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州。
高長恭僅領著騎兵三十余人,站在了官道上。
小武緊張的站在一旁,看著高長恭,欲言又止。
他的個頭又長高了不少,此刻披著輕甲,手持長兵,也成為了高長恭的親兵之一。
高長恭瞇著雙眼,縱馬往前了一段距離,抬起頭來望著天色,按理來說應該已經到了呀?
劉武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堅毅些。
一旁的親兵正在攀談,「天王真的要親臨嗎?」
「聲!這可不能傳出去!」
「此處又無他人,我還能給別人說這些話嗎?」
「話說,你們都曾見過天王嗎?我還不曾見過嘞!」
「見過,見過,天王長得天人相,有四條眉毛...”
劉武再也繃不住了,臉上的堅毅忽然消失,低頭笑了起來。
方才開口的老卒有些不樂意了,「小武,你這是什么意思?我當初可是跟著天王打過仗的,我能騙你們嗎?」
「他有四條眉毛,眼睛里頭有眼睛,肋骨之下有肋骨....」
小武戀得相當難受,用手捂著臉,還能聽出那笑聲。
老卒瞪了他一眼。
張武剛剛到的時候,眾人都有些驚懼,只因為這家伙年紀太小,看起來跟主將又很親近,他們都猜測這是主將的弟弟之類,這家伙剛來的時候也是格外的囂張,老是喜歡吹噓,說什么他哥哥的勇武超出高長恭之類的混賬話,而且對大家總是有輕視的態度,這導致眾人很不喜歡他,后來,因為一次爭吵,眾人忍不住,將他揍了一頓。
這家伙去找高長恭哭訴,大家都覺得要完了,沒想到,主將根本就不理會他,反而將他訓斥了一頓。
大家這才知道他沒什么靠山。
這小子從那之后也乖巧了許多,過了這么久,他也早就跟大家混熟了,也就沒了過去的小打小鬧。
「小武!從方才起你就笑我!你不信是吧?」
「眼睛里頭有眼睛,肋骨下頭有肋骨,那還是人嗎?」
小武反問道。
「你懂什么!陛下那是天人,所謂天人,定是有天人相,生來長得就跟別人不同.....
「我見過他。」
小武開口說道。
老卒呵了一聲,「繼續吹,現在不吹你那什么兄長了,開始吹你自己了?」
「真見過,陛下這個人啊,長得比一般人高了點,壯了點,冷漠了點,就沒有別的什么不同。」
小武認真的講述著。
眾人卻都不相信。
小武略微抬起頭來,「不信就算了。」
直到高長恭轉身回來,他們又趕忙停止了交談,再次恢復了原先那精銳的模樣。
如此等了許久,遠處終于傳出了馬蹄聲。
高長恭大喜過望,很快,一支騎兵就朝著這里飛奔而來。
親兵們打起了精神,騎著馬,守在兩旁,目不斜視。
「陛下!!」
「長恭。」
就看到劉天王跟高長恭相見,其余幾個將軍們也是彼此相見,大家談論著什么,親兵們心里都很好奇,卻又不敢去看。
他們聊的頗為熱鬧,低聲說著什么,而后就朝著城池的方向走來。
他們從自己面前穿行而過,騎土們趕忙挺直了腰板,小武也在其中。
劉桃子的眼神下意識掃過了小武,卻沒有說話,也沒有多看,就這么跟著高長恭走了過去。
反而是祖斑,在看到小武時有些驚訝,朝著他笑了笑。
等到這一行人路過,他們方才變陣,遠遠的跟在他們身后。
方才那老卒顫抖著說道:「方才陛下似是看了我們一眼,對,還有那位祖侍中,是不是還笑了一下?」
小武笑著問道:「怎么樣?我沒說錯吧?
