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老師殯天——這是三先生長久以來的夢想。
從他在京都學府求學開始,從看到大先生的第一眼開始,他的腦海里便只剩下一個念頭。
“彼可取而代之!”
三先生楊歡的出身并不好。
一百四十三年以前,他還未拜入京都學府時,他只是一位賣油翁的三兒子。
他上面還有兩位兄長。
老大楊雨,早早地就跟隨父親走街串巷,起早貪黑的賣些散油。
老二楊晨十三歲報名參軍,加入泰山侯麾下的泰山軍,后來死在了北雄關上。
直到楊歡五歲展露出讀書的聰慧天賦,并拜入京都學府后,他們楊家的生活才有所改善。
初入學府的楊歡,盡管天資出眾,但在人才濟濟、世家子勛貴遍地的京都學府里,他其實只在中游偏下。
不過他很努力。
一路通過各項考試,君子六藝、圣賢經綸等等,他靠著堅韌不拔和勤學苦修,逐漸在學府嶄露頭角,后來他與其他三位學士并稱“京都四才子”。
也是在那之后,他得以拜在大先生門下,獲得更多的天材地寶養自身浩然氣,后來又獲得征召資格進入太周山戰場。
在那里,楊歡經歷過數次人族和妖庭之間最殘酷的廝殺,深刻認識到他與大先生的差距有多大。
所以他想盡辦法提升修為,不擇手段的獲取更多的天材地寶強化自身。
直至某一天,他遇到了那個人,那個自稱“將軍”的神秘且強大的存在……
“在這學府之地,你沒有勝算。”大先生看著眉眼挑起、浩然氣息升騰的楊歡,嘆息說道:
“束手就擒吧。”
“呵,”楊歡輕笑一聲,把玩著手中的酒杯,眼神里滿是冷意:
“老師,您還是這般自負,一如當初那樣……令人厭惡至極!”
“當初,”大先生神情稍顯落寞,說道:“看來那件事情,讓你對老夫失望了。”
“不,您錯了。”楊歡搖了搖頭道:“即便沒有那件事,我也依然會如此。”
“京都學府看似光耀的千年,實則只有七百年。”
“自您接手學府之后,將近三百年的時間,學府內早已缺少了變革之心。”
“老師,您的存在阻礙了太多人嶄露頭角,也讓儒門一脈的路走上了歧路。”
楊歡頓了頓,手中的酒杯瞬間崩碎,他似乎是沒了再繼續辯論的心思,開口道:
“所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老師,我會證明您是錯的。”
話音落下,他的身影竟緩緩消散,好似本就不在茶室一般,與周身的白金光暈融為一體。
大先生眼眸略有惋惜,絲毫沒有因為三先生楊歡的消失而有變化。
他只緩緩起身,背對著李輕舟示意道:“道友在外掠陣即可。”
李輕舟瞥了眼茶室一角,微微頷首后閃身出現在學樓之外,懸在半空之中,只以神通境之下的伏魔劍意籠罩在學樓四周。
儒道兩圣的廝殺與妖魔或者其他神通技法不同,看似平和、清凈,實則處處暗藏殺機。
便是他這位劍修,貿然參與其中,也會被那無處不在的浩然氣影響了自身劍意。
只不過李輕舟心中仍有疑惑。
三先生楊歡也在“天地橋”上烙印過神通氣息,在這天元大陸上他怎敢與大先生動手?
大先生同樣有此疑惑,但不妨礙他全力出手。
“圣人言:畫地為牢!”
淡然無為的聲音在茶室傳蕩開來,一縷縷赤金色澤的浩然氣便以茶室為起點,沿著學樓的四梁八柱,將整座學樓都染成了赤金之色。
便在這時,三先生楊歡身形顯露出來,身上衣著竟不再是那套儒生長衫,而是一件金色袈裟,其內還有一黑一白兩件內襯。
而他周身氣息更是復雜,除了恢弘盛大的浩然氣之外,竟還有佛門愿力和道家真元。
“三脈同修?”
大先生怔了一下,打量著楊歡周身氣息,臉上神情逐漸嚴肅。
天元大陸上,儒釋道三脈同修之人并不是沒有出現過,但據他所知,從未有人能將三脈修出個所以然來。
一是人的天資血脈有側重,有的適合儒家浩然氣,有的是道家真元,也有的人在佛門功德愿力上有天資。
天資側重上的修行進度自然快一些,并非側重的兩脈修行所要耗費的精力便會事倍功半。
二是因為所修功法,很少有能讓三脈兼容的功法,至少大先生這么多年來從未聽說過。
多數情況下,很多大能者在所修技法達到神通境界之后,便會以自身情況決定第二項乃至第三項神通技法威能,用以彌補自身短板。
“老師,您此刻除了驚訝外,心中怕是想要訓斥于我吧?”
