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隊,都排好隊!”
“那邊那個,我看著你呢,你已經排第三回了嗷!”
長溪縣外,一處簡易的棚子被搭起,幾條春凳并排放著,上頭堆滿了一個個大桶。
大桶里裝著的,是米粥,雖然水多粥少,但也實實在在是幾個大桶,足足好幾百斤重。
趙觀象就站在棚子里頭,手里拿著一個大勺,對著前面排隊的流民嚷嚷了起來。
隨著一個個流民上前,他一邊給人打著米粥,一邊忍不住發起了牢騷:“我到底是干啥來了?”
自從那夜過后,他就沒再見過李家父子,因為這幾日他跟著李府下人直接出城救濟災民去了,壓根就沒回過李府。
趙觀象怎么也想不到,這暗中早已投效了救世教的李家,竟還有一顆樂善好施的心。
這善棚,就是李家人出資搭建,在這大荒年實打實得拿出了糧食,救濟百姓,已經算得上是積德之家了。
趙觀象一直忙碌到了午后,幾個大桶里的米粥都已經放完了。
“后面的別排了,今日賑濟已經結束了,明日請早,明日請早!”
他將幾個大木桶都置過來,把干干凈凈的桶身擺給面前的流民看,大聲嚷嚷著。
流民們頓時一陣怨聲載道,但也無奈只好散去。
趙觀象拎著大桶,正準備去后面清洗時,突然間心生感應,不由看向了一旁。
在他身邊,那婢女小梅似是鬼魅般的出現,連一點聲都沒有。
“李家主請你回府。”
婢女小梅木訥得說著,隨后朝著李家的方向走去。
趙觀象隨手將木桶丟到一邊,起身跟著她往李府走去。
他走在小梅身后,忍不住端詳起了這具“血菩薩”。
這具血菩薩,和義父手中那一具顯然有很大的區別,或許是煉制這具血菩薩的幕后之人手法更加高超,竟是能夠讓血菩薩保留有一些理智,能夠簡單地對主人的吩咐進行一定程度的回應。
雖然如此,血菩薩依舊已經不算是一個人,她沒有感情可言,也沒有記憶。
趙觀象做過許多嘗試,發現只能吩咐她做一些簡單的事情,但是想要從她口中探聽到有關于救世教的內幕,卻是不可能的。
“家主,您找我?”
李府大堂之內,趙觀象見到了李鈺。
李鈺正坐在堂上喝茶,等到趙觀象上前行禮之后,才微微頷首,放下茶盞:“這幾日,老朽聽府內下人提及,你做得不錯。”
“家主。”趙觀象上前一步,拱手問道,“我有一個問題,不知道當不當問。”
“你說。”
“前幾日我聽其他人在抱怨,這些日子李家賑濟災民,已經耗盡了家中余糧。聽聞家主花了不少銀子,與其他交好的世家買糧食也要賑濟,這是為何?”
李鈺捻了捻胡子,喟然嘆道:“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行善之事,哪有那么多為什么,如今荊州鬧了災荒,能救些人就救些人。”
趙觀象偷眼觀瞧了一眼李鈺,竟是在這老人眼中看出了悲憫。
這……倒是讓他有些驚奇。
他小心翼翼得問了一句:“可荊州變成這樣,不正是救世教造成的么?”
李鈺反倒是奇怪得看了他一眼:“這與教會有何干系?不是旱災么?”
趙觀象心中有了幾分了然。
看來這李鈺雖是加入了救世教之中,但估計也只是個外圍成員,竟是連荊州血案都不知情。
另一方面,從李鈺的反應來看,救世教那蠱惑人心的手段,并沒有徹底讓人迷失心智,只是讓人心不由自主得相信某事。
例如……信奉“生之母”。
對救世教的教條堅信無比,相信滅世大劫終將會到臨,唯有舍去肉身,凈化靈魂,方可入凈土。
或許在救世教普通教徒的眼中,他們是在做善事,在滅世大劫來臨之前,盡可能得多救幾個人。
也難怪這荊州的救世教那么難清剿,在大多數時候,這些救世教徒就是些普通人罷了。
趙觀象只覺得自己對于救世教的了解更深了一層。
“老朽吩咐人給你準備了一身新衣,你去梳洗一番,等到今夜會有上使前來接你。”
李鈺對趙觀象叮囑道:“上使說什么,你便做什么,明白了么?”
