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景院外,母湖之西畔,
有一亭翼然,四角翹起,屏風垂下,隨風輕輕搖曳。
時至深秋,寒意漸濃。
亭內四面,有大圓火盆放置,木炭熊熊,噼啪作響。
有府中的碳火翁,添炭旺火。
亭子中心有圍著一大暖爐,里面放這是細碳,其上放著褐黑色景德茶壺,水汽蒸騰,壺蓋躍動發出“噗呲”聲,鐵器輕碰著的聲音。
暖爐上還有布置了鐵盤,盛有花生、板栗、棗子等,香氣撲鼻。
更在旁擺著黃沉木桌一張,時令鮮果、精致糕點羅列其上。
湖面秋季的景色,巍巍山石,圍爐而煮茶。
湖光秋月兩相和,潭面無風鏡未磨。
倒是風雅趣事!
此亭之內,除卻低眉順眼之侍從。
還有一人亭亭玉立,梧桐在此必定認識,乃謝人鳳院中之大丫鬟詩蘭。
她身姿高挑,著寶藍色水袖襦裙,膚白如雪,面若桃花,鼻尖有一顆小黑痣,更添幾分風韻。
身為婢女,自然沒有座席。
“人鳳表弟此行急切,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他終究畏還是怕爹,不似我這般自在!”
一人懶洋洋坐在雪白狐裘皮的墊子上,眼神直勾勾看向詩蘭,從上到下尤其是纖細的腰肢下的突然放大的曲線曼妙處流連,嘴角也勾起一抹笑意。
此人身形如柴,錦衣玉帶,腰間掛著四五個香囊,頭戴束冠,玉簪斜插。
五官生的普通,一張驢臉,臉上敷著粉,尤其是臉頰微微凹陷,眉宇之間透露出輕佻。
此人乃趙家四公子,趙洋。
傳聞其身上有狐臭,故常掛香囊以掩。
曾有女子因其異味捂鼻,他見此惱羞成怒,生生把女子打死沉了湖。
長得其貌不揚卻偏愛敷粉點唇。
在大齊男子敷粉、狎妓,皆被視為風雅之舉。
謝人鳳的生母趙夫人出生九大姓的趙家,一門有兩位以軍功掙的侯爵,尤其是這幾年兩人已是軍中柱石,平定妖魔有功,在朝中威望大增。
這趙洋論資排輩得是謝人鳳的表哥。
詩蘭平日里都是端正自持,被趙洋的眼神看得頗不自在,雙腿不自覺地微微夾緊。
趙洋見此輕輕一笑,拿起鐵盤上烤得金黃流汁的小甘橘。
“我這表弟人鳳,真是不解風情,竟讓這等美人明珠暗投。若換作是我,早已……”
他把已經燒軟的橘子用手指鉆了一個洞,然后從中間慢慢剝開橘皮,從中擠出金黃色熱汁。
然后抽出手指,慢慢拿在手中吮吸!
