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戰馬嘶鳴,旌旗獵獵。
平原之上,三軍矗立。
景軍以雁形陣出擊,兩翼張合自如,行進間如臂使指,充分展露出他們訓練有素的實力。
更不必說屹立于中軍陣內的天子華蓋,幾乎每一個景軍將士看見后,心里都會涌起強烈的昂揚之意,以及無以言表的自豪和驕傲。
便是那位華蓋之下的帝王,帶領他們橫掃世間大地,從北方大陸一個掙扎幾十年的游牧部族,一躍成為當世最強大的王朝,二十年間開疆拓土,并且在不斷進取的路途中沒有出現分崩離析的動亂,始終保持著威壓天下的壯闊氣勢。
景軍深信在天子的率領下,他們必將完成一統天下的偉業。
“萬歲!”
“萬歲!”
“萬歲!”
當景帝起身站在天子車架之上,歡呼聲從中軍向四周蔓延,很快就響徹整片戰場,直上九霄云外。
片刻過后,景帝回身落座,此時前方斥候也將齊軍的狀況探查清楚。
“六才陣?”
景帝神情鎮定,淡淡道:“陸沉看起來不像你們說的那樣膽大包天,相反很謹慎嘛。”
所謂六才陣其實是六花陣的變種,即全軍分為七部,中軍在內,外圍六個方向各置一軍,宛如一花六瓣。
六才陣的區別是左后和右后兩軍更遠一些,以騎兵替換步軍。
阿布罕當即應道:“陛下,陸沉慣于掩人耳目,他此番擺出這套穩固的陣型,會不會是想吸引我軍的注意力,實則暗中另有謀算?”
“朕倒是希望他有這個打算。”
景帝輕聲笑了笑。
幾天前那封回書讓他確認陸沉的存在,因為對方不太可能預料到他會臨時拿出一封勸降詔書,繼而提前做出應對。
倘若陸沉又要像當初對付兀顏術那般,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丟下幾萬大軍拖住景軍主力,然后自己跑到其他戰場圖謀算計,這是景帝最想看到的局面。
周遭一眾虎將看起來不太理解天子的想法。
景帝并未解釋,淡然道:“蘇孛輦。”
一位身軀魁梧面容剛毅的大將拱手道:“臣在!”
景帝稍稍沉吟,下令道:“你領麾下一萬步卒為先鋒,去將齊軍的前軍啃下來。”
“臣領旨!”
蘇孛輦滿面欣喜,旁邊其他虎將無不艷羨。
景軍的軍功制度較為復雜,而先鋒初戰的份量肯定很重,如果蘇孛輦能夠一戰建功,景帝必然會重重賞賜。
隨著戰鼓聲響起,景軍的陣型開始變化,一萬步卒在蘇孛輦的率領下向前進逼,其他萬人隊略微朝中間收攏,然后沿著先鋒萬人隊的腳步挺近。
齊軍帥旗之下,陸沉聆聽著戰場游騎的稟報,平靜地說道:“傳令劉隱,將敵軍殺回去。”
最前方的陣地上,廣陵軍都指揮使劉隱躬身領命,隨即直起身來,望著前方兩里地外逐漸逼過來的景軍步卒,神情愈發肅穆。
他曾經追隨陸沉參加過廣陵之戰,亦曾去過寶臺山里,和燕景聯軍當面廝殺,這些年進步飛速,與李承恩、鮑安、葉繼堂并稱陸沉麾下四將之一。
和其他三人擅于沖鋒陷陣略有不同的是,劉隱尤其擅長練兵,他麾下的士卒單論抗壓能力足以在定州各軍名列前茅。
這就是陸沉將廣陵軍布置在最前方的緣由。
劉隱觀察著景軍的陣型,冷靜地說道:“傳令劉統釗,以三才陣迎敵!”
軍令迅速傳至前方,掌團都尉劉統釗面無懼色,率麾下四千銳卒擋在齊軍陣地的最前方。
在他準確又及時的號令下,四千將士分出數十個小陣,每陣約有百余人,又分成刀盾隊、戰鋒隊、跳蕩隊和駐隊。
刀盾隊顧名思義,以長刀大盾與來敵保持正面接觸,遲滯敵人行動和防敵突然襲擊,以掩護主力展開和完成攻擊準備。
戰鋒隊則以強弓手和勁弩手為主,在兩軍糾纏期間施行遠程打擊,擊殺敵軍有生力量同時擾亂敵軍陣型。
跳蕩隊由銳卒組成,在戰鋒隊撕開敵軍陣型之時發起陷陣突擊,深入敵軍陣中展開白刃戰。
駐隊則是后備力量,既可尾隨跳蕩隊繼續強攻,亦可從側面迂回包抄。
單以陣型而論,景軍先鋒確實不及廣陵軍嚴整,但是靜止時列陣大多數軍隊都能做到,像景軍這般于沖鋒的過程中,近萬人還能維持前后相連、左右齊頭并進的陣型并不多見!
戰鼓聲愈發雄渾壯烈,景軍先鋒席卷而來,好似鐵幕覆蓋大地,挾翻江倒海之勢!
