別說是收復統萬城了,就是連延州都守不住!”
宇文憲板著臉,坐在原地,眼神無比的決然。
“不行。”
“失了統萬城,萬事皆休,不能撤離。”
“斛律光錢途跋涉而來,其軍隊疲憊,今日您應該也看出來了,斛律光的軍隊幾次被我們擊敗,若不是高長恭在一旁,我們是能擊破他的!”
“若是這次走了,往后真的就再也不能看到統萬城了!”
宇文憲將一份巨大的輿圖放在了面前。
“您看看吧,從統萬城到武鄉,這其中有一處是可以駐守的嗎??”
“一馬平川啊,武鄉是長安的門戶啊,若是敵人隨時都能殺到武鄉去,長安如何才能保得住?!”
“不行,不行,再賭一次!”
“高長恭的軍隊不如我們多,您的軍隊是剛剛來的,精力充沛,斛律光的軍隊疲憊,我們還是有機會戰勝他們的!!”
達奚武低著頭,看向面前這位倔強的年輕人。
宇文憲雙眼通紅,臉上是陣陣的殺氣。
達奚武長嘆了一聲,緩緩坐在了他的身邊,“齊國公,我在這條路上走了幾十年了,就是不看你手里的輿圖,我也知道統萬城淪陷是個什么下場。”
“但是,我們過去曾遇到過更加糟糕的事情,要做事,首先是人得活著。”
“我們麾下這些士卒,都是作戰多年的老卒,這些人活著,我們就有能力反攻,可若是您執意要出擊,不顧危險,葬送了這兩萬多人的精銳,那大周是真的要滅亡了,再也沒有出路了。”
宇文憲痛苦的閉上了眼。
他深吸了一口氣,眼神漸漸變得清澈。
當他抬起頭來的時候,達奚武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若隱若現的淚光。
“老將軍,您說的很對。”
“方才是我無禮。”
宇文憲站起身來,朝著達奚武要行大禮。
達奚武臉色一頓,急忙扶他起身,“您貴為皇親,我不敢受禮”
宇文憲搖了搖頭,認真的說道:“老將軍,您現在就領兵后撤,繞開姚雄,爭取早些跟隨國公匯合”
達奚武笑著要點頭,忽反應過來什么。
“我回去?那齊國公呢?”
宇文憲笑了起來,那笑容帶著些凄慘,“統萬城與雕陰城淪陷,皆是因為我的過錯。”
“我絕不能就這么撤離,只要還有一線機會,我就發誓要與敵人血戰。”
“我準備效仿那高長恭,繞過敵人的主力,去襲擊他們的后方,進行牽制等到大軍云集,肯定還有機會收復統萬城!!”
達奚武趕忙搖著頭,“這怎么能行?這怎么能行?”
“齊國公才多少人馬,這點人要效仿高長恭?只怕是您先斷糧而后被殺,萬萬不可!!”
“鄭國公,為了社稷,不得不為。”
“若是戰死了,也便是彌補先前戰敗之過。”
“老將軍不必多說。”
宇文憲說著,就將輿圖擺在了達奚武的面前,跟他認真的詢問各地的情況,宇文憲了解這片區域,但是并沒有達奚武這般了解。
“此處能飲馬?”
“此處有密林?”
宇文憲一一詢問,而后記下達奚武的話。
達奚武越說越是無力,聲音也越來越弱。
宇文憲看起來倒是信心十足,斗志滿滿,他有信心能像過去的高長恭那樣,將敵人后方弄得一團糟,讓他們也嘗嘗這滋味。
達奚武茫然的看著面前的年輕人,伸出手摸了摸自己圓滾滾的肚子。
“老將軍,您看,從此處”
“不必了。”
達奚武忽開口打斷了宇文憲。
宇文憲有些驚愕,達奚武卻看向了他,“齊國公,你領著大軍跟隨國公匯合。”
“我來帶著騎兵去襲擊他們的后方。”
“啊?”
“老”
“齊國公,我比你更熟悉延州,夏州,甚至是銀州這些地方,我過去都待過。”
“當初我多次領著騎兵襲擊齊人,勝利的次數也不少。”
“若論過錯,敵人是從我這里渡河的,造成這一切的元兇是我。”
“要彌補,也當是我來彌補才對。”
宇文憲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達奚武的眼神卻變得坦蕩,“說起來,齊國公跟其余宗室都不太一樣。”
“如果是我去見楊堅,說要帶著他去反攻,他是不會同意的。”
“齊國公去了,他們就不敢反對了。”
“我們都做自己所擅長的事情吧。”
宇文憲猛地起身,朝著達奚武再次行禮大拜。
這次,達奚武卻沒有再避開,他低聲說道:“只有一件事,想要告知齊國公。”
“老將軍且說。”
“老夫已經上了年紀,此戰兇惡,不敢先預料成功,若是我戰死在前線,還希望齊國公能幫一幫我那兩個不成器的兒子。”
“我的長子震,勇猛無敵,跟我不一樣,這家伙讀過很多書,也知道安定民生的辦法,是個能用的,次子比他差了點,但是也算是勉強能作戰,若是我戰死了,就怕有人會為難我那兩個孩子,還希望你能多美言幾句。”
宇文憲心頭一顫,急忙說道:“我回去之后就會召集大軍,進行反攻,老將軍絕對不會出事!”
達奚武笑了笑,沒有在意。
次日,兩人當即分兵,宇文憲帶著主力軍隊往丹州方向,繞開姚雄的騎兵,再與楊堅等人合兵。
而達奚武則是領著少量的精銳騎兵,同樣繞開了駐扎在對面的高長恭大軍,襲擊其后方。
高長恭很快就發現了敵人的動向。
敵人的主力撤退,這對漢國來說是天大的好事,他們即刻進行收縮,開始控制周邊的郡縣,得趁著敵人的反攻開始之前,在前線建立屬于他們的防線,將敵人抵御在外頭。
至于逃竄進來的達奚武,則是由斛律光來解決。
他是最擅長追擊的。
姚雄領著大軍殺來,一路沖到了延州。
他看了遠處那破敗如同廢墟的周國軍營,戍鎮上高高豎起的漢軍旗幟。
他舉起了手里的矛,臉色通紅,青筋暴起,聲音嘶啞。
“此大漢車騎大將軍暴顯之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