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廟的清晨,飄起了小雪。
一早,苻師容就已經練完了一圈刀法,然后收刀,調息。
蘇參離贊了聲:“好刀法。”
苻師容道:“倒是在傀儡宗時,那魔門弟子給我打發時間修煉的。”
蘇參離道:“花兄弟也是武道大家,這刀法你覺如何?”
宋延贊道:“妙。”
蘇參離奇道:“那魔門弟子不知叫何姓名?”
苻師容神色復雜道:“宋延。”
“宋延?”
蘇參離幾乎要被炸得跳起來,然后又問了遍,“宋延?!哪個宋延?”
苻師容奇道:“之前在皮影南竹峰洞府的宋延,他還頗受看重,似乎是魔門一個叫石師的人的弟子。他怎么了?”
蘇參離神色古怪道:“他他可能是我門中細作,暗潛在魔門多年.”
苻師容懵了:“不可能吧?”
蘇參離道:“我接到門中通訊,他一手白蛇化虹,沒十多年的劍意溫養,是化不出來。心法,術法,皆是我們的。”
接著,他又將有關宋延的諸事稍稍說來。
苻師容聽著聽著,腦海里不禁回想起自己和那宋延沒羞沒臊的日子,心情更加復雜。
但很快,她竟是釋懷了,笑著道出一句:“難怪他會對我和紅棉那么好。
如此,本宮其實并未失身于魔門弟子,所受羞辱其實皆是雙方無奈。
本宮心中的那一點芥蒂也算是放下了.
之后若是再見他,卻也不知道他要如何面對我呢。”
說罷,皇后娘娘昂起頭,眼中閃爍著光芒:“這一次,定要救蒼生于水火。”
蘇參離道:“一定可以的。”
宋延想了想,默默走上前,抬手上前。
兩人一愣。
蘇參離率先將手搭在了他手上。
皇后娘娘緊接著也搭了上來。
三只手緊緊握在了一起,三人眼中也閃爍著光亮,似在言說著共同的理想:刺狐,還北地乾坤郎朗!
紙人山.
冰霜凍結了山巔老樹的枝干,又在寒風里折斷幾根,啪啪地墜入深崖。
山霧彌漫,小雪彌天,深山的天上地下皆是一片不見五指的白。
但宋延一早就借著修煉的名義御劍離開了洞府,來到深山一處無人地,放出了兩只“畸魂一尾狐妖”皮影,一只“畸魂無身幻鴉”皮影。
無身幻鴉雖然珍稀,但既然整個傀儡宗的妖獸皮都已送到他這里,那從中挑出這么個東西還是有機會的。
三只皮影直往皇都方向撲去。
宋延實在是很饞那“狐大奶奶的多尾龍伯食人狐妖血”。
雖然他不知道如何煉制絳宮丹,但只要他能拿到血,他就可以嘗試著利用壽元推演,無限推演。
既然狐大奶奶的血那么毒,見血封喉,那他每次只要推演失敗,那就會立刻死去,幾乎花不了多少時間。
無限推演,哪怕成功率再低,只要有足夠壽元,那總有機會成功。
別人嘗試,或許一萬個人,十萬個人里才會有一個成功,但他卻可以通過嘗試一萬次,十萬次,而成功。
這就是他這“余壽道果”的BUG之處。
這三只皮影的放出,已是他的極限。
所去皇都,也是為了見機行事。
他之所以這么做,并不是因為苻師容的信心,而是因為蘇參離的信心。
那兩人眼界不同。
后者的信心絕不是理想主義者的
在三只手搭在一起的時候,宋延就已經堅信“蘇家必然有其他的后手安排”,這才給了蘇參離信心。
而蘇參離的信心,則讓他看到了“獲得狐大奶奶妖血”的一絲希望。
所以,他加注了。
在放完三只皮影,他靜靜站立。
左袖一甩,一道黑光爆射而出,細看去,卻見那黑光中乃是飛劍。
飛劍選了一圈轉到他周身,他左袖一撫,那黑光就變成了白光。
劍虹忽黑忽白,本當是瀟灑銳氣的劍修法術,此時竟顯出幾分難言的森森鬼氣,好似幻色鬼蟒縈繞竄行。
須臾,飛劍“咻”地一聲又竄回了他袖中的儲物空間里,神出鬼沒。
宋延重新取了飛劍負在背后。
他還差一把飛劍。
但在傀儡宗如今的市坊想買到好飛劍,實在是癡人說夢,機關峰所鑄的玄器可不是“飛劍”那一類的。