清晨的空氣中彌漫著絲絲縷縷的寒意,初生的陽光傾瀉而下,灑在廣陵軍每個戰士的眉眼之上。
“迎敵!”
劉統釗一聲怒喝,旗語和號令同時傳達。
數十個戰鋒隊同時出手,漫天箭雨拋射而去。
景軍先鋒在奔襲的過程中展現出極其強悍的素質,最前方的軍卒持盾前行,為身后的同袍遮蔽箭雨,與此同時后方的景軍弓手張弓搭箭予以還擊。
即便盾手無法擋住全部箭雨,其余景軍士卒并未悶頭前行,他們近乎本能一般躲避箭矢,身上的盔甲也能幫他們有效地抵擋傷害。
從上空俯瞰而去,只見廣陵軍陣地不動如山,仿佛一道堅不可摧的磐石,屹立在其余各軍身前。
景軍先鋒則是一股洶涌奔放的洪流,隨著雙方距離越來越近,那股令人幾乎窒息的滔天巨浪砸了上來。
當奔行至廣陵軍前軍陣地二十余丈,景軍盾手迅速拖后,出現在齊軍將士面前的便是景軍引以為傲的長槍兵。
數百桿長槍挺直向前!
雖然景軍步卒沒有重騎兵的沖擊力,但是他們可以無視廣陵軍陣前的簡易拒馬設施,這一刻雙方比拼的是日復一日錘煉出來的堅強意志,以及舍生忘死不顧一切的勇氣!
清冷的陽光中,一張張年輕或滄桑的面龐呈現在彼此的視線中,有人難免會出現緊張的情緒,更多的卻是狂熱的殺意。
排頭兵,本就有死無生,非大無畏者不敢任之!
“殺!”
短促而尖銳的聲音從胸腔中迸發,在長達百丈的戰線上匯聚成悲壯的嘶吼。
一桿桿長槍穿過前方的虛空,刺入廣陵軍將士的身體,捅開甲胄深入血肉,拔出時帶起沸騰的鮮血。
亦或是被大盾擋開,摩擦出刺耳的聲音以及碎裂的火星。
齊軍的長刀沒有任何猶豫當頭斬下,這些身軀魁梧的長刀軍奮力一擊,刀光幾乎碾碎了陽光,帶著奔涌的殺氣落在景軍身上,要么劃出一道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要么斬落斷臂殘肢!
血腥氣瞬間彌漫,死亡已經成為此處最微不足道的事情。
兩軍糾纏在一起,這個時候就算有人心生懼意,在殺聲震天的戰場上也沒有任何后退的余地,身后的同袍推著他們不斷向前。
唯有向前!
劉統釗面色如冰,他當然能看到麾下的手足不斷倒下,但是他連眼神都沒有一絲波動,不是他冷血無情至此,而是戰場上容不得絲毫心軟。
訓練有素的廣陵軍將士一邊擋住景軍的強硬沖鋒,一邊開始尋找機會進行反擊,戰鋒隊不斷朝敵軍后陣拋射箭雨,盡一切可能為前方的刀盾隊減輕壓力。
喧雜的戰場上,最原始的殺戮不斷爆發,嗜血的味道宛如漣漪,從東到西蔓延開來。
“突擊!”
劉統釗抓準時機下令,早就殺意凜然的跳蕩隊迅速出擊,從前方的縫隙之中直沖景軍陣型。
“來得好!”
蘇孛輦以悍勇聞名,又怎會畏懼這樣的白刃戰。
在他的指揮下,景軍先鋒的兩翼開始朝中間收攏。
廣陵軍將旗之下,主將劉隱冷峻地望著前方戰局,當景軍顯露出合圍之勢,他不禁冷聲道:“好大的胃口。”
兩軍兵力相差不大,廣陵軍甚至還要多出兩千人,敵軍主將居然想將廣陵軍一口吞掉,但是劉隱沒有立刻給予反擊,而是極其克制地等待時機。
這片平原之上,呈現出截然不同的景象,宛若動與靜的兩極。
一邊是景軍先鋒和齊軍廣濟軍在戰場中央的廝殺鏖戰,一邊則是肅然列陣的兩軍主力。
天子華蓋之下,景帝平靜地眺望著遠處的戰局。
阿布罕沉聲道:“陛下,齊軍居然用如此笨拙的應對之策。”
對于景軍來說,他們最不怕的就是這種硬碰硬的兌子戰術,因為他們始終占據兵力上的優勢。
哪怕最后是兩敗俱傷的結局,只要能解決陸沉手中的后備兵力,景軍在其他戰場就能席卷齊軍的防線。
“急什么?”
景帝從宮人手中接過茶盞,飲下一口清茶,眼中泛起幾分好奇:“都說陸沉不打沒有準備的仗,他此番與朕在此決戰,必然藏著朕還沒有想到的殺招。”
阿布罕垂首道:“陛下,會不會是齊國京軍?”
“不會,若朕沒有猜錯的話,陸沉這一次野心甚大,南齊京軍這會應該在靖州那邊,隨時都有可能出現在慶聿恭的視線里。”
景帝雙眼微瞇,輕聲道:“朕很想知道,他究竟有怎樣的殺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