楊歡一邊笑著說“讓我猜猜看”,一邊抬起手掌,三團光球緩緩浮現,金色、赤金與幽暗光球環繞盤旋,并逐漸融合在一起。
“讓我猜猜看,您會說‘學海無涯,單是儒圣一脈便浩如煙海般廣袤,貪多嚼不爛’,對吧?”
“但這般簡單的道理,我又怎會不清楚呢。”
說到這里時,楊歡手掌之上的光球合三為一,竟是呈現出如同鮮血般流動的暗紅之色。
大先生看著他手中之物,眼神變幻不定。
儒釋道三脈同修不算,楊歡竟還可以將不同宗、不同源的三脈融合到一處。
這樣的功法,這樣的威能,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這是你從‘極凈天’中獲取的功法?”
“當然。”三先生沒有隱瞞,看到他臉上的驚訝,心中很是暢快的說:
“‘極凈天’的可怕遠超您的想象,老師啊,今日學生請您殯天!”
話音剛落,楊歡將手中的血紅光球拋飛出去,輕飄飄好似沒有重量般的光球靜靜懸在茶室上方。
并且光球之上一圈極為淡薄的紅暈擴散出來,如同在平靜湖面上拋下一顆落石那般,一圈接著一圈蕩漾開來。
沒等大先生開口,便見他方才用出的“圣人言”,便被這道淡薄的紅色光暈整個破碎。
“儒門圣人道的浩然氣,終究有所缺陷,老師,您說呢?”
大先生面色一凝,打量著那顆血紅光球,隨后看向楊歡沉聲問道:
“你不受‘天地橋’的威脅?”
先不說那顆由儒釋道三脈神意融合的血紅光球的威能,以他“圣人言”的威能,非神通境之下的技法絕無破碎的可能。
楊歡臉上笑意更濃幾分,微微欠身說道:“老師,何必明知故問?”
“若是學生受到‘天地橋’威脅,又怎敢在此對您出手呢?”
大先生聞言靜立不語,半晌方才舒了一口氣,臉色恢復先前的淡然之色,說道:
“今日,便讓老夫領教一下‘極凈天’之能吧。”
隨著聲音回蕩,大先生不再想著隱瞞學府之亂,周身浩然氣沖天而起。
他的身體更是化為金光,如同一具金人,眉眼面容全都呈現金黃之色。
而在外間,赤金色光輝突兀劃破夜色,仿若太陽般耀眼,瞬間便照亮整個京都府。
片刻之后,那道光輝一分為三,逐漸化為三道偉岸的光影之人,看不清面容長相。
只能看到他們都是一襲長衫,卻又有些許區別。
左側那道光影手里握著一桿毛筆,筆桿上刻著“春秋”二字。
中間的光影雙手合抱一卷竹簡,竹簡半開,好似在閱覽經典。
右側的光影則是騎在一頭毛驢上,頭顱微低,神色淡然的俯瞰著整座京都府。
楊歡有所覺察,猛地抬頭看去,臉上的笑容不再,眼神更流露出一抹駭然之色。
“三圣……不,四圣之道……”
夜空上橫亙的三道光影,乃是儒門自黑暗年間崛起的三位圣人,分別是“畫圣”顏青,“書圣”王羽和“游圣”張之望。
而在這三位儒門圣人之外的第四圣便是——大先生林中客!
“老師,學生沒想到您隱藏的如此之深!”
一圣便是一道神通,四圣便是四道神通。
即便楊歡看得出大先生自身儒道僅為神通五境,但四道神通神意疊加之下,其威能絕非一般神通境大能者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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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先生負手而立,看著楊歡:“有一件事,你說得很對。”
“三百年來,老夫的確橫壓在學府之上,諸子道統盡都被老夫壓住,不得翻身。”
“目的——便在此間!”
他一人修成四則圣人道,便會讓學府內諸多儒生學子修行精進速度降低。
若是有儒生不幸與他走同一道,精進速度還要再打個對折。
這般緣由,大先生心知肚明,但他為了“鷹”,仍然執意如此。
好在他成就圣人道之后,所選的三圣道乃是君子六藝中的三則法門,否則京都學府內想再成就圣人道的難度堪比登天。
看到這樣一幕,楊歡臉色陰鷙下來,不復先前那般輕松。
即便他儒釋道三脈同修,也只不過是“儒、道”兩家達到神通境,且境界最高的儒道只為神通三境。
和此刻顯露出真正修為的大先生相比,他還要差上許多。
“哼!老師,您總算承認了——昔年便是因為您,才有幾位師兄慘死!”
