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  第二百零九章 生為麟子,此血何洗(七)

類別: 玄幻 | 東方玄幻 | 食仙主 | 鸚鵡咬舌   作者:鸚鵡咬舌  書名:食仙主  更新時間:2025-03-19
 
裴液望著狼藉的場上,輕聲道:“你本來……想送李幽朧離開的是嗎?”

“……嗯。”李西洲沉默一下,“我不甘心。”

“什么呢?”

“母親眷顧了她的。”李西洲低聲,重復了一遍,“母親眷顧了她。”

裴液這個時候,開始感到真正的怒火從心底燒了起來。

冰冷的、暴烈的火焰,一寸一寸地生長起來,包裹了他的臟腑,灼燒著他的心臟。

好像這一刻才意識到是什么發生在了自己面前。

朦兒,這個第一次見面時把自己埋進雪里的斷肢少女,魚嗣誠一直把她當成個開鎖的工具。

只要稍加引誘,十四歲的少女就會真的去明月禁地,然后就可以捉進掖庭獄選一條腿打斷,在這具身體里注入蛟血。再然后,就看著她抱著希望和憧憬忍受煎熬,等著洛神真的為她敞開那道門就是了。

他甚至可以貓逗老鼠般假意放過她,但她難道真的會自己離開嗎?

一石二鳥的謀劃,掌控住朦兒這個位置,就同時可以對洛神宮和婚事施加影響。

不會有“洗去麟血”的方法的,裴液聽到時就覺得荒唐,如果真的洗去了麟血,雍戟迎娶麟女的意義又在哪里呢?

所以他們確實還有一個瘋狂的辦法。

很多年來,麟子們似乎生活在不可侵犯的安全之中了,大逆不道的想法似乎想想就令人震顫……但如果他們經歷過那個年代,那個嗣子被殺或彼此殘殺、麟血在宮殿磚縫中流淌的年代。

那么這就不是不敢去想的事情。

——還有唯一的方法令你的殿下離開,你要試試嗎?再簡單不過了,殺了另一個,不就只剩下一個了嗎。

魚嗣誠以真切的殘酷勝了這位年輕的皇后一籌,或者麟血之爭本來就該無所不用其極。

當然,工具在使用兩次之后,就理所當然地徹底廢棄了。

也不必再在乎。

不僅廢紙一樣丟掉了她支撐自己的憧憬,還令她折斷了自我的意志和道德,手上沾滿了謀殺的血……裴液如果不曾見過行尸走肉,那么如今他明白這四個字了。

這種隨意支配一個人的感覺想必很不錯,裴液想。

所以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想要殺了魚嗣誠。

但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離這個目標如此遙遠。

要怎么殺他呢,現在他大概已經進入了洛神宮,而自己連外層的蜃境都進不去。

何況上次依靠鮫人的動向尋到了十二懸流,如今即便把他放入蜃境,他知道該往何處而去嗎?

更不必說,他根本還沒有擊敗魚嗣誠的把握,“大矯詔”沒有刻出來,傷沒有徹底痊愈,一切都還沒有準備好。

暴烈的火焰在胸中燃燒,裴液沉默地看著前方,他目光轉動了一下,和上首一雙漆黑的瞳子對上。

雍戟看著他,他也看著雍戟,兩個人都面無表情,但裴液又好像讀出一些什么。

瓊琚園口傳來聲響,灰衣少女的身影一掠而入,提著藥箱落在了李蠶南面前。

好像這時場上才響起第一句話,來自李凰微啞的淡聲:“傳太醫吧……這是誰?”

宮女道:“稟娘娘,是泰山藥廬小藥君閣下,屈忻屈神醫。”

李凰點點頭,沒再說話,過了片刻淡聲道:“還請屈神醫盡力救治,一切用度毋需擔憂。”

裴液站起身來,來到屈忻身邊,片時間,少女已在李蠶南脖頸處下了十幾枚螭火針,正喂服一枚丹藥。

李蠶南小半邊臉已攀滿碧綠的血線,恐懼的淚珠止不住地流淌下來,她似乎想講話,但嗓子已經發不出聲音。李琛緊緊抱著她,身體抖得比她還劇烈。

“怎么樣?”

屈忻很直接地搖頭:“這種東西,毒性陰寒深烈,片刻殞命,除非提前三天告訴我有人下這種毒,不然救不回來的。”

“你用螭火,灼不去它嗎?”

“螭火本來性陰,朱蓮火亦不能全力,不然先把她燒死了——最根本的是,這不是靠溫度能驅除的毒素,只是多吊幾刻命罷了。”屈忻道,收斂了醫箱。

上首李凰虛弱淡聲道:“既如此,調禁軍來吧,護好現場,把兇犯押下,容后審問。”

李幽朧猛地向前撞去,被李玉瑾死死扼住了手腕。

李蠶南聽罷屈忻的言語后淚珠大顆地滾下,但聽到這句話才身體一顫,探著頭想要越過屈忻去看母親和兄長,但沒有人朝她走過來。

裴液下意識順著她目光望去時,忽地微怔,道:“你說,這種毒算不算陰穢。”

“……算至陰至寒的毒穢了。”

“那你說,麒麟火是不是能灼去它?”裴液低聲自語。

李琛仿佛猛地活了過來,抬頭看向了坐在上首的李知:“四、四哥,父皇贈給過你麒麟火的!你、你還有嗎!”