不過,之后兩派聯合舉辦的寒潭谷市坊,倒當是能買到好劍。
到時候,他一劍負后,一劍藏在儲物空間里,真打起來,兩劍突出,還是能打人幾分措手不及的。
宋延繼續作著嘗試,發現這《白蛇劍訣》變異出來的《黑白雙煞》已經遠超了之前的由《斂氣術》變異出來的《凝煞控玄術》,以及由《氣箭術》變異的《暴雨煞》。
無論是在發動的“施法前搖”還是“威力”上,能吞敵人玄氣的《凝煞控玄術》都遠不如“白煞”,能發揮猛烈攻擊力的《暴雨煞》也遠不如“黑煞”。
‘壽元還是得省著點用,別看千年萬年多,但現在我還只是在練玄層次,之后必然會需要更多壽元。’
‘高層次的法術變異,其效果也遠超普通的,如今這《凝煞控玄術》和《暴雨煞》,除了前者還能發揮一些斂氣作用外,基本上可以完全淘汰了。’
宋延做完事兒,又一掐白蛇劍訣,整個兒化虹,破開霧氣,重新落回了洞府所在山頭。
玉妝小娘子早就起榻,正在檐下爐火前在慢慢燉煮著米粥。
宋延固然吃了辟谷丹,但卻還是好一口人間美食,所以玉妝小娘子自還是要準備些早膳。
雪落紛紛,美人跪坐,熱氣騰騰,冰冷的空氣里還有著香味。
宋延取了骨玉鐲戴上。
就在戴上的那一刻,他陡然覺得左手腕有種莫名的“神經性抽痛”,那痛一痛而逝。
他眉頭稍皺,沉浸入那‘寒獄浮生鐲’。
一瞬間,他又來到了俯瞰“寒冰囚籠”,俯瞰那囚籠中男女老少的囚徒們探手往上,猙獰扭曲,痛苦呼救的情景。
一縷縷神魂之力正從那些囚徒們身上飛出,匯聚向他,溫養他的神魂。
他周邊亦是皚皚灰霧,可就在這一瞬間,那灰霧好似是因為流動而微微散開了些微,而露出了不遠處的一條兒臂粗的黑色。
看著,竟像是囚籠的一根鐵柱!
方才,就是他神魂中逸散出的一縷精神之力觸碰到了那鐵柱,所以才會感到“神經性抽痛”,就如章魚觸手無意碰到了燒紅的鐵棍。
此時,精神之力既退。
那灰霧又須臾合攏了,遮蔽了再外的一切。
一切又都恢復了正常。
宋延仰頭往上看了看,卻什么都不可見。
這種場景,他一個練玄層次弟子本是不可能察覺到的,因為縱然他實力過關,但精神卻弱的很。
精神的弱小,本不可能注意到周邊灰霧,更不可能注意到那灰霧的散去,黑柱的浮現。
之后隨著溫養,縱然他的精神力量慢慢壯大,他也只能注意到“寒冰囚籠里掙扎的人”,注意到“自己神魂之所以能被溫養,完全是來源于那些囚徒”,從而要么竊喜,要么厭惡,而絕不會再生出別的情緒。
可如今的他不僅利用“寒獄浮生鐲”溫養了神魂,更是以《玄化一劍典》觀想了劍意,所以自然已經能夠察覺許多事。
‘骨煌子這老魔果然沒安好心。’
‘除了我左臂上的追蹤法術之外,這“寒獄浮生鐲”果然還有更深層次的陷阱。’
‘我也大概明白為何傀儡宗弟子在低境界時不好好教導完整版的《玄氣引導術》了。’
‘不愧是魔門。’
宋延神色冰冷。
忽的,他開始意識到,自己所處的局勢也許比他想象的更加危險。
骨煌子一旦完成了對他“南吳劍門細作身份”的利用,一旦從他這邊得到了完整的皮影衣缽傳承,那差不多就會出手了。
到時候,說不定他也會成為某個“囚籠”中為老魔提供神魂溫養的“囚徒”,又或是血浸紙張,肉化血尸.
魔門每年招新很多,但人數卻相對固定。
看來不止是戰死,還有的.則成了“口糧”。
“主人,早膳好了。”
怯生生的小娘子聲音從側邊兒傳來,宋延收拾表情,應了聲,“多備雙碗筷,一起吃。”
轉眼,又是小半個月過去。
小雪紛紛揚揚落下,覆過皇城的千宮萬殿。
琉璃瓦,藏烏脊,皆已染白。
皇都街頭,人卻意外的不少,鬧市也很喧鬧,各處巷坊馬行街上,酒樓茶坊,香藥鋪席,各有燈火,燈式新奇,不唯燈籠.