趙觀象點頭道:“家主,我明白了。”
“下去吧,好好休息。”
“是。”
夜色漸深,烏云遮月。
李家后院內,趙觀象已經梳洗完畢,換上了一身新衣裳。
“這李家倒是大方,這布料可是不差。”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衣裳,低聲喃喃著。
如果不是考慮到李家人投靠了救世教這一層的話,趙觀象甚至覺得李家人還挺不錯的。
也就在這時,院外傳來了動靜。
趙觀象趕忙將臺子上的人皮拿起,隨后重新往臉上一貼,對著鏡子擺弄了一陣。
片刻之后,他的面容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趙觀象又重新變回了“謝長安”。
“長安,長安!”
屋外,傳來了李家少主李文忠的聲音。
“來了!”
趙觀象在屋內應了一句,隨后推門出屋,就看到院中李文忠正拿著燈籠等候。
李文忠舉著燈籠催促道:“快隨我來,莫讓上使久等。”
他也不等趙觀象回答,率先便朝著院外走去。
趙觀象只好快走幾步,跟在了他身后。
“少家主,不去和老家主說一聲么?”
“別費那功夫,快些走。”
李文忠有些不耐煩得說了一句,然后腳步又加快了幾分。
看得出來,他是生怕慢了一會,會得罪救世教派來的上使。
趙觀象心里頭有些擔心,也不知道那救世教的上使是什么實力,自己的偽裝會不會被看穿?
最重要的是,對方是否看得出他并未被血菩薩所控制?
但事到如今他也不可能退縮,只能見機行事了。
李文忠領著趙觀象,沒有去李府大門,而是從廚房旁邊的后門離開。
離開李府之后,遠遠便看到一輛馬車在等候。
那馬車有些奇怪,車廂極大,左右兩扇窗戶的地方用鐵條封死,窗戶里頭還蒙著一層黑布,仿佛是要一點兒光都透不進馬車里。
馬車前頭,坐著一個人。
那是一個中年男人,皮膚有些黝黑,臉上有些褶子,看起來像是個普普通通的莊稼漢,并沒有什么稀奇的地方。
李文忠領著趙觀象過去,朝著那人拱手拜道:“見過上使。”
“嗯。”
那莊稼漢一樣的中年男人點頭應了一聲,隨后目光落在李文忠身后的趙觀象身上,有些疑惑。
李文忠見狀連忙解釋道:“此次教內征召,本來該是我去的,我大哥、二哥他們都入了教中,但我爹覺得家里得有人守著……”
他越是解釋,臉上便越是遺憾,絮絮叨叨了一番,既像是想要解釋,又像是在抱怨牢騷。
可那救世教上使滿臉不耐煩,揮斷道:“和我說這些做什么,你家派出的就是這個人唄?”
李文忠點點頭:“對,就是他。”
“那不就得了?”
上使直接從馬車上跳了下來,抬起手,卷起袖子。
趙觀象低頭一看,錯愕得看到這上使手臂上正纏著一條黑蛇。
隨著那位上使抬手的動作,原本盤踞在手臂上的黑蛇似是蘇醒過來,直起半個身子,一雙豎瞳盯著趙觀象,吐著信子。
那上使見他無動于衷,又是不耐煩得催促了一句:“把手伸出來。”
李文忠立刻說道:“上使,他已被血菩薩控制了。”
“‘三燈’一派的臟東西……算了,那遲點再說,還能幫我搭把手。”
上使嘀咕了一句,隨后放下袖子,指了指馬車后廂:“自己上車,還要去下一家,時間很趕。”
“是,是。”
李文忠連連點頭哈腰,隨后朝著趙觀象一個勁得使眼色。
趙觀象立刻會意,主動朝著車廂后頭走去。
當他撩開車廂后頭的簾布時,不由愣住了。
只見車廂之內,竟是已經有不少人坐在里頭,男男女女都有,粗略一數足有十好幾人。
最重要的是,每一個人臉上五官之處,都有一團黑乎乎仿佛淤泥一樣的東西堵塞著,像是要封閉他們的五感。
“愣著做什么,還不快上去!”