「方才見到了,見到了,果然是如老賀拔所說,是四條眉毛!四個眼睛!」
「對!對!」
小武瞪圓了雙眼,「你們....唉,算了,四個就四個吧。
他們就這么一同回到了城門口,其余大軍是不能進城的,但是他們作為親兵可以進去,一路來到了官署門口,他們就守在了各處,天王以及諸多將軍大臣們則是在里頭。
小武全副武裝的站在外頭,這些時日里,高長恭是一點都沒把他當成皇帝的弟弟,完全就是當個尋常小卒來用。
該吃的苦頭他一點沒落下,該挨的打也是如此。
不過,正因如此,他的蛻變也很快,已經跟這些底層士卒們徹底混跡在了一起,除了年齡,都看不出太大區別來。
幾個人守著門,過了許久,里頭的人依舊是沒出來。
天色都開始泛黑了,可主將不出,他們也只能繼續守在此處。
「天王此番前來,莫非是又要帶著我們出征了?」
「那多好啊,又是建功立業的好時候了!」
眾人議論紛紛。
過了許久,高長恭這才走出來,眾人急忙行禮,高長恭看了眼他們,「小武,你進去候著吧,若是天王有事找我,你便負責往來。」
「唯!!」
高長恭帶頭離開。
其余老卒們都是很羨慕的看著小武,有人用眼神鼓勵了他一下。
眾人紛紛離去。
小武面帶笑容,這才快步走進了院內。
果然,祖斑早已等候在此處,笑呵呵的上前,帶著小武就進了屋。
屋內,便只有劉桃子和史萬歲兩個人。
他們的面前擺放著許多的輿圖,看得出,方才正是在商談軍事。
看到小武進來,祖斑和史萬歲就先告辭出去了。
屋內也就剩下了兄弟二人。
劉桃子上下打量著小武。
「不錯,終于沒有了所謂貴氣。」
「兄長。」
劉武看著劉桃子,眼眶不由得泛紅,閃著淚光。
劉桃子那肅穆的臉在一瞬間竟柔和了許多。
「坐下來吧。」
劉武坐在了其兄長的身邊。
「怎么樣,習慣了嗎?」
「剛開始很不適,但是現在習慣了。」
兄弟倆就這么寒暄起來,小武又問起了家里的情況,劉桃子也一一回答。
兩人交談了許久許久,小武有著許多事想要告知自家兄長,劉桃子遠道而來,盡管有些疲倦,卻還是很認真的聽著弟弟講述那些事。
小武忽想起了什么,「兄長,我有一件事,想求你幫忙。」
「哦?」
劉桃子盯著他,「什么事?」
「是我一個好友,也在行伍之中,他本是周人,投奔過來之后,跟家里人走散,便先設了軍戶,結果他家里人也在漢境,也單獨設了戶,弄得他們一家兩戶,他的父,妻,子單獨一戶,想要合并,又說軍戶不屬當地,兩頭推辭,這稅,都按兩戶計,弄得他很是無奈,他并非親兵,就是個看城門的小卒,過去一同看過門,他為人木訥,也不敢對上官說,就對我們訴訴苦...」
劉桃子的眼神再度溫和了些。
「好,我知道了,你且將姓名戶籍寫出來,我會讓人去辦的。」
「多謝兄長!」
劉桃子點點頭。
等到小武離開之后,守在門口的史萬歲方才再度入內。
就聽到劉桃子看著手里的文書,臉上竟出現了笑容。
「小子竟可以。」
次日,大軍開拔。
高長恭和斛律羨如今分領了二州的軍事,高長恭在名義上直接做了‘靈州總管」,軍事和政務都由他來管,主要還是這里的位置特殊,情況也復雜,高長恭兩者皆擅長,就破例讓他來做。
至于夏州,軍事方面卻是讓斛律羨負責。
這兩人就承擔了整個長安北邊的漢國戰區,
當劉桃子帶著人到達此處之后,又與斛律羨的夏州兵聯合,兵力已經達到了可以試探著進攻的地步。
第一步,就是要干掉鎮守延州的大將,達奚震。
達奚震是達奚武的兒子。
他可算不上是小將,達奚武是七十多歲才死掉的,他這個幾子,今年也有四十多歲了,怎么都跟年輕扯不上關系。
不過,人雖然不年輕,但是參與的戰事并不多,而且,性格也比他父親要火爆許多。
三位將軍聚集在一處,開始商談對延州的戰事。
高長恭的想法最是簡單,延州經過原先的戰亂,破敗不堪,根本無險可守,
只要自己做出直奔長安的舉動,達奚震定然出兵來戰,到時候,就可以充分發揮自己的優勢,在野戰之中一舉擊潰敵人的主力,而后南下武鄉,直取長安!
可解律羨的想法卻與他不同,斛律羨認為,達奚震勇冠三軍,以寬仁對待周邊的人,甚得人心,軍士們都愿意跟隨他死戰。
不能輕視對方,若是就這么大搖大擺的從他境內路過,若是出了什么閃失,
被此人擊破,那這次襲擊長安可就是成了空。
解律羨覺得,大軍可以先不出現,只讓自己領兵,襲擊敵人前線的哨塔和防區,吸引達奚震來戰,而后將他引出延州,在夏州與延州的交界處作戰,勿要在延州與他交手。
說起來,比起高長恭用粗暴的方式將人給逼出來,斛律羨的方式倒是更能讓劉桃子信服。
劉桃子就決定采用斛律羨的建議。
五千余騎,算上其蒼頭馬夫,數量也是上方,他們出了夏州,劉桃子和高長恭并沒有太靠前,多派斥候,隱匿自己的身形。
斛律羨只帶著本部人馬前往。
雙方過去就有過許多次的摩擦,從兩人各自上任之后,就常常帶著兵去破壞對方的防線。
達奚震的父親乃是斛律羨的兄長所殺,兩人可謂是有著深仇大恨,達奚震從前來之后,就一直帶著精騎去襲擊斛律羨的防區,而解律羨也沒有客氣,他先前幾次設伏,有一次險些就射死了達奚震。
這一次,斛律羨主動前來挑,他攻打了延州最靠前的幾個營寨,殺死了駐扎在這里的士卒,搶走了這里的糧草,焚燒了營地。
達奚震自是很快就得知了這件事。
達奚震勃然大怒,即刻領兵前往追殺。
有副將勸說他,他們覺得斛律羨平日里最是安分,大多時候都是被動的防守,很少采取如此激進的進攻,只怕是別有用心。
達奚震卻很是不屑,堂堂忠良之后,還能被這般惡賊給欺辱嗎?