趙洋一臉陶醉看著詩蘭。
詩蘭頭低的更低,臉色更是羞紅緊張。
在趙洋對面暖爐邊上還有一老者,身材瘦小,穿著厚襖,兩只手攏在袖中。
頭上戴著著一個裘帽,臉上皺紋縱生,鼻子奇大,生的丑陋。
“洋少爺,這汴京城中,又有誰能及您的風采?”老者呵呵笑道:
“就連高高在上的公主都差點成為您的囊中之物,只可惜她沒這個福分啊。”
“試想,女子褪去華裳,吹滅了燭光,暗影重重,彼時,只需找準那位置,尋得那溫柔鄉之所在,輕輕一挺……嘿,個中滋味,不都是一般?終究不過皮囊一副,真正分出個高下的,乃是那身份貴賤,如此說來,老夫對少爺只有佩服之情。”
老者舉起大拇指,臉上笑的如同菊花開放。
“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而且少爺你可是人間富貴身,就算是去了陰間地府也只會享福。”
這一樁惡名傳遍汴京之事,倒是被老者說成是一件美事。
“沈老過譽了,與您相比,我還差得遠呢。”
趙洋嘴角勾起一抹淺笑,臉上流露出一絲自得之色。
老者名為沈髖,乃趙洋府中供奉,亦是“天星”境界的神魂強者。
在神魂修行路上,“天星”之上,尚有“神游”之境,再往上,便是點燃神火真正的大修士。
而沈髖的修為,在趙府眾多供奉之中,亦是前列。
沈髖本是一介野修,無門無派。年輕時,他胡亂修煉,導致肉身早早衰敗,潛力耗盡,再也無法晉階“神游”。
心灰意冷之下,他索性投奔了汴京的九大姓,成為了一名供奉門客。這類人,修為不低,又無師承,得了修為少不了做過惡事,書院與朝廷皆不容他們。
九大姓卻最是愿意以禮相待,給予庇護。
這類人要是惹了事,隨隨便便就可宰殺了事,事后沒有半分關系,而且大姓之中難免有些腌臜事,這些人用的也是“順手”。
沈髖身為趙洋貼身護衛,還是其母親在宗族費勁討來,天星境界的修士,保護一個家族紈绔子弟卻是有些“小用”。
趙洋對沈髖亦是恭敬有加,故能安坐暖爐之旁。
趙洋在汴京樹敵眾多,少不了幾個不懼生死,血濺五步的“下等人”。
只有沈髖在此,他才敢肆無忌憚。
天星的神魂什么修士,搓手為火,有多種神異,只需要輕輕一句話,便可魅了沒有修為的凡人。
沈髖手中還有一桿旗幡,里面圈養鬼母鬼子,能輕易奪了人的神魄,淪為“魂奴”。
這也正是趙洋對沈髖推崇備至的原因之一。
若是有女子不從,沈髖只需施展手段,便能惑其心神,令其乖乖就范。
沈髖嘿嘿一笑,目光亦落在詩蘭身上。
詩蘭身姿高挑,于一眾丫鬟中猶如鶴立雞群,別有一番韻味。
“北方女子個頭高些,腳也大些,少了南方女子的那份嬌柔。可是她們在床笫之間,還喜歡說些罵人粗話,別有一番風味。”
“哦?”
趙洋笑道:“沈老果然見多識廣!”
“不過這是人鳳表弟的貼身侍女,我和表弟情同手足,要是奪了愛,怕是不好。”
沈髖笑著搖了搖頭道:“人鳳少爺,也待老夫不薄,老夫自然干不出這種事。”
兩人之間的對話,近乎赤裸裸,毫無遮掩,讓站在一旁的詩蘭聽得心中羞憤交加,她何時受過如此屈辱?
然而!
她的臉上卻不敢有絲毫怒色顯露。
在謝府中,她或許還算有些地位,能在一眾下人中說上幾句話,但在這些高高在上的夫人和少爺眼中,她們這些奴仆又有什么區別呢?生殺予奪,全憑他們一時高興。
奴才的命,自出生那一刻起,儒家的禮法,便已牢牢壓在他們身上,無力反抗,也無法逃脫。
趙家四少爺趙洋的名頭,在汴京誰人不知?
還有那個陪在他身邊的老人,更是一位修行中人,手段詭異,尤其擅長迷惑女子,讓她們做出一些羞恥之事。
不知道有多少女子,都曾著過他的道,淪為他的玩物。
若是她自己可憐真如此這般,她寧愿投井走的個清清白白。
沈髖笑瞇瞇道:“這些年老夫也不喜歡這類了,對嬌小的女子尤為愛惜。人越老越喜歡小的姑娘,哈哈,有一種重返年輕之時。女人歲數大了,功夫深了,倒是顯得老夫無用了。”
趙洋聞言,亦是哈哈大笑,附和道:“今日可不是人鳳表弟舉薦了一個丫鬟嗎?名字叫……梧桐,說是模樣比府中小姐都好,還是個雛兒,也不是青樓之中的那些庸脂俗粉。”
“我本來是有些心動的,可是上次公主那事,也牽連到了沈老,這次就算是我給沈老賠個不是吧。”
“公子客氣了!”
