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北坡之下,望著前方的天險雄關,楊正山總算是理解什么叫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這特么的上山的角度接近七十度,雄關矗立在百米高的山嶺之上,別說騎馬乘車了,就算是人往上爬,爬到一半都要累個不輕。
當然,這是指普通人,不過就算是武者過來,也只能乖乖的往上爬,除非是先天武者。
這是官道,除了官道外,也有小路可以繞過劍峽關,不過那小路需要走過懸崖峭壁,走人還行,車馬肯定是不行。
好在楊家的護衛和仆人都是武者,雖然費了一番力氣才把馬車推上山坡,但總歸沒有被累趴下。
來到關城門前,幾個衣甲破舊的士卒正在值守,還有幾個似乎是官吏正在收過城稅,不少百姓排隊等待著入城。
楊正山看著這一幕微微皺眉。
這一路趕來,他是真正見識到大榮貧窮的地方有多貧窮。
以前他在遼東也見過貧苦百姓,但是遼東的貧苦與云桂的貧苦不同,遼東地廣人稀,大部分百姓都自己的田地,少部分佃戶的日子雖然過得苦,但還不至于過不下去,當然這是指沒有天災的情況下。
云桂多山,土地貧瘠,百姓的日子過得更苦。
而且云桂這邊的官吏更是橫征暴斂,哪怕楊正山沒有特意去了解,這一路走來還是聽說了不少苛捐雜稅。
就如眼前這劍峽關,居然在收過城稅。
“爹爹,他們好可憐!”明昭騎著馬來到楊正山身邊,看著一群從城內出來的背著重物的役夫憐憫的說道。
這些役夫不知道背的是什么,每個人背上都有一個大麻袋,看他們走路的姿態,似乎重量還不輕。
而他們前后都有官差押送,那些官差個個兇神惡煞的,如同趕牲畜一般趕著這些役夫。
山路難行,很難用車馬運送貨物,只能靠騾馬馱運或者人力背著運送貨物。
對于普通百姓來說,勞役簡直就是要命的存在,走著一趟很可能會把性命丟掉。
楊正山這一行人一看就不是好招惹的,車馬眾多,護衛隨從上百人,個個衣著華麗,氣質富貴。
所以當那些役夫走過來時,押送的官差立即呵斥起來。
“靠邊走,靠邊走,別擋了貴人的路!”
領頭的官差一邊呵斥役夫,還一邊向楊正山等人投來討好的笑容。
楊正山看向那些役夫,其中居然還有幾個十幾歲的少年。
“你們是做什么的?”楊正山問道。
那官差上前,點頭哈腰的說道:“回貴人的話,小人是劍峽府茶馬司的差役,這是給茶馬司運送的貨物!”
茶馬司是大榮西南特有的衙門,最初只是專司以茶易馬,不過現在還專營鹽鐵茶糖,以及各種百姓所需的生活必需品。
大榮最初擴大茶馬司專營的初衷是為了促進西南地區的商貿發展,為山中的百姓提供各種生活必需品。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茶馬司反而成了剝削百姓的衙門,他們隨意征調役夫,與富商勾結買賣各種貨物,同時還到處設立私攔,收取過路費。
搞得西南地區的百姓不但買不到便宜的茶鹽,反而還要承擔很重的勞役。
楊正山不太清楚茶馬司做了那些勾當,但他可以想象到茶馬司對百姓的苛待。
至于說整頓茶馬司,別開玩笑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別說楊正山了,就算是延平帝想要整頓茶馬司,估計都要忙活個十幾年才能見成效。
這不是說處理一批貪官污吏就能做到的,而是需要整體的推翻茶馬司然后再重建茶馬司,并且還要嚴厲打擊官商勾結。
還有那些地方官,也要嚴厲整治。
這么說吧,想要改變西南的困局,就要把云桂、藏原、南云三省所有的官衙推翻重建,而且重建時還要選派真正的清廉的官吏。
楊正山能在重山鎮整肅吏治,但不一定能在西南三省整肅吏治,因為重山鎮是軍鎮,一切都要為軍事服務,巡撫和總兵有很大的自主權,而在西南三省,楊正山想殺個知縣都不行。
西南之困局,絕非一人之力能改變的,需要整個朝堂同心協力,并且花費十年之功才能改變。
楊正山不想多管閑事,雖然這些役夫很可憐,但他真幫不上什么忙。
或許他現在可以勒令這些官差放過這些役夫,可是他不可能留在這里,等他離開,這些官差可能會更加暴戾的驅使這些役夫。
而且楊正山也不是圣母,他不是那種見不得人間疾苦的人。
他只是問了一句,便驅馬朝著劍峽關大門走去。
“讓開!”
