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件事,還請師父暗中聯系京都學府的大先生林中客,將三先生的身份告知于他。”
思慮再三。
陳逸覺察到“陸放”應是已經對他有所提防。
這三日時間,兩人在望月樓內,“陸放”再未表現出任何異常之處。
更未像三先生楊歡暗中與他聯系時所說——邀請他加入“極凈天”。
原因或許因為他突然出現在大空寺,讓“陸放”有所警覺。
又或者是先前那位躲在大空寺暗中對他出手的“極凈天”中人的提醒。
陳逸不得而知,但他已然做出決定!
此刻,李輕舟心中一驚,心神感知著京都學府的動靜,傳音回道:
“你已經查清楚那些‘鷹’的身份了?”
陳逸盤腿坐在山洞之內,緩緩開口道:“還沒有,但我已經找到他們可能動手的位置。”
說著,他便將對“極凈天”這次現身可能針對佛門的猜測,連同先前的發現和盤托出。
“明日,‘極凈天’會聚集在一起,他們的首領,名號‘將軍’的神通境大能者或許會出現,或許是用其他的方式。”
“但三先生和‘陸放’都會前往,屆時還有……陳遠!”
想到老大,陳逸暗自皺了皺眉。
一旦他這次出手,很可能對陳遠潛入“極凈天”造成影響。
李輕舟同樣想到這一點,遲疑道:“需要為師暗中出手控制陳遠嗎?”
“師父無須理會,”陳逸想了想,繼續說道:“我會想辦法保他周全。”
如今,他已經顧不了那么多了。
既然“陸放”有可能警覺,那他就必須盡快出手,如此方才能夠化被動為主動。
并且他的出手卻不能無的放矢!
李輕舟思量片刻,問道:“待為師將楊歡身份告訴大先生之后呢,你如何打算?”
陳逸想了想,目光跨過萬里看向京都學府,說道:“先讓大先生有所警覺吧。”
“以我兩次與他接觸來看,這位大先生應不會太干脆,畢竟涉及他身邊親近之人……”
“就如同大先生先前對王陽的懲戒那般,他需要準確的證據方才可能直接出手。”
說到這里,陳逸頓了頓道:“不如由師父出面先和大先生商議一番。”
“這樣也好,”李輕舟思索片刻,凝聲說道:“其實這兩日為師一直在查探京都學府,同樣發現了些蛛絲馬跡。”
“哦?”
“楊歡每晚都會悄悄潛出學府,一路趕向京都府西北方向。”
“西北?”陳逸略有疑惑的問:“師父沒有查探他具體潛入的位置?”
李輕舟嘆息一聲道:“先前他和為師同在太周山,對為師劍意多有熟悉,為師擔心被他覺察,便沒有跟得太近。”
陳逸心下恍然,便將殺伐劍意感知籠罩住京都府西北方向——那里乃是富商豪紳所在。
先前他對京都府有過了解。
以朱雀街為中軸,東西分長樂、永年兩縣,北面則是皇城所在,因而京都府的地價便是北高南低。
其中尤以東北方向的幾個坊街為最,乃是魏朝武侯勛貴、朝堂大臣府邸所在。
如武安侯府所在的豐同街,敬業侯府和左相府邸都在此地。
在西北方向以富商豪紳居多,只因為那邊的西市聚集太多前來京都府售賣貨物的行商。
而在心神感知中,以西市為中心俯瞰那里的宅邸也看不出什么特殊。
除了人員更多更雜以外,他們所聊的內容多是近日來京都府的一應用度的消耗等商人之言。
“那么三先生為何每晚都前往那里?”
沉默片刻,陳逸仍舊沒有任何發現,便也不打算分心他顧。
不論三先生打算做什么,陳逸都已經決定將突破口放在他身上。
李輕舟看著遠處的京都學府,問道:“還有另外兩件事情呢?”
陳逸回過神來,傳音道:“勞煩師父替我照看好陳府!”
李輕舟臉色微變,回道:“你……”
沒等他開口勸說,陳逸笑著打斷道:
“師父放心,弟子并非莽撞之人,若是事情不可為,我自然會遠遁逃離。”
“如今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雪茹她們幾人,還望師父答應。”
聞言,李輕舟暗自嘆了口氣,看著不遠處被劍意籠罩圈出的演武場內的身影,無奈道:
“‘天地橋’對為師等人的限制太過巨大……也只好如此了,為師答應你!”