沈髖也是來了興趣道:“竟然是人鳳公子推薦,必定是好貨色,說不定能玩十天半個月,讓老夫珍藏起來。”
趙洋聞言,他深知自家的這位貼身護衛老人,有著一種的癖好,基本送于他的婢女,短短幾天內就被折磨的瘋魔。
而且他還喜歡將看中的女子,留下最喜歡的部位作為珍藏。
詩蘭聽到這里,眼中終于出現有著驚慌失措之色。
梧桐!
人鳳少爺是推薦的梧桐,“獻寶”一樣給著趙洋和老人!
二年前她還去找謝觀討要過梧桐來這二院之中。
那時謝觀不許!
她還為梧桐的感到可惜,畢竟和謝觀所處的環境相比,二院實在好上太多。
謝觀能成什么氣候了,一個庶子無依無靠,不知道那天一句話不小心就莫名其妙死在院中,和他們下人一般。
可如今,人鳳少爺卻為何要將梧桐如此輕易地送出?
人鳳少爺在府中的名聲一直很好,他對待下人都極為和善,從不像其他院中的小姐少爺那樣動輒打罵懲處。
而且,他做事總是風度翩翩,讓人如沐春風。
詩蘭也曾幻想過,如果能和人鳳少爺發生什么,或許能成為二院夫人。
可是,她卻也不敢誘惑私通自己主子,若是發生恐怕謝府沒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詩蘭還是不信人鳳少爺會做如此之事,多半是趙洋信口開河,或是趙夫人吩咐下來沒辦法之事。
人鳳少爺多半做不出如此狠心之事。
可不是謝府之人,誰有知道梧桐貌美?
正在詩蘭忐忑思索之際。
一道身影緩緩走進亭中。
“甘芝,見過趙洋公子!”
趙洋看到甘芝,眼前一亮,但隨即又微微皺起了眉頭,問道:“怎么就你一人?梧桐呢?”
大丫鬟甘芝,上去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身著一襲寶紗墨綠色長裙,將她身姿勾勒得曼妙。
不似詩蘭這些小丫頭,自有一股成熟的韻味。
甘芝臉色不變,把梧桐的情況說了一遍。
“謝原!”
趙洋憤憤道:“謝原,屢次壞我好事!”
他和謝原同為汴京大族的紈绔子弟,難免會有矛盾。
再加上兩人性子本來相差甚遠,幾次把趙洋氣的不行。
有一次他在看中西鳳樓一個“大家”,以琴藝聞名,就要強行帶她回府,被謝原攔下。
這一年內倒是少有遇見,聽說轉了性子要讀書。
趙洋肯定是不相信的,狗能改得了吃屎?
趙洋并非沒有嘗試過讓沈髖暗中給謝原一點教訓,但沈髖卻告訴他,謝原身后有一位天星境界的高手護衛,而且還有一位醉酒的書生經常跟在他身后,沈髖也看不出那書生的深淺。
而且,謝原的舅舅乃是書院的先生,更是點燃神火的大修士,沈髖也不愿輕易得罪。
沈髖老神在在,也不說話。
趙洋臉色惱怒,他剛剛說出的話,這不是打他的臉。
“那現在怎么辦?”
