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為謝家已經滿門被巡天監清剿了,沒想到還能有你這么一個遺孤。”
荊州,天元郡長溪縣。
一家高門大院內,趙觀象見到了這處府邸主人。
如今的他換上了趙霓裳為他煉制的“人皮”,整個人改頭換面成了另外一幅面容。
他現在的身份,乃是謝家遺孤,謝長安。
這謝長安并非憑空虛造,而是確確實實的謝家人,不過此人如今已被拿在天元郡地牢內。
趙觀象是親自帶著趙霓裳去了一趟地牢,照著謝長安的模樣照葫蘆畫瓢的“畫”了一張人皮。
如今他換上這張人皮,模樣已是與那謝長安有九分相似,再加上二人身高體重都差不多,若不是親近之人,絕對無法分辨出來。
也不知該說幸運還是不幸,這謝長安是個混不吝的紈绔子,早在幾年前就被謝家趕了出去,但也因此沒有牽連進勾結救世教之事中,僥幸得活了一條命下來。
他雖然不知曉有關于救世教的事,但是卻知曉不少謝家的事,例如謝家家主都有哪些故交好友,天元郡中哪些家族又與謝家親近……這些事他都很是清楚。
趙觀象從他口中得了情報,一一拜訪了謝家幾個親近世家。
可結果,大多數世家直接將他拒之門外,對“謝長安”畏之如蛇蝎,唯獨這長溪李家愿意接見,甚至于李家家主親自見他。
李家家主年歲頗高,顯得老態龍鐘,看著趙觀象上下打量一番,問道:“謝家家主與老朽乃是忘年交,如今你乃謝家唯一一根獨苗,按理來說老朽也不該袖手旁觀,只不過你這將來有何打算?”
趙觀象答道:“只求李家能夠收留,賞晚輩一口飯吃便是,如今這世道……不太平。”
他表現得支支吾吾,似是難以啟齒。
“何止是不太平。”李家家主哂笑著搖了搖頭,“罷了,你就先在老朽這府中住下,過些日子老朽給你一個活計,你安心待著便是。”
趙觀象頓時表現得感激涕零:“謝過阿公。”
“阿梅!”
李家家主喚過一聲婢女,隨后指著趙觀象對那婢女說道:“收拾間別院出來,讓謝公子住下。”
阿梅低眉順眼的答道:“是,老爺。”
他又看向趙觀象,笑道:“你隨老朽喝喝茶,過一會家中晚宴,老朽領你認識認識這家中人。”
一場晚宴,無波無瀾。
趙觀象喝了點酒,裝作不勝酒力的模樣,跟著那婢女阿梅回了李家為他準備的小院中。
小院不大,之前許是堆放雜物的,如今院中還有許多壞了或者不怎么用得上的桌椅板凳,看起來只是簡單的將屋子里的東西都搬了出來,然后灑掃了一遍。
阿梅將他帶到之后,將鑰匙交給了趙觀象,便轉身離去了。
趙觀象看著無處下腳的院子,苦笑了一聲,只能當做看不到,朝著屋子走去。
幸好,屋子已經收拾了出來,一張小床上擺著一套干凈的被子,也算是個落腳處。
他躺到床上去,聽著身下床板吱嘎吱嘎的響聲,又想起剛剛晚宴上看到的李家人,心頭有些疑惑:
“這李家……似乎也沒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我是不是白跑這一趟了?”