陳逸臉上微松,“多謝師父。”
即便李輕舟語氣有些許悶色,他也沒有松口,免得真將李輕舟牽扯進來。
畢竟從目前調查所得可以確定——“極凈天”中人的修為實力皆在神通境之上。
其中不乏周觀霧這樣不受“天地橋”影響的大能。
若是李輕舟遇到他們,等同那日無量山上的樓玉春面對他那般“有心無力”。
由此,陳逸才會讓李輕舟安心待在陳府中,既能庇護小丫頭她們,又盡量遠離“極凈天”之人。
“至于最后一件事情……”
陳逸頓了頓,心中有所遲疑,便說道:“最后那件事情就此作罷,我去就好。”
他本來打算讓李輕舟找到九千歲等人去天牢一趟。
畢竟如今的王陽已經被“極凈天”操控,且還是被他們謀劃著送入天牢,著實讓陳逸有些在意。
思來想去,陳逸最終決定親自前往天牢一觀。
若是“極凈天”之人想要通過王陽有所謀劃,他也能及時出手清理。
至于九千歲以及那位在皇城的黃山老道,陳逸便暫時不去找尋。
李輕舟猶豫著點了點頭:“既如此,為師這便去找大先生。”
“有勞師父。”
說完,陳逸心神一松。
雖說他有把握對“極凈天”的謀劃造成影響,但這些藏在暗中之人修為著實可怕,讓他多有謹慎。
不過其他暫且不提,三先生楊歡此人他拿定了!
陳逸眼露冷意,“倒要看看他們在謀劃些什么。”
一念至此。
陳逸不做他想,起身走出山洞,看著天光破曉,東方一縷紫氣升起。
隨即,春雨劍適時將這三日所聽到的敬業侯內的聲音傳遞給他。
“陳遠去了衛城大營訓練敬業軍?”
“周天策……”
從春雨劍傳來的信息中,此刻在敬業侯府內,陳遠和沉疴兩人都不在,只有周天策以及一眾家丁仆從。
三日以來,周天策時不時就會到中院正堂中,獨自坐在那里飲酒。
一邊喝酒,他還一邊自言自語。
或是欣慰陳遠接任敬業侯之位,或是傷心于周家子嗣決斷。
但喝多了之后,周天策就會指著春雨劍大罵陳逸。
“若非沉疴先前不忍殺你,你會有今日成就?”
“英武侯?哈哈……咳咳,不過是僥幸逃脫性命的可憐之人罷了!”
“嗚嗚,老夫恨啊!”
“沉疴!你他娘的為何不去殺了他,為何不去!”
這老東西不會以為他先前在敬業侯府的出手鎮壓,便了結恩怨吧?
“找死!”
聽到這里,陳逸眼中冷意更濃。
隨后他的殺伐劍意探查“妖女”聞人櫻所在,當即傳音詢問道:
“你在大空寺那里有沒有發現異常?”
聞人櫻聽到聲音,睡眼惺忪的醒來,連忙翻身跳下床榻,將一件粉色輕紗披在身上。
“大人,奴家正要向您稟報。”
看到剛剛一閃而逝的胴體,陳逸臉上的冷意不由得消散幾分。
這“妖女”睡覺的時候都不穿衣服的嗎?
念頭一晃而過,陳逸傳音問道:“有所發現?”
聞人櫻打了個哈欠,心神似有疲憊的嬌聲道:
“幾日來奴家控制的那些世家子多次進入大空寺,的確有些發現。”
“聽一位金剛寺的僧人說,佛門似乎想要趁著魏朝盛會,在京都府內相互印證佛法。”
印證佛法?
陳逸微微皺眉,這樣簡單的緣由?
若是這樣簡單,怎會有那么多佛門僧人前來?
記得沒錯的話,先前他曾在一本名叫《大魏實錄》的書冊中看到過——
大空寺也舉行過類似的法會,但參與者并不多,僅只有佛門香火旺盛的幾個僧院前來。
但這一次,從他那日在大空寺看到的僧人來說,至少也在百座僧院之上。
并且其中不僅有參加盛會的小和尚,還有為數眾多的得道高僧。
就如空凈大師、赤玉和尚那般。
聞人櫻不待他開口詢問,便繼續說道:
“據說現在趕到的僧院并非全部,還有一位佛法比之空凈大師更高深的僧人從西陸佛國趕來。”
“在印證佛法之時,那位高僧還會傳頌西陸佛國的諸多經書,以此強大魏朝僧院。”
“西陸佛國的高僧,傳經……”
陳逸心下恍然,如此倒是說得通了。
西陸佛國來到魏朝境內的僧人并非精通佛法經書,多是有著技法傳承的苦行僧。
若是此次有西陸佛國的高僧傳經而來,的確有可能將魏朝境內的僧人聚集。
只不過,僧人法會與“極凈天”有何關聯?
思忖片刻,陳逸問道:“還有其他發現嗎?”