不時還有嘻嘻哈哈的行人歡樂笑聲從各處傳來,好似這皇都真就是皇都,而不是妖災泛濫的都市。
宋延和蘇參離在一處客棧等消息,而苻師容則是單槍匹馬入皇宮去了。
若是一切順利,她過幾日會帶個小太監或是小宮女外出。
不用多說,那小太監或是小宮女必然會是監視她的人,到時候自有宋延、蘇參離搜魂。
然后宋延會幻化成那小太監或小宮女的模樣隨皇后娘娘入宮。
再后,則是伺機弄清楚狐大奶奶那條線。
狐大奶奶是需要人侍奉的,那條線上必定有不少人。
屆時,苻師容會努力地弄清楚魏王和那些人的聯系方式、聯系手段。
在弄明白這一切后,她則會果斷殺了魏王,然后由宋延偽裝成魏王,繼而.安排“刺殺聯盟”入場,斬殺狐大奶奶。
蘇參離負手俯瞰著這一方街道上行走的人,他未曾言語,側頭看了眼宋延。
他不用凈化術,當真辨不出這街上行人是人是妖。
但宋延作為“高位狐妖”,在幻術上自也處于優勢地位,這一看便是見得滿街行人里竟是混雜了不少衣冠禽獸。
錦衣袍,油紙傘,人模人樣的直立而行,但從領口探出的腦袋卻是個一個個尖嘴長須、齜牙戲謔的狐貍頭。
那些狐貍頭帶著豐富的面容表情,與身側之人聊著笑著,那些人卻還無半點察覺。
宋延輕輕嘆了口氣。
蘇參離頓時了然,他冷哼一聲,雙目如電,直射遠方,內里鋒芒畢露,又糅雜著幾分自信。
宋延看到了他的自信,頓時隱隱猜測:南吳劍門十有八九有大能入場了。
而那藏在暗中,就連“刺狐聯盟”都不知道的大能,就是這位蘇三先生的信心之源。
正想著,蘇參離忽道:“花兄弟,之后有許多時候許是語言不便,你我.不如約定一些暗語手勢,以作傳訊。”
宋延點點頭,道:“也好。”
苻師容直到回了鳳寧宮這才長舒了口氣。
今天,她已經見過了魏王。
一番描述也算是暫時蒙混過關了。
畢竟如今還在蜀地修養的太后也曾經有過她這般的遭遇。
魏王對傀儡宗是深惡痛絕,而在了解玷污她的傀儡宗弟子名姓時,苻師容為防露餡,也是坦誠地說出了“宋延”的名字。
結果,魏王在原地愣了半晌,然后居然不再去追問“她是怎么逃出來”這類問題了。
魏王暴跳如雷,揮劍亂砍亂殺,然后才叫人帶她先回鳳寧宮休息。
苻師容總感覺魏王如此憤怒,不僅僅是因為她被抓去了傀儡宗當了爐鼎,還有別的原因。
可不管如此,她總算回到了鳳寧宮,總算是順利地完成了第一步。
在沐浴更衣后,她靜坐許久,猶然芳心砰跳。
但想起計劃,想起北地蒼生,她又鼓起了勇氣,然后迅速盤算起了之后的計劃。
寒風裹雪,時近黃昏,竟越發之大。
那雪好似旋渦般,雜著冰晶,縈繞著宮殿飛速旋轉,以至于到處都是嗚嗚響聲,如泣如訴。
橫流的雪海,蒼白的旋渦.
陡然,一處窗戶竟被風吹得敞開。
冰寒從外而來,吹散了地龍的騰騰暖意。
苻師容愣了下,匆忙起身去關窗戶。
待關緊,她又搓了搓手,轉過身。
刷.刷刷刷.
鳳寧宮內,亮著的連枝燭臺陡然全部熄滅。
她錯愕無比地看到了一道小小的黑影正站在她身后
那黑影慢慢地怪異地膨脹開來,苻師容瞳孔也慢慢擴大,小嘴則愕然張大。
空氣安靜了剎那,苻師容猛然轉身,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向剛剛關緊的窗戶電射而去,想要逃離!
然而.她卻在距離窗戶還有數寸的地方就停了下來,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融入了背后那追來的黑影中。
劇痛襲遍周身,知覺迅速失去,大腦開始混亂.
縱然已經做好準備,但這一刻,苻師容才感到“以凡人之身欲謀大能”是多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