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萬里,長長的車隊緩緩駛離,車輪與古道揚起陣陣塵土,宛如一副漸漸淡去的潑墨山水畫。
伴隨著馬蹄聲漸行漸遠,它像是帶走了夏里的一段時光,也帶走了陸陵川最美好的回憶。
陸卿禾抬頭瞧見兄長眼里有淚光閃爍,她抿了抿唇,嘆息道:“哥,娘還在家中等著,我們該回了。”
陸陵川回過神來,他厚實的掌心輕輕撫拍了一下陸卿禾的發頂,釋然道:“回吧,我與她有緣無分,不會再癡心妄想了,你的終身大事,我會好好謀劃。”
陸陵川走的很是干脆利落,陸卿禾臉上露出欣慰的笑來,至于她的終身大事,她已經不抱期望了,只要對方能給陸家帶來實打實的好處,哪怕做繼室也使得,反正都是要嫁,她總得嫁的物有所值……
另一邊夏里坐上馬車后,面上流露出些許感傷,方棠梨待她情緒平復后,方才直言道:
“我瞧著你與承恩伯之間不簡單,難不成,你對他動心過?”
夏里心如明鏡無物能擾,她露出云淡風輕的笑容,聲音輕快道:“姐姐想差了,在府里時我是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他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爺,我怎會那般輕浮的對他動心思。”
方棠梨一聽這話松了口氣,笑著調侃道:
“倒也不能那么說,好些勛貴人家的主子爺,成婚前身邊都有個感情甚篤的丫鬟,只是妹妹心高氣傲,不屑如此罷了。”
夏里輕笑道:“我做不來伏低做小,搖尾乞憐的事兒,即便是要嫁人,那也得與對方并肩而立,無論陸陵川待我多好,他始終是高高在上的俯視我,這樣不對等的關系,最終只會毀了我,我何必自輕自賤呢。”
夏里眼中決然的神態,讓方棠梨肅然起敬,她收斂起表情,感慨道:
“方家人的風骨,無論身處何種境地都不會變,但凡你目光短淺,膝蓋軟些,這會子只怕就要落入兩難的境地了,就算叔父能讓你扶正,卻也得被人詬病一輩子,將來若是生了閨女,還得被人戳著脊梁骨編排,就真是一步錯,步步錯了。”
夏里從未想過這些,不可能發生的事,多想無益,她掀開車簾往外瞧,轉移話題道:“咱們多久才能到萊州?”
方棠梨順著她目光看去,恰巧匡承瑞騎馬經過,她輕笑道:“得看路上會不會有事耽擱,順利的話月余左右就能到,你只管好好待在馬車里,旁的不用操心。”
這古代出遠門真不好受,夏里坐在馬車上沒一會兒就覺渾身酸疼,她有些無奈道:“難不成我們就只能待在車內嗎?這也忒無趣了些。”
方棠梨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她語氣輕松道:“倒也不必那么墨守成規,等車行到人煙稀少的地界,咱們可以出來騎馬放風,就是得有人帶著,我與你姐夫共乘一匹馬,你可以找你大哥。”
夏里上過幾節馬術課,就是時間太久遠,她已經忘記要領了,穿越至今她也沒機會騎馬,姐姐這么一說,她頓時來了點興致。
夏里又朝外看了看,官道上還有其他車隊經過,她好奇道:“咱們出城有段時間了,什么時候才能走到人煙稀少的地界啊?”
方棠梨拿了塊點心填肚子,聞言笑道:“現在還早呢,要不然你先瞇會兒,本就起的早,我都有些困乏了。”
她說著便打起了呵欠,身上那股子慵懶嫵媚勁兒更足了,方棠梨雖生的嬌媚卻不顯低俗,大抵是腹有詩書氣自華的緣故,反正曹家姐夫是愛極了她的,但凡有她在,姐夫的眼神就一直追隨著她。
出門在外不比家里,夏里倒也沒那么多要求,閑來無事索性陪姐姐睡覺,馬車上鋪了厚厚的褥子,或坐或躺都使得,沒一會兒姐妹二人就睡著了。
匡承瑞不遠不近的跟在馬車旁邊,他耳聰目明,車內的談話隱約能聽到一些,知道兩人歇息了,他目視前方面無表情的繼續騎著馬。
馬車晃晃悠悠前行,直到外頭傳來周嬤嬤的聲音,“姑娘,該下車吃些干糧補給了,您可醒了?”
夏里這才迷茫的睜開眼,她先伸了伸懶腰,而后嗓音沙啞道:“我醒了,這就出來。”
她邊說話邊拾掇自己,方棠梨也跟著醒了過來,姐妹倆不一會兒便下了馬車,方宗儒瞧見女兒笑瞇瞇道:“身上可覺疲憊?”
