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  第二百零八章 生為麟子,此血何洗(六)

類別: 玄幻 | 東方玄幻 | 食仙主 | 鸚鵡咬舌   作者:鸚鵡咬舌  書名:食仙主  更新時間:2025-03-19
 
“我覺得有些事情不對。”裴液沒去吃新上的羹點,望著明光柔亮的宴場。李西洲沒有應答他。

瓊琚園里有一段時間是靜下來的,新上的冷蟾兒羹吸引了多數人的筷箸,李幽朧頭低得看不見面容,李蠶南也沒有拿起筷子。

李凰講完話后沒有人接上,似乎代表這個話題的結束,確實該講話的人都已講了,沒意料到會講話的人也講了,不該再有什么人接上。

所以裴液就想,魚嗣誠去哪兒了呢?

在李西洲說話后,這樁婚事還是突破了皇后的控制,但她沒有讓步的意思,“麟血”兩個字赤裸裸地顯露出來,所謂通傳五姓,無非是讓爭斗重新回到朝堂上、回到軍伍中、回到大唐的每一寸土地上,五姓絕不打算讓燕王拿到真血。

皇帝在這件事情上的態度沒有顯露,亦或這本身已是一種態度,他與燕王訂下了雍李親事,確認這親事一定要達成。但皇后之位又在五姓手中,在人選指定上,他人幾乎難以插手。

如果皇帝有一些傾斜,這件事情就會簡單很多,但不論他心中有沒有想法,至少沒有絲毫的體現。

而李玉瑾、李琛乃至李西洲,加上燕王的態度都沒有令皇后口風松動,這確實有些出乎裴液的預料——但難道也出乎雍戟和魚嗣誠的預料嗎?

裴液不知道魚嗣誠和雍戟是什么關系,但他們之間的媾和一定是很深的,蜃境這樣的事情,不把細節交代清楚,不可能達成合作。那么婚事難道就只是雍戟自己的事情嗎?

無論是在想象還是接觸中,裴液都把燕王府三個字擺在很高的位置。

他相信自己的敵人。

如果雍戟要迎娶真血,就不可能讓皇后的立場超出預料之外。

而如果他們本來就知道三位嗣子的態度都不足以令皇后退讓,那么就該有下一步的行動。

魚嗣誠是宮中二十年的內侍大監,在很多地方,他對大明宮的掌控甚至比這位皇后更深。

在這樣一件事上,魚嗣誠的作用在哪里呢?

裴液想著那襲紫金大袍,他其實只與其接觸了兩次,說過的話屈指可數,但那張漠視的、老狐般的臉給他留下很深的印象,夜里他時時思索,一個人究竟在什么樣的處境,會是那種“你來找死,那就殺了你”的心態。

——不知死活,別礙事。

“有什么不對?”李西洲這時候回過頭來。

“我在想魚嗣誠的事。”

“……哦。”裴液提到這個名字,李西洲就理解了他的想法,她蹙了蹙眉。

“你也不知道嗎,我還以為,你跟他們有一些默契呢。”裴液瞧著她道,“因為你剛剛……嗯。”

“沒。”李西洲輕聲道,“我只是在犯蠢。”

“……”裴液怔了下看向她,但女子只是偏頭看著場中,沒再講話了。

第八道菜已經傳遞上來,但李玉瑾沒再望去,筷子也早擱在了桌上。

他面上很沉默,過了很久,他偏頭看向雍戟:“你的辦法呢?不是有后手嗎?”

雍戟沒有答話,給自己斟了杯酒。

李玉瑾扭頭看向后首,李琛正端著杯酒往李蠶南案側湊去。李玉瑾想起剛剛你前我后的兩句話,在心思沉重中也不禁勾了勾嘴角。

琛弟要得從來不多,看一直看得清事情,仔細守衛著自己劃出的邊界……他就這樣長大就很好,李玉瑾想。

“玉瑾兄。”雍戟道。

李玉瑾轉過臉來,雍戟飲下了那杯酒,平聲道:“大都好物不堅牢。”

他沒有看李玉瑾,李玉瑾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是李知的案子。這位四殿下折了一根梨枝插進了身前的玉凈瓶里,面色平靜地望著瓊琚園的門口。

李琛這時候挪到了李蠶南案側,小聲將手中清酒遞了過去:“南姐姐,我給你賠罪,你、你別生氣了。”

李蠶南低著頭沒有言語,李琛有些緊張地攥了攥酒杯,小聲道:“真的,南姐姐,我不是故意害你丟臉……誰成這樁親事都不要緊,但你真的不適合去北疆的……如果你不得不要嫁去燕王府的話,我也會盡力讓你留在神京的……”

他大概確實沒有賠罪的經驗,也不知道該怎么說:“等、等咱們出了宮,我還請你去看戲好不好?”