“沒有了呀,大人”聞人櫻面露委屈的說道:
“能打探到這些還是因為其中一位世家子乃是佛門居士,且捐贈的金錢多到一個院子都裝不下,如此才打動了那位金剛寺的高僧”
“捐贈?”陳逸心下古怪,問道:“你不會讓他把家底掏空了吧?”
聞人櫻嬉笑幾聲,身后的尾巴不自覺的晃動著,讓她那傲人的身段更顯出幾分獨特韻味。
“那些世家子弟得罪了大人,奴家怎能輕易放過他們掏空家底只是輕的,奴家還打算讓他們受受苦”
陳逸啞然失笑,心說這的確是“妖女”風范。
不過諸如童家、孫家、吳家等人,便是家道破落,也是咎由自取,他一點都不覺得這些人可憐。
惡人還需惡人磨。
想到這里,陳逸笑容收斂,“你做的很好,暫時先從大空寺內撤出來吧。”
聞人櫻愣了一下,疑惑的問:“大人不用奴家繼續查探了嗎?奴家有信心從那些和尚口中套出西陸佛國高僧何時前來。”
“不用了,你有其他事情做,兩件事情……”
說著,陳逸頓了頓,思索道:“一是讓他們去往京都府西北方位的幾個坊街查探有無異常。”
“第二件事……我需要你親自去一趟敬業侯府。”
“周家?”聞人櫻面露難色,欲言又止道:“大人啊,您是想要奴家撞見……他?”
雖說先前陳逸曾叮囑她,讓她再次見到宗主大人時直接捏碎木劍,但她著實有些懼怕那位神出鬼沒的宗主大人啊。
萬一大人沒有及時趕到,那她好不容易純化的九尾妖狐血脈怕是要退化了……
“不!”陳逸面露冷意,“我要你前去控制住周天策!”
既然老東西主動尋死,那他自然成全!
“這個簡單奴家遵命”
正當陳逸和李輕舟傳音之時,已經來到大空寺的年輕道人則是站在那條通往山巔的白玉長階沉默不語。
在他身側時不時走過僧人和前來燒香禮佛的居士,但卻都像是對他毫無覺察一般,有的繞過他而行,有的則是十分詭異的從他身體內穿過。
“陸放”看著一層層白玉長階,那碎裂的玉石已經被清理到兩側,只剩下零碎的星星點點的落腳處,讓上山下山的行客多有不便。
“你說他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亦或者當真如他先前所說的那般,他能夠覺察功德愿力的波動?”
“陸放”聲音淡淡的傳出,便見他的身側悄然浮現一道黑影。
便是站在青天白日、佛門功德愿力籠罩的大空寺,那道黑影仍舊黯淡沒有光亮,仿佛一團虛無般環繞在“陸放”身周。
它看了“陸放”一眼,血紅的雙眼中滿是死寂般的灰白之色。
在那股死亡般的氣息下,便是“陸放”的身影都未能投射到它的雙眼中。
黑影如霧氣般盤旋扭曲,驀地開口道:
“即便不是故意,他仍舊不適合成為‘極凈天’之人。”
“觀霧兄,你該知道‘極凈天’的規矩,便是先前你私自邀請的那一位同樣不符合!”
“哦這一點倒是不如你那位外甥來得清晰……”
黑影頓了頓,冰冷的眼眸注視著年輕道人,笑意古怪的說道:“他可沒有親近之人,可以為‘極凈天’獻身啊。”
年輕道人陸放,或者說周觀霧的神情淡漠,仿佛沒有聽到黑影所說一般。
他只看著那道破碎的長玉階梯,問道:“可是他得到了‘老謀子’的認可。”
“按照先前的卦象顯示,他對我‘極凈天’有益,便是如此我才會放心結交于他。”
黑影咧著一張大嘴,整個身體上下浮動幾下說道:
“見諒啊觀霧兄,‘極凈天’的規矩不可破!”
說完,它似乎覺得語氣太過生硬,頓了頓之后又補充說道:
“即便‘老謀子’為了他算了一卦,但沒有拿到他的生辰八字,這一卦象便有可能受到遮蔽影響。”
“并且我等只知道他是一位神通境大能者,其他諸如師承何人,是否與我‘極凈天’立下的宏愿相悖,我等都不清楚啊。”
周觀霧斜睨他一眼,說道:“土行僧,你不用說得這般清晰,我能明白。”
“若非如此,這幾日我早已開始試探他,并嘗試帶他前去面見‘將軍’。”
即便如此,黑影仍舊沒有停下,自顧自的說道:
“讓我覺得他有些古怪,還是因為他出現的時間太過巧合,且與你結交也太過刻意。”
“還有他那詭異的身法神通與你先前所說的一樣,他的神通竟能避開其他神通侵襲,簡直匪夷所思。”
“昨晚我已經詢問過老胡是否清楚那道神通,你猜他怎么說?”