剛剛晚宴上,趙觀象見過了李家人,除了李家家主李鈺之外,還有一個兒子在家中,其余人都是些老弱婦孺。
不過看婦孺數量,李家應該不止一個兒子。
席間,趙觀象也問過此事,可李家家主李鈺也只是語焉不詳得說了一句“都外出做事去了”便沒了下文,他也沒辦法問得更仔細些。
今日看來是一無所獲,趙觀象也只好和衣睡下。
月上柳梢,夜半三更。
黑暗之中,趙觀象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躺在床上默不作聲,只是耐心傾聽著。
他五感天生敏銳,踏入天人之后這能力便越發強大,光說聽覺,哪怕是半里地外旁人交談聲都能夠聽得一清二楚。
而剛剛將他從睡夢中驚醒的,便是院門外的動靜。
若是旁人在場,只覺得這黑夜靜謐,聽不到半點風吹草動。
可在趙觀象耳朵里,此刻院外已經將屋門打開,輕緩的腳步聲步入院中,正朝著屋內一點點靠近……
“吱呀”
門開了。
趙觀象閉上眼睛,只當做什么事都不知曉。
但在被子里頭,他的手已經摸向了懷中,捏住了一塊玉牌。
只要稍有不對勁,他便立刻捏碎拓武牌,逃之夭夭。
在趙觀象躺在床上裝睡之時,一道人影已經從門口進來,站在了他的床頭。
他只覺得一道目光正鎖定在他臉上,讓他整個人不由汗毛直立起來。
“謝公子,謝公子……”
站在床頭之人,突然輕聲喚了幾聲。
這聲音……是李家那婢女小梅?
趙觀象并未因為認出聲音是誰而松懈下來,反而心中越發警惕。
幾聲輕聲呼喚過后,那聲音便停住了。
下一刻,屋內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響。
趙觀象一聽,面色不由變得古怪起來。
這聲音……好像是脫衣服的聲音。
這女人到底是想做什么?
等到窸窸窣窣的脫衣聲停住之后,小梅久久沒有下一步動作。
趙觀象忍不住悄悄瞇開了一只眼,朝著床頭方向看了一眼。
只這一眼,卻讓他不由瞪大了眼睛。
借著窗戶透來的月光,屋內床頭之處,那叫小梅的女人正用手扒著自己的皮。
她的皮已經被“蛻”下來一半,上半身沒有皮膚血肉模糊的模樣,人皮就掛在腰間,而她正在將腰間以下的人皮揭去。
突然間,她似是感應到了趙觀象的目光,抬頭與他對視了一眼,露出牙根的牙齒一咧,柔聲低語得問著:
“公子,我美么?”
“爹,明明該到我了,你為何要讓一個陌生人頂替了我的位置!”
李家大堂之內,燈火通明。
李玨看向正在他面前大發雷霆的幺子,說道:“文忠,圣女有召,我李家自然不敢不從,可如今你三個兄長都受圣女感召,入了地宮,我怎么能讓你去?”
“那又怎么了?”
李文忠大聲嚷嚷了起來:“只有聽從教中安排,我才有機會得到圣池洗禮,這是我登臨凈土的機會!”
李玨直接操起手上的拐杖,一棍子砸在了李文忠的臉上,頓時將李文忠臉上砸出一道印子出來。
“糊涂!”
李玨大罵道:“你一個人登臨凈土,倒是想得好。可你有想過咱們李家其他人么?還有那么多人,難道天災降臨,讓他們死在這片罪土,不得入凈土么?”
他用力得用拐杖敲了敲地板,長嘆道:“爹老了,不濟事了,你總得為這個家考慮考慮,豈能只顧著你一人?”
李文忠被罵得大氣不敢喘,好半晌才訥訥道:“爹,是我不對,是我太自私了。”
他又有點遲疑道:“可是爹,如今教中招募人手,您讓那姓謝的頂替咱家過去……他信得過么?這謝長安咱們誰都沒見過,若是此人是冒名頂替怎么辦?這若是耽擱了‘天童誕禮’,教中恐怕會怪罪咱家……”
李玨捋了捋胡子,自若道:“信不信得過,又能如何?在血菩薩面前,他就算是官府的人,今夜過后也當是我教最忠誠的教友。”
李文忠吃驚道:“爹,您將血菩薩派去了?”
“小心駛得萬年船。”
李玨算了算時間,起身道:“算算時間,那謝家小子應該已經被血菩薩所控制。走吧,隨我去看一看。”
與此同時,李家后院。
“砰!”
“砰!”
“砰!”
趙觀象站在床上,眼眸中神光漸漸收斂,眼神陰晴不定得看著跪在地上,朝著他不停磕頭的無皮女。
每一個響頭叩下,那沒了皮囊保護的額頭便與地面砸了個血肉飛濺,分外駭人。
“這是……血菩薩?”