“……好了,我又沒怪你。”

“……”李琛怔了一下,笑了出來,“那、那就好……”

但少女并不是沒有事的樣子,她低著頭,眼神很散,身體也有些耷拉下去。

李蠶南瞥了他一眼,眼角泛著紅,她抬起袖子抹了抹,嗓音微啞:“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你不會害我的。”

“當然啊,我——”

“我只是想,”李蠶南怔怔道,“其實,你們每個人都看不起我。”

李琛僵了一下。上首李凰舉起杯來,溫笑道:“此番也算有了個章程,不然這樁大事憋在心里,不與諸位對對想法,本宮也未免忐忑。諸多細處,往后再議便是。”

場上許多人舉杯稱是,月正到了最亮的時候,將明珠的光都掩蓋了過去,園里灑滿了好看的銀輝。

“如果燕王府能壓過五姓,那就不必把這事挪到宮中了。”裴液放下酒杯,自語道,“既然挪到這里……魚嗣誠到底為什么沒來呢……”

這時候他微微一怔,和李知對上了目光。

那雙洞若觀火、平如靜湖的天眸,他看了裴液一眼,然后又把目光挪回了門口。

裴液順著他視線回頭望去,看見朦兒走了進來。

頭面蓬亂得像個乞丐,衣裳一半是濕的,沾滿了泥。她走得很僵硬也很踉蹌,像是早已脫力,只憑意志挪動著步子……想到這一點時裴液把目光落在她臉上,即便散發遮掩,也能看見那令人心臟狠狠一揪的干枯神情。

清美干凈的春夜宴場,明珠、花草、柔香……無論如何不該出現一個在冬地里打滾的殘疾瘋子。

幾乎令整個會場微微一靜,然后裴液看到侍女那張本來死寂的臉上忽然浮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戚痛苦的神色,從中又迸發出一種令人心悸的決心和鋒利……直感一霎繃緊了他的腦弦,朦兒朝著斜前方微微抬了下手。

月光還是很溫柔,場上也很安靜,李凰投下目光來,溫聲道:“你是哪個殿的人?”

李西洲什么都沒瞧見,但敏銳的感知令她意識到發生了什么,她即刻擰頭看向裴液,少年的手已扣緊了劍柄。

他直直地望著那個方向,李琛正低頭說著話,李蠶南抬起手怔怔地摸了下脖頸。

李凰這時辨認出來,溫聲道:“唔,你是朦兒,幽朧——”

李蠶南猛地痙攣起身,撞翻了身前的案桌,她“哇”地吐出了一大灘碧綠的血。

死寂。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李西洲,她猛地擰過頭,喝向僵住的宮女:“去朱鏡殿叫屈忻來!”

然而很難說那是否來得及了,李蠶南茫然失措地看著月輝下那灘妖異的碧綠,像是白綢上潑灑的一塊油污。

碧線沿著她的脖頸同時向上和向下蔓延,勾勒出每一處細微血管的形狀,很快成了一片蛛網般的丑怖。

李琛張著嘴,語聲噎死在了喉嚨里,他手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顫抖,直到這一刻才猛地驚醒過來,抱住了搖晃傾倒的少女。

真氣無法渡入,他無措地扼住李蠶南的脖頸,但碧色的蛛網依然令人絕望地從他指下延伸出來。

“別……別啊……”李琛嗓子里擠出幾個含糊的字眼,一時感到自己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懷里的李蠶南茫然看著他,眼角的紅痕還沒有消去:“九弟……我怎么了……”

一道黑玉般的影子掠了過來,瑰藍的火線朝她膚中滲去,繼而轉為赤紅,朱碧兩色在她膚下糾纏,然而與裴液在水下那次不同,這碧色雖在火線的攔阻中消弭了一些,但仍然緩慢而堅定地朝著頭顱和心臟攀去。

宴場門前,搖晃的朦兒撲通一聲癱倒在了地上,低著頭像一具尸體。另一邊李幽朧已站了起來,臉色蒼白地想要撲上去,被雍戟死死攥住了腕子。

而就是這聲“撲通”似乎驚醒了絕大多數人,李琛猛地抬起了一雙野獸般的眸子,死死盯住了癱倒的侍女,拔劍撲了上去:“給我解藥!不然殺了你!”