他執意領兵前往。
雙方在延州外的荒漠上遭遇,一番血戰,斛律羨敗退。
達奚震果真勇猛,只說武力,斛律羨比他要弱上一些,并不能攔得住他,達奚震挑選精銳騎兵,擊穿了斛律羨的防線,斛律羨也不戀戰,丟下劫掠的東西,
掉頭就跑。
達奚震見此,很是得意,號令左右,要生擒斛律羨。
就在他追出去數十里之后,便看到了劉桃子和高長恭那準備妥當的大軍。
直到此時,達奚震也不驚慌。
趕忙放慢速度,迅速列好了陣型,
達奚震魔下的士卒并不少,因為延州沒有太險要的地方,宇文邕特意給了他不少人馬,讓他用人數上的優勢來彌補這一點。
而劉桃子和高長恭的軍隊相加,數量也超不出達奚震多少。
劉桃子一聲令下,雙方就在這茫茫沙海之中開始了血戰。
這一片地區幾乎算得上是無人區。
從延州一路到夏州,中間沒有什么村莊,沒有人煙,這里可能連動物都找不出多少。
兩方的騎兵皆是做好了準備,發動了沖鋒。
整個荒野之中塵土滾滾,整個世界都變成了黃色的。
雙方開始廝殺。
達奚震起初只覺得這是靈州和夏州兵聯手想要削弱自己。
畢竟,這些時日里,達奚震仗著自己兵多,總是跑過去欺負斛律羨,敵人想要削弱自己,保全疆土,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當真正交手之后,達奚震才警覺,情況有些不對!
在靈州兵和夏州兵的身后,還藏著一支騎兵,這支騎兵披甲率極高,絕非靈州夏州之兵所能比,戰力驚人,仔細觀察之后,達奚震頓時驚,莫不是劉桃子所率領的山騎?
雙方的騎兵在此處野戰,殺聲震天,達奚震四處突進,其勇猛使得魔下士氣高漲。
「匹夫!!受死!!」
高長恭飛奔而來,長矛刺向了達奚震。
達奚震不反喜,若是能殺了高長恭,戰局立刻就會對自己有利!
兩人沖殺而來,碰撞在一起。
高長恭只要是上了陣,就會一改平日里那溫和寬厚的模樣,變得格外暴躁,
從高家君子變成高家瘋子。
達奚震還沒來得及發揮,就被高長恭給壓著打。
高長恭發狼似的打法,根本不在意自己是否會受傷,就奔著同歸于盡的想法去的,達奚震一時間也直接被他給壓住,只有防守的份,壓根不敢還擊。
主將被拖住之后,漢軍的騎兵便開始玩起了穿插,在騎士們幾次穿插之后,
周軍的騎兵被分割成了不同的幾個陣,前后左右皆是敵,死傷愈發的慘重。
達奚震已經沒有了斗志,看著魔下驟升的死傷率,他只想著先撤離戰場。
但是,高長恭就是咬死了不放。
高長恭的甲上插著好幾支箭矢,他都根本不在意。
達奚震氣急敗壞,方寸大亂。
就在此時,山騎再次從兩側襲來,達奚震的親兵們紛紛被長矛刺中,不斷的掉落,他們直攻向達奚震。
達奚震驚,大喝一聲,剛要阻攔這沖鋒而來的山騎,高長恭則趁機再次一刺,他的長矛直接刺進了達奚震的腹部,達奚震慘叫著,痛苦的從馬背上摔落。
高長恭則是高呼了起來。
「達奚震已死!!達奚震已死!!」
周軍大驚,周圍的騎兵們都開始逃離,高長恭則是領著自家軍隊開始了追殺當戰事完全平息的時候,四周皆是人和戰馬的戶體。
有些戰馬徘徊在不遠處,不敢離去,又不敢靠近。
達奚震的尸體就在這些人之中,他怒目圓睜,眼里滿是不可置信。
大概他臨死都沒有想到,自己會死的如此突然。
劉桃子令人清掃戰場,而后速度朝著延州方向進軍。
方才逃走了不少騎兵,這些人定然會回去復命,他們要做的,就是在敵人還不曾反應過來的時候,穿過延州,攻向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