趙觀象很快便認出了這無皮女的來歷。
救世教的血菩薩,這東西他曾經見過。
當初玉真公主從救世教教徒手中借了一尊血菩薩想害義父,被義父身邊不知道哪位力士一拳砸了個稀巴爛,那具血菩薩后來被三姐送到了供奉院讓供奉們研究,而自己也去供奉院看過,所以才有些印象。
據研究“血菩薩”的供奉所說,這“血菩薩”已經不算是一個人,而是一件“器具”,由邪法煉制出來的“邪器”。
血菩薩的作用只有一個,便是蠱惑人心。
即便是天人武者,也能夠強行控制其心智,讓對方言聽計從。
老幺的師父就是被這東西給害了,自己曾多次與白云觀的那位老道打過交道,老實說都看不出被操控的痕跡,足可見血菩薩的厲害之處。
趙觀象盯著朝自己磕頭的血菩薩看了一會,喊了一聲:“停!”
血菩薩立刻停了動作。
“站起來。”
血菩薩聽從指令,從原本的跪拜姿勢站了起來。
趙觀象又下了一道指令:“把皮穿回去。”
血菩薩依言照做,將那人皮重新套回到了身上。
她又變成了原本婢女小梅的模樣,只是額頭處凹下去一塊,隱約有血滲出,形成了一塊紅斑。
幾番試探之后,趙觀象終于是能夠確定,自己好像能夠操控這東西。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只知道剛剛自己體內無妄之主的力量突然間自發覺醒,瞬間破除了血菩薩的幻境,隨后他便與這尊血菩薩心生感應,似乎能夠操控對方的一舉一動。
“這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趙觀象此刻心中是喜憂參半。
喜的是有這能力,救世教那些邪物恐怕非但害不了他,還有可能成為他的助力,對他接下來的行動極為有利。
但憂的是……無妄之主的力量失控了。
他壓根不是主動施展這股力量,而是體內無妄之主的力量自行運轉。
國師的警告還聲聲在耳,若是這樣放縱下去,恐怕自己遲早有一天要被無妄之主奪舍。
“自己是不是應該立刻返回京都城,去尋求義父或者國師的幫助?”
他心中已是警覺,腦海中有一個聲音催促著他放下荊州的一切,立刻返回京都城去,一刻都不能耽誤。
也就在這時,院門外再次響起了腳步聲。
一前一后,分明是兩個人。
“砰!”
屋門被不客氣得推開,李文忠舉著燈籠便走了進來。
他進屋后,挑起燈籠一看,不由對著身后的李鈺笑道:“爹,你看我說什么來著?謝家這小子不過一潑皮無賴,哪里抵御得住血菩薩的力量?你瞧。”
李鈺走進屋內,隨著李文忠將燈籠往床邊提去,立刻便看到了小梅以及站在她身后顯得溫順無比的“謝長安”。
他臉色頓時松了下來,問道:“小梅,這謝公子如何了?”
小梅面無表情得答道:“成功了,主人。”
“嗯。”
李鈺朝著二人走去,隨后站在趙觀象面前,抬頭看向他,說道:“忘掉你被小梅控制之事,從今往后,李家便是你的主家,持李家腰牌者,無論什么事你都必須無條件聽從,哪怕讓你去死。”
趙觀象神色呆板,似是提線木偶般,機械得回答道:“是。”
李文忠不滿道:“爹,為何不讓他直接信奉‘七苦’?”
李鈺搖頭道:“信教之事,教中自有人去接引,不見神像,終究是心不誠。我們就不要越俎代庖了。”
解釋過這一句后,他對小梅微微頷首:“讓他醒來。”
小梅低頭領命,隨后轉過身來,朝著趙觀象輕呼了一口氣。
趙觀象不由激靈了一下,眼睛漸漸變得清明。
他看向李鈺父子二人,嚇了一跳般連忙行禮,問道:“家主、少主,您二位為何深夜在此?”
他又疑惑得看了看周圍,喃喃道:“我剛剛不是在睡覺么?這是怎么了?”
李鈺父子二人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得點了點頭。
李鈺拍了拍趙觀象的肩膀,笑容和善:“無事,你繼續睡吧。”
“小的送送家主。”
“不用,留步。”
趙觀象送著二人離開了院子,返回屋中,面色已經是恢復如常。
演戲真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