但下一刻他似乎反應過來,轉過身,兇冷地盯住了雍戟與李幽朧一桌,聲音像是嘶吼又像是顫抖:“你們……怎么敢……”

“把解藥給我!!”瞳孔中似有金色的火燒了出來,李琛的劍嘯響徹了整個宴場,咆哮的銳利直直撞向了李幽朧,“我一樣殺了她!!!”

雍戟沒有動,禮節端穩地平視著他:“九殿下冷靜,我等并不知情。”

李幽朧僵硬得像個木雕,好像就將在這一劍之前摧枯拉朽,而雍戟恭謹端坐,絕沒有與麟子動手的想法……錚然一聲交鳴,劍光爆發著火星頓止在李幽朧身前。

李玉瑾橫劍攔在了兩人之前。

他的神情和肢體也像一尊雕像,不過是鐵雕。他沉默看著雙目充血的李琛,似乎想張一下嘴,但終于什么都沒有說,凝固成了冷硬的神情。

“……你們這些惡心的畜生!”李琛帶著淚痕咬牙道,“我說——滾開!!”

他咆哮著撞上去,李玉瑾橫劍一架,提起一腳把他踹回了三丈之外。

案桌翻倒,玉瓶銀盤碎落一地,湯汁食糜混合成難看的臟污,李琛絕望地躺在碎瓷片中,整個宴場再一次寂靜下來,月光是均等的灑下,但這里卻仿佛分割成幾個不同的世界。

李玉瑾沒有表情,李幽朧和雍戟在他投下的陰影里;李凰整張臉變成冰冷的青白,身后太監與宮女整齊地沉默著;李碧君咬著下唇,不敢哭出聲音,元妃把她安靜地攬進懷里。

李琛和李蠶南倒在一片狼藉中,少女茫然地看著這一切,不知為何也流下淚來,這時候她才意識到什么,低下頭時心疼起花了很多例錢做的裙子,而碧綠從她的視野下緣攀上來。

李知平靜地看著這一切,像天上的月降落人間的投影。

裴液得到黑貓的回報,也沉默下來,他抿唇看向身旁的紅裙,女子在那聲斷喝后安靜了下來,這時轉過身來,輕輕把頭抵在了他的肩上。

“你知道嗎,裴液。”她有些疲憊地闔上眼眸,“我就是不想看見這些,才誰也不理的。”

裴液輕輕顫了一下。

“沒事。”裴液動了動干澀的唇,安慰道,“屈忻馬上到了,我正在理頭緒……朦兒她是……”

“那是蛟血。”李西洲道。

“……什么?”

“做那毒的載體的、還有朦兒身體里的,都是蛟血。”李西洲聲音低了很多,在他肩上疲累道,“蛟類是鱗族的頂位,螭火恐怕難以驅除……或者說在它焚盡毒素前,李蠶南會先死去,屈忻也沒有辦法的。”

“為什么會有蛟血,我——”

他定定地怔在了原地。

他的腦關在剛剛看到朦兒時已仿佛被什么狠狠撞上,但直到從女子口中聽到蛟血兩個字才轟然洞開。

魚嗣誠。

當然是魚嗣誠,他體內那副蛟金之骨。

裴液仿佛一瞬間從跪地的朦兒身上看到了前幾個時辰發生事情的影子……她不是胡編亂造,也不是癡夢臆想,她真的感知到所謂“秘道”,因為她身上早就有魚嗣誠埋入的鱗族之血。

就在那次斷腿之后。

這蛟血可以在四年之后用來猝不及防地謀殺一位麟女,但真正關鍵的是,朦兒可以帶著蛟血得到洛神宮的認同。

那么這個資格,也就可以被魚嗣誠鳩占鵲巢。

裴液有些怔然地想通這些,他沒預料到魚嗣誠如此果斷、又如此迅速,敵人布局近在他眼前,又遠在他思路之外。

“是的裴液。”李西洲安靜道,她深吸了口氣,“魚嗣誠已經進入洛神宮了,不是你的問題。”

“……這件事,很嚴重吧?”

“嗯,很嚴重。”李西洲沒有掩飾,低聲道,“但沒關系,我們……可以再從頭開始,找別的辦法。”

只是說這些話時她依然沒有睜開眼,語聲中的疲憊也沒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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