前面李昌已經在驅趕那些收過城稅的官吏了。
“敢問這位大人是?”官吏還想問問他們的身份和來歷。
李昌騎馬居高臨下的瞪了他一眼,“靖安侯路過,還不趕緊把路讓開!”
說罷他直接揮馬鞭抽了那問話的官吏一鞭子。
啪的一聲,打的那官吏胸前皮開肉綻。
楊家向來不會囂張跋扈,而李昌等親隨也都了解楊正山的脾氣,只要楊正山不喜歡欺負弱小。
他之所以抽這官吏一鞭子,是因為這個官吏剛才打過過路的百姓。
給了過城稅居然還打人,所以這一鞭子是他應得的。
那官吏挨了一鞭子慘叫了一聲,卻不敢反抗,并且還連忙推開路障,讓楊家的車隊過去。
楊正山騎馬過去,并沒有多問什么。
劍峽關北面難上,難面同樣是難上,雖然難面的山坡稍微平緩一些,但山坡卻是很長,足有三四里。
不過下山肯定比上山更容易,車隊的速度也加快了一些。
而楊正山不知道,就在他們離開劍峽關后,那批背著貨物的役夫卻在劍峽關外被人劫走了。
上百身穿麻布,蒙面的漢子突然從山坡上殺出,將押運的官差殺得四處逃竄,不過片刻間的功夫,剩下的役夫連人帶貨就被裹挾進郁郁蔥蔥的山林中。
這突然出現的變故讓劍峽關中值守的士卒大驚失色,但他們也僅僅關閉了關城的城門,根本沒有去管那些突然冒出來的賊匪。
賊匪殺退押送役夫的官差時候,匪首還站在山下望著劍峽關吐了一口唾沫,罵道:“一群無膽的雜狗!”
匪首蒙著面,但從露出的額頭和眼眸可以看出他的年紀應該不大,頂多也就二十多歲。
待賊匪退去一個時辰后,劍峽關中的士卒這才打開城門派人前來查看。
楊正山自然是不知道這些,他的耳朵雖靈,但也沒有靈到聽到數里之外聲音的地步。
車隊繼續前行,臨近傍晚時,他們抵達了劍峽府城。
這劍峽府城并不是什么繁華之地,城高不過丈余,城內也沒有太多的百姓居住,整座城池居然只有一座客棧,而且還是一座不大的客棧。
楊正山一行百余人,就填滿了客棧所有的客房。
晚上,楊明昭向楊正山問道:“爹,白天你為何不幫那些民夫?”
楊明昭今年也有十二歲了,他已經不是那個整天裝小大人的稚童了,他如今已經長大了,開始考慮起一些大人該考慮的事情了。
楊正山沒有回答,而是看向楊承業,問道:“你來回答。”
楊承業沉默了稍許說道:“我們能救他們一時卻無法救他們一世。”
“為什么無法救他們一世?我們可以給他們田地,讓他們耕種,這樣他們就能安穩的過日子了!”楊明昭說道。
雖然他有了很多成熟的想法,但他畢竟只有十二歲,還沒有真正經歷過世事。
“小叔叔,像他們這樣的百姓不是只有幾十個幾百個,而是有幾百萬,甚至幾千萬家,咱們家沒有那么多田地給他們!”