“梧桐不過是個你們謝家庶子的丫鬟,怎么就會這么麻煩。”
“待原少爺那邊的事情結束,甘芝一定親自將梧桐送來給少爺賠罪。”
趙洋聽了這話,臉色才稍微好轉了一些。
他的目光在甘芝身上流轉,尤其是在她白皙的臉蛋和胸前飽滿處停留了片刻。
這位可是趙夫人從趙家帶來的貼身丫鬟,通常這類丫鬟都有一個特殊的作用,那就是“通房”。
趙洋看著甘芝走路的姿態,以及她身上那股似乎還未完全褪去的少女氣質,心中暗自揣測,她應該還是個雛兒!
這讓他感到驚喜,于是笑吟吟地看向了沈髖。
沈髖自然明白趙洋的眼神中所包含的意思。
用神魂之法控制住這位甘芝大丫鬟,在這里來一次神不知鬼不覺的“魚水之歡”,或者只是占占便宜,也是一件美事。
兩人不是沒有做過類似之事。
上次公主便是如此!
出乎意料的是,沈髖卻對趙洋搖了搖頭,低聲道:
“謝府之內,那位茗山老爺回來了,少爺我們也需要慎重一些。”
“少爺福澤深厚,自是無恙,然老朽卻恐自身難保,日后如何繼續追隨少爺左右,護佑周全?”
沈髖心中透亮,上次大齊公主之事,實則是趙家暗中默許,若非如此,他又怎敢對金枝玉葉的公主有所冒犯?
如今皇權漸衰,可也不是他一個天星境界的修士所敢開罪的。
趙家這些年權勢日盛,此等自污之舉,不過是讓蘇相放心,故而事后風波平息于無形,大事化小,不了了之。
這謝家可不相同,尤其是這位謝鴻,他心中有著七分懼怕。
謝鴻是二十歲不到就點燃神火的讀書人,其名簡直如雷貫耳。
沈髖深知自己的斤兩,他不敢輕易得罪這樣的人物。
此時,謝鴻回家,他要是敢出手,謝府恐怕就會變成了龍潭虎穴。
趙洋聽后心中也是回憶起那位應尊稱為姑父的謝鴻。
之前自己拜訪姑父時,他看向自己的漠然目光,一股難以言喻的懼意悄然爬上心頭。
在大齊的世家大族眼中,正妻的大丫鬟與妾室并無二致,皆是家族顏面的一部分。
若是對甘芝有所冒犯,無異于在謝鴻的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他明白,一旦此事真被追究起來,即便是自己的母親,恐怕也難以護他周全。
便打消了念頭。
此時!
湖中,一葉扁舟悠然自后院劃出,緩緩駛向那繁花似錦的大觀園。
此刻,正值謝鴻回府。
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匯聚在那通往大觀園的后院水路之上,期待著這位二院老爺。
一葉孤舟,劃破湖面的寧靜,悠悠而來!
湖中荷花凋零,滿目皆是枯萎的荷葉,唯有幾抹綠葉點綴其間,顯得格外珍稀。
秋意正濃。
舟子頭戴斗笠,穩坐船尾,輕輕搖櫓,小舟便緩緩前行。
湖畔之處,幾座精巧的亭臺內,眾人紛紛起身,目光穿越波光瀲滟的湖面,聚焦于那逐漸清晰的小舟之上。
眾人翹首以盼。
只見!
在小舟的船頭,站立著一位少年郎。
時值深秋,今日陰云蔽住日頭,恰逢此刻烏云散去,縷縷陽光灑落湖中,照在湖面上熠熠生輝。
船頭少年似有所感微微昂首,他身姿挺拔,氣質非凡,即便面容在遠處略顯朦朧,那份獨特的氣質亦令人難以移目。
一時間風資,壓過了這滿湖的秋色!
趙洋微微側目,掃視著周圍亭臺中的少爺小姐們,無一不將目光投向那人,尤其是女子眼中的驚嘆,心中不禁泛起一陣不悅。
他生平最不喜被人搶去風頭,更不喜還有身世和相貌比他強之人。
眉頭緊鎖,趙洋不悅地問道:“此人是?”
甘芝見此也是微微驚訝。
“此人,便是謝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