楊歡冷哼一聲,眉眼陰冷的揮了揮手,便在袈裟之外浮現一層三尺長的龜甲,剛好覆蓋住他的上半身。
龜甲正面為背,上面遍布大大小小的年輪,形成規整的四方痕跡,隱約能看到數十顆篆字。
龜甲的背面則是腹部所在,刻畫著一張陰陽八卦陣圖。此刻在
接著楊歡雙手掐訣,懸在半空的血紅光球的光輝映照在龜甲之上。
他背上的陰陽八卦陣圖隨之旋轉,流出一黑一白兩道光芒投射進他的眼眸之中。
“奇門·卦引!”
做完這些,楊歡眼中黑白籠罩,神色威嚴的看向大先生,好似要將他看穿一般。
但只是一瞬,他的面色卻是大變:“您,您的四圣道,都,都達到五境!?”
聞言,大先生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淡然開口:“四圣言說,道不同不相為謀。”
若沒有將四圣道都修煉至五境,那他坐鎮京都學府三百年豈不是白白浪費時間?
隨著他的話音傳出,夜空之上的三道金色光影好似贊同般點了點頭。
下一刻,就看到三位圣人光影目光都看向下方的楊歡,聲如洪鐘的開口:
“理該如此!”
楊歡眼神一凝,臉色猙獰的瞪著大先生:“老師,你敢?!”
不等他有所反應,便有四道光輝投射在他身上,頃刻間就將他所修儒道浩然氣消弭。
不是單純的封印,而是直接將他儒道浩然氣直接剝離出來,消散于這座京都學府內。
盡管楊歡目眥欲裂,但自身的神意氣息仍舊瞬間衰落大半,只剩下道家奇門一脈的神意。
看到他這般模樣,大先生那雙金色的眼眸中,卻是沒有一絲的波動,繼續開口:
“四圣言說——畫地為牢·囚!”
又是四道金色光輝降下,瞬間在楊歡周身形成一座牢籠,將他關在其中,并且牢籠的四面各有一個金色的“囚”字。
“你——”
楊歡臉色更加難看,不敢相信他三脈同修卻連大先生的毫毛都沒傷到就被轉瞬鎮壓。
并且,他的儒道修為被剝奪,道、佛兩脈修為也在這座“囚”字牢籠的壓制下難以施展。
即便他的雙眼看到了“未來”,但結果仍舊沒有任何改變。
大先生看著楊歡,微微抿了抿嘴,遲疑片刻,方才繼續說道:
“四圣言說——畫凡!”
“不,不要!”
楊歡瞬間看到了下一刻發生之事,臉上竟是露出哀求之色,雙膝酸軟跪了下來。
然而不管他如何哀求,在大先生“圣人言”之下,夜空中的那道拿著毛筆的圣人光影揮動手臂。
——筆走龍蛇!
眨眼之間就在他身前浮現一幅畫卷,其上隱約有一道身著袈裟外套龜甲的儒生。
看著那幅畫卷,手執毛筆的金色光影好似滿意的點了點頭,目光隨之看向下方的楊歡,開口說:“畫道·點睛之筆!”
隨后他便將手中毛筆點在畫卷之人上的眼睛那里。
緊接著,那幅畫卷投射出一道金光照在楊歡身上,竟是將他所修的道、佛兩脈修為神意卷向天空,讓畫卷之中的儒生活靈活現起來。
但楊歡本人卻是氣息更加衰落,不僅面容變得枯槁起來,腦袋上的黑發也瞬間變成了滿頭白發。
“你,你,你為何……”楊歡神色化為驚懼,不敢置信的看著大先生:“你怎么敢如此待我?!”
不僅他的面容長發,隨著三脈修為被剝離,他的氣息不再,身體也瞬間消瘦,四肢干癟、皮膚干裂,如同一位年過百歲的垂垂老者。
大先生看著他這般模樣,語氣微有嘆息的說:
“癡兒,既然你不尊儒道,便做個普通人也好。”
“啊——”
楊歡承受不了這般打擊,狀況瘋狂的嘶吼起來,原本清亮的眼睛變得渾濁,聲音也不似先前那般年輕,而是蒼老許多。
一邊嚎叫嘶吼,他一邊跪在囚牢里語無倫次的求饒道:
“老師,學生錯了!求,求您原諒!”
“您為何這般殘忍!?為何啊!?”
“您原諒我吧,不,不,不原諒嗎?死!老師,您會死!您一定會死得很慘!”
“‘極凈天’不會放過您!‘將軍’不會放過您!今夜,就在今夜,您……”
沒等楊歡吼完,他那顆本變得如垂垂老者的身體竟突然爆開,毫無征召的爆開。
血肉四散,尸骨無存,頃刻間化為烏有,好似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大先生眉頭一皺,眼眸瞬間升起兩團怒意,隨之看向四周:
“何人,膽敢殺我京都學府的儒道圣人!?”
“桀桀……送大先生一份禮物,還請先生笑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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