周觀霧皺了皺眉,卻也有幾分好奇的問道:“他知道?”
黑影晃了晃虛幻的身體,點頭道:
“胡老在太周山游歷多年,還曾經進入過道庭秘境,見識多一些應是正常。”
“據他所說,那‘陸小鳳’所用神通,乃是上古道庭中極負盛名的大神通——咫尺天涯!”
“那是昔年道庭一位‘神君’傳承,修煉至深時,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可穿界域,更能一念抵達幽冥彼岸!”
“哦?”周觀霧略有詫異的問:“似這般神君傳承的神通,他是如何修煉成功的?”
“那些上古傳承下來的神通的修煉之法極為苛刻,以那‘陸小鳳’對外展露的年齡來看,應不可能修煉成功。”
“這個,老胡同樣疑惑。”
黑影頓了頓,眼眸閃過幾分嚴肅的說:“所以老胡懷疑他口中的‘師父’,或許真的存在!”
“而且他還懷疑那人可能和他一樣,都是前往過道庭秘境有所得之人!”
周觀霧皺了皺眉。
他明白黑影話中之意——似咫尺天涯這般威能強大的神通,單靠天資絕難修煉成功,師承、天材地寶缺一不可。
“若是如此……的確應該謹慎些,邀請他加入‘極凈天’的事暫時作罷。”
黑影倏然盤繞在他眼前,霧氣咧開一張笑臉說道:“觀霧兄能夠明白自然最好。”
“畢竟我等同為‘極凈天’中人,又被‘將軍’寄予厚望前來天元大陸。”
“若是你我在這期間出了岔子,沒能讓‘將軍’滿意……相信你清楚那會是什么樣的后果。”
“不提這些,”周觀霧雙眼露出幾分不悅,問道:“你那邊準備如何了?”
聞言,黑影看了他一眼,不禁桀桀笑了起來,笑聲中帶著幾分邪意的說道:
“已經準備好了,今晚‘將軍’他們便能將神意分身投入天元大陸。”
“今晚?”周觀霧愣了一下,側頭看向黑影,狐疑問道:“不是明晚嗎?”
黑影嬉笑道:“為免再出現類似‘步步生蓮’橋的狀況,‘將軍’決定提前一天。”
“話說你那位‘陸小鳳’兄弟當真可恨,只是幾腳下去便破壞了我等將近三百年的積累。”
“三百年的功德愿力啊,一朝沒了,哈哈哈……只怕你會因此受到責罰。”
周觀霧皮笑肉不笑的看了他一眼,哼了一聲說道:
“不過是些雜亂無章的功德愿力,不要也罷!”
“倒也是,”黑影笑聲停滯,眼神泛著無情冷漠的說:“畢竟這里如此多的佛門僧人,足夠了!”
沉默片刻。
周觀霧驀地說道:
“今晚就今晚吧,我晚上去帶陳遠和‘老謀子’趕過去。”
黑影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的說道:“那你可要注意些,李輕舟此刻距離學府不遠,別被他發現了。”
“當然我并非擔心李輕舟,他有‘天地橋’限制,便是劍道再強也奈何不得你我。”
“但他那位還在閉關的弟子可不是盞省油的燈,昨晚老胡專門提醒我,在計劃開始前,盡量不要引起他的注意。”
周觀霧臉上一冷,哼道:“便是被陳逸注意到我等謀劃又如何?”
“有你我在這里,還有胡老從旁照應,我等還需要怕他?”
黑影罕見的愣了一下,環繞著霧氣般的身體,打斷道:“喂喂喂,觀霧兄,你不會打算對他出手吧?”
“即便你那外甥缺一位‘親近之人’,拿他父親、母親、三弟,甚至你爺爺周天策都可以,干嘛要節外生枝去招惹陳逸?”
說著,黑影那雙冷漠無情的眼眸,竟有了一絲促狹的笑意:
“桀桀桀……你不會到現在還顧念著小情人,想要借助‘將軍’之手,替風月妖皇減去一個威脅?”
“這次人族與妖庭的賭斗之約的確關系重大,但他們想要的東西與我‘極凈天’無關啊!”
周觀霧面色一冷,顯然已是有了幾分氣惱,哼道:“陳遠如何選擇是他的事情,我不會插手!”
“只是那陳逸如今已是神通四境的劍修,又身在京都府之內,一旦我等謀劃開啟,必然會對上他!”
“若是他自己找死,那便怪不得我等,”黑影聞言冷笑道:
“屆時捉拿了他,再讓你那外甥出手斬了他,倒也省去不少麻煩。”
周觀霧瞪了黑影一眼,懶得多說什么,轉身向外走去。
“觀霧兄別忘了,今夜子時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