“而且就算是我們給他們田地了,他們依然無法過上安穩的日子!”
楊承業低聲說道。
他比楊明昭年長十歲,他已經見過很多民間疾苦。
之前在昭武衛,他就見識過昭武衛軍戶的貧苦,雖然楊正山已經清查了昭武衛的屯田,并且重新給軍戶們分了田地,可是他們能擁有那些田地多久,三年,五年,還是十年?
楊明昭問了很多問題,楊承業為他解答了很多問題。
楊正山坐在旁邊拿著一冊游記隨意的翻看著,有些事情他自然知道,不知他知道,滿朝文武都知道,延平帝也知道,可是為何不改變?
因為改變起來太難了。
難到讓延平帝和朝堂都寧愿自欺欺人。
至于楊正山,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是救世主,也從未想過要成為救世主。
當年他愿意幫助遼東百姓,那是因為重山鎮缺少人口,他幫著安置難民,同時也能充實重山鎮的人口。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如今楊正山就是一個閑散侯爺,所以不想管那些事情。
說他冷血也好,說他胸無大志也罷,反正他打定主意是視若罔聞。
休息一夜,翌日一早,楊家眾人繼續趕路。
他們趕路的速度不算快,但也在四月初十進入了南疆鎮的地界。
從劍峽府前往南疆鎮只有一條官道可走,所以當他們進入南疆鎮的地界時,立即就碰到前來迎接的兵將。
“南疆鎮中路參將艾本厚恭迎靖安侯!”
艾本厚乃是興國公曲長空親信,其不但是南疆鎮中路南疆中衛的參將,還是南疆鎮都司衙門的都指揮使。
楊正山親自前來為孫女送親,曲長空無法前來相迎,就安排了艾本厚前來相迎。
兩人客套了一番,艾本厚就帶著楊正山來到了南疆中衛的衛城。
南疆鎮要比以前的重山鎮小很多,所以其只有四路參將,不過南疆鎮卻有八個鎮標營,其中興國公麾下有四個鎮標營,南疆鎮巡撫麾下有兩個鎮標營,南疆鎮鎮守太監麾下有兩個鎮標營。
之所以會出現巡撫和鎮守太監分權的情況,也是因為朝堂刻意為之。
興國公府世代鎮守南疆鎮,朝堂為了避免興國公府擁兵自重,就用巡撫和鎮守太監來牽制興國公府。
上百年來,這種情況在南疆鎮已經形成了慣例。
南疆中衛的衛城還不錯,城內有不少店鋪和百姓,看起來還算熱鬧。
“衛城狹小,沒有太多的宅子可以居住,就委屈楊侯爺在這里居住一夜了!”
艾本厚帶著楊正山來到一處宅院門前,笑道。
說是委屈,其實一點也算不上委屈。
眼前這座宅院雖然不大,但也是一座三進的宅院,比之當初在重山鎮,周蘭送給楊正山的那套宅院還大一些。
楊正山笑道:“艾將軍何須如此客套,老夫也在邊鎮做過官將,想當年老夫初入重山鎮,連套像樣的院子都買不起!”
進入宅院,王氏便安排仆從收拾起房屋,其實也沒有什么好收拾的,房屋內的一應家具都很齊全,并且很干凈。
而且宅院內還有很多仆人,就連開水都燒好了,顯然艾本厚是早有準備。
楊正山與艾本厚在茶室內喝了一壺茶,閑聊了一會,艾本厚就提出了告辭。
他們會在這里休息一天,后日再啟程前往南華城。
這一路舟車勞頓,雖然楊家的仆人和護衛都是武者,但這一路走下來也不輕松,是該好好休息一下。
艾本厚也知道楊家眾人會感到疲憊,所以也沒有為楊正山開辦什么酒宴,甚至還特意不來打擾。
當然,不來打擾不代表不盡地主之誼。
艾本厚特意留下一隊士卒守在門外,隨時聽候楊家人的調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