“……四哥?!蠶南要死了!快啊!”

整個宴場都很寂靜,李知不言不語地看著他,神色很淡,眸色也很淡,像俯視凡人的仙神。

裴液連頭都沒有轉,他安靜看著李蠶南臉上緩緩蠕動的紋路——如果李知肯救她的話,朦兒根本就走不進這座園子了。

場上如果有一個人能阻止這一切,那自然只能是洞察一切的天麟易。

李琛似乎也想到了這一節,嗓音截斷般卡在了嗓子里,他定定地跪坐在原處,再也說不出話來。

裴液從沒覺得這座大明宮這樣荒誕可笑。

他有時想,朦兒這樣天真的愿望在這里一定很難實現,但有愿望總比沒愿望好,天真總比市儈好,即便難以圓滿,未必不能完成。

即便主仆二人一直留在這里,其實也沒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因為只要懷抱著希望,就總有生活的空間。

但他沒想過是這種結果。

朦兒離開不了了,她整個人都死在了這里。

李幽朧也離開不了的,離開的只是她的軀殼。

當然,軀殼里才有麟血。

他這時想起來自己剛入宮的那一天,在美麗的宮墻和冷曠的景色面前恭謹地拘束住腳步,不禁覺得好笑,這時候只聞到一股荒誕的腐臭。

他沉手握住了玉虎的劍柄。

殺不到魚嗣誠,至少能救眼前之人吧——

“……裴哥哥。”身旁傳來女孩兒怯怯的小聲。

裴液轉過頭,小女孩兒的紅襖像是鮮艷的火,只是神情茫然怯懦,抱著小魚竿貼到了他的腿旁:“裴哥哥……怎么了……蠶南姐姐怎么了……九哥哥,你腦袋流血了……”

沒有人應答她,她仰起頭來無措地看著少年。

裴液低頭朝她勾出個笑:“……沒事,你釣魚回來啦,去找母親吧。”

“我、我想給裴哥哥看,”李無顏本來應該是興高采烈的,但這時她有些斷續的小聲,“看我釣到的……紅鯉魚。”

她從身后的小布袋里提出一條巴掌大的魚來,嘗試著遞給少年。

“你看,裴哥哥,真的有紅鯉魚的,我終于釣到了。”

裴液從來沒有見過這么漂亮的魚。

這樣深如朱砂、淺如淡霞的紅色,這樣如玉排列的鱗片,這樣輕紗般的、雨霧般的鰭與尾,還有兩顆黃玉般的眼睛,而在它的額頭上……裴液完全地怔住了。

那是它全身最美麗的部位,生著一枚如銀如玉的、倒置的鱗片,像是修道之人額頂的朱砂。

傳說額頭上長著逆鱗的鯉魚才能化為龍屬,裴液是第一次見到這種魚,那是龍鱗嗎?

裴液怔怔看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

怎么會有,這樣好看的魚呢?……又怎么會有,這樣熟悉的形狀呢?

也許是他第一次看到那枚扇形時,從沒有想過把紙調轉一個方向。

繪圖的人大概也沒想過。

稱之為青風使,自然骨生青扇,但那顯然是誤導的引申了……賀烏劍尸骨上留下的痕跡,分明是一枚鱗片!

他猛地轉頭看向雍戟,雍戟正緩緩挑起了眉,然后緊緊地瞇起了眼。

裴液這時感覺好像有一場暢快的甘霖下進了心里,又好像有無數的干柴投進了暴烈的怒火,總之整副心胸一下子酣暢淋漓起來。

“……怎么了裴哥哥?”

裴液垂下眸子,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笑道:“沒什么,你很好,這條魚送給我好不好?”

“嗯……好吧。”李無顏稍微有些不舍,“裴哥哥你要用它干嘛啊?”

“吃啊,魚不就是吃的嗎。”裴液道,“吃完打壞人。”

他看著李無顏回到母親那邊,緩緩收斂了表情,然后按著玉虎站了起來。

整座宴場寂然無聲,拔劍的鏘然像是一道驚弦,裴液仗劍挺拔地立著。

“臭蟲。”他看向明月宮的方向,高聲道。

“老鼠。”他轉向雍戟,冷蔑地昂起了頭。

“蛇蝎。”他再次轉頭,直視首位的李凰。

“死尸。”這次他目光下移,落在了李知身上。

最后他緩緩轉劍,收回目光低聲道:“不足與人言。”

然后驟然是貫穿全場的劍鳴!

如果剛剛李琛的劍光是溪流,那這一道就是咆哮的江海,刺目的光芒如同一霎貫穿了所有人的心臟,令人生出眼球被割傷的錯覺。

李玉瑾再次首先反應過來,橫跨一步,長劍封在了路徑之上,只一聲響徹全場的交擊,李玉瑾長劍脫手飛出,錚然釘在了李凰臉側。

裴液將其一掠而過,下一個瞬間是玉凈瓶擊碎的聲音,一枝之上七朵梨花飄飛如串,然后即刻連同枝干被劍光絞碎。

嘯鳴停下時,李玉瑾踉蹌在一旁,李知長袖鼓蕩中正要站起,被裴液居高臨下將劍抵在喉嚨上壓住,血像小溪一樣流淌進他的衣領。

一刻鐘前李知就采下了這株梨花,但只是再一次被整個碾過。

“我只說一遍。”裴液漠然道,“把麒麟火拿出來,要么,這回我真的割了你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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