隨著一聲催促,趙觀象只能是硬著頭皮上了車廂之內。
當車簾布被放下的那一刻,整個車廂里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鄙人謝長安,兄臺貴姓?”
“你們可知曉這一趟要去哪里?”
“有人能聽到我說話么?”
趙觀象在試圖與身旁緊挨著他坐著的人交涉,但是車廂內靜悄悄的,竟是沒有一個人回應他。
整個車廂除他之外,所有人都被封閉了五感,跟個木頭人一樣不會動。
這種寂靜,讓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趙觀象只覺得身上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馬車漸漸停了下來。
車廂后簾被掀開一角,外頭傳來那救世教上使的聲音:
“李家那個,過來搭把手!”
趙觀象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是叫他。
他連忙起身過去,正好看到那位上使正扛著一個人。
“尋個空位,把人放好。”
趙觀象應了一聲,從那上使手中接過了那人。
那是一名年輕女子,臉上五官亦是淤泥遮蔽,對外界失去了所有知覺。
現在想來,這些人是被這位上使手臂上那條黑蛇咬了的結果吧?
趙觀象把人拖進車廂里,隨后找了個空位將她放好,馬車也再一次行駛起來。
這一頁,這輛馬車去了不少地方。
趙觀象也跟著幫忙,有時候碰上哪家要接走的人比較多的時候,那位上使還會讓他下車幫忙。
也因此,他記住了好幾家的位置,而這幾家就是長溪縣與隔壁平陽縣兩個縣城里的。
如此幾番過后,車廂里所有的空位也都坐滿了人。
等到趙觀象將最后一人搬上車廂之后,天色也已經蒙蒙亮了。
那上使對趙觀象說道:“行了,之后用不著你了……”
趙觀象剛想說什么的時候,只覺得手臂一痛。
他低頭一看,那黑蛇正死死得咬著他的胳膊,金黃的豎瞳之中滿是兇狠之色。
大意了……
在意識迷離的最后關頭,趙觀象腦海中浮現出了這樣一句話。
下一刻,他意識瞬間斷開。
“醒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耳畔邊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
趙觀象的意識隨著這道聲音漸漸清醒,五感開始逐漸恢復。
他想要睜開眼,可眼睛上像是蒙了一層厚厚的眼屎,黏糊得他根本睜不開眼,只能是伸手用力揉了揉,揉下來許多東西。
過了片刻,他才能夠緩緩睜開眼,入眼之處卻是一片漆黑的穹頂。
這是給我干哪兒來了?
趙觀象正有疑惑,突然間喉嚨里一股堵塞感傳來,讓他頓時變了臉色,連忙側過身傾吐了起來。
“嘔……”
大片大片的淤泥被吐出,隨后鼻孔、耳孔里也有類似的黑泥流出。
“給。”
這時有人朝他遞了一塊手帕過來。
“謝謝。”
趙觀象道了一聲謝,接過手帕連忙擦拭著臉上的污穢。
與此同時,他開始靈力內視,細細得檢查著自己的身體。
那黑蛇恐怕也是救世教養出來的邪物,也不知道被它咬一口會有什么影響。
但幸運的是,趙觀象細細檢查了自己的身體一番之后,發現自己的身體并沒有什么大礙。
也不知道是無妄之主的力量讓他又一次免于被救世教的邪詭手段害了,還是說那條黑蛇只是讓人封閉五感昏睡過去,對身體并沒有什么實質性的傷害。
不管是哪一種,都讓趙觀象狠狠得松了一口氣。
趙觀象心中松了下來,這才有閑心看向周圍。
他發現自己似乎在一處山洞內,周圍到處都是臉上遍布淤泥、昏迷不醒的人。
而剛剛給他遞手帕的人,是一名白衣白裙的女子,此刻就站在他身邊。
趙觀象注意到這樣的女子還有許多,她們大多手中都托著一個瓶子,每到一個人身邊,就將瓶子里的水往他們臉上傾倒一點,隨后那些人臉上的黑泥就漸漸松化,人也就醒了過來。
過了一會,這山洞里頭就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嘔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