夏里走到父親身邊,聲音軟和道:“不累,我和姐姐補眠去了,睜眼已經到這兒了。”
方宗儒拿了塊燒餅遞給女兒,一臉慈愛道:“路上不比家里,吃的簡單,能填飽肚子就行,你快吃了這餅,咱們得在天黑前找個地方落腳,今日怕是找不到客棧了。”
夏里咬了口干巴巴的餅,毫不嬌氣道:
“露宿野外也無妨,咱們馬車多可以輪流睡覺,就是爹能撐的住嗎?若是您覺得太累,行程就放慢一些。”
方宗儒擺了擺手,他樂呵呵道:“我不累,回萊州再歇也無妨,我身體好著呢。”
方其正拿了熱水過來,遞給父女二人后,輕聲道:“聽阿梨說你要騎馬,要不然跟我同騎吧,我騎術尚可。”
夏里眼睛閃爍著興奮的光,抬高聲音道:“爹,真的可以嗎?”
方宗儒不是迂腐之人,他微微頷首道:“莫要跑的太快,注意安全即可,騎馬風大,你得披件披風。”
夏里忙不迭點頭答應,不等她開口吩咐,石蜜便從她那輛馬車里拿著披風過來了,待她吃好喝好,細心替她披好披風,方其正也牽著馬過來了,所有人整裝待發。
夏里雖好久不曾騎馬,但簡單的上馬動作倒是沒忘,待她動作利索的騎上馬背,方其正也翻身上馬,然后揚起馬鞭疾馳而去。
匡承瑞手握韁繩不遠不近的跟隨著,除了方宗儒同他客氣幾句,旁的人并未同他多言語,他我行我素倒也不覺尷尬。
方棠梨夫婦二人見夏里騎著馬跑到前頭去了,趕忙去追,匡承瑞沒有大幅度的動作,他卻始終能與前面的馬匹保持適當的距離。
整個騎行的過程,夏里都非常開心,直到天色漸漸暗下來,她感覺大腿摩擦的難受,這才重新上了馬車,夏里不好總巴著方棠梨,畢竟她已成親,總得給夫婦二人留有單獨相處的空間,她便回了自己馬車,石蜜和巧荷都在,一個忙著給她端茶倒水,一個則替她按摩酸疼的大腿。
巧荷也知道婚約之事,她邊按摩邊壓低聲音道:“姑娘,方才騎馬,那匡千戶就沒有上前給您獻殷勤?”
夏里被肌肉酸疼弄的齜牙咧嘴,聞言好笑道:“他一直跟在身后護我平安,這還不算獻殷勤嗎?”
巧荷眨巴著眼睛,歪頭道:“他表現的不是很明顯,這怎么能算是獻殷勤呢,理應他帶著您同騎。”
石蜜接過夏里喝過的茶盞,淡聲道:“咱們姑娘雖與匡千戶有婚約,但兩人并不熟悉,他若是貿然上前帶姑娘同騎,你不覺得很冒昧嗎?”巧荷茫然道:“話本子不都這樣寫的么,匡千戶還會武藝,他若扔個石子在馬背上,讓馬吃痛癲狂,他再趁機英雄救美,帶著姑娘一騎絕塵……”
夏里聽的哭笑不得,沒好氣道:“你還是少看些話本子吧,我和大哥又不是沒長腦子,匡承瑞也做不出這么沒分寸的事。”
實際上匡承瑞在接近夏里這件事上,做的不顯山不露水分寸拿捏的剛剛好,他常在夏里眼前晃悠,卻從不主動招惹她,就好似個耐心十足的獵人。
夏里裝作不知,從不好奇與他談話,以不變應萬變才是最好的策略。
直到天完全黑沉下來,他們還沒找到合適的露宿之地,夜空中有雨點落了下來,方其正面色嚴肅道:
“爹,我隱約記得前方有個破廟,要不咱們去那里避避風雨。”
方宗儒有些猶豫,畢竟這荒山野嶺沒有人煙,誰又知道破廟里有什么人,他下意識看向匡承瑞,無需他開口多言,匡承瑞拉著韁繩走上前道:
“世伯稍候,我先去前頭打探,你們慢些跟上。”
說罷,他夾緊馬腹疾馳而去,方其正忙朝護衛揮手,揚聲道:“站著不動作甚,來四個人跟上去!”
無論他是否看得上匡承瑞,都不會讓他一個人涉險,方宗儒并未多言,顯然也是贊同兒子這般行事的,剩余護衛自發將女眷乘坐的馬車圍在正中,然后冒雨前行。
匡承瑞去了會子,便讓跟隨的護衛回來送消息,破廟并沒有其他人,車隊這才加快速度前進。
待他們到達破廟前時,里頭已經升起了火堆,匡承瑞肩寬腿長的從里面走出來,他沉聲道:
“世伯,廟里頭沒有人也無野獸,先進來避避雨吧。”
方宗儒點了點頭,朝護衛叮囑道:“你們照看好女眷,天黑路滑注意腳下。”
夏里算是膽大的姑娘了,她從馬車上下來,瞧著外頭陰森可怖的場景,還是心突了一下,石蜜和巧荷一左一右攙扶著她,匡承瑞不知何時來到她跟前,聲音低啞道:“姑娘跟著我走,這里枯木石塊多,當心絆倒。”
不得不承認,他這番作派讓人很有安全感,夜色中瞧不清夏里表情,她聲音溫和道:“有勞匡千戶。”
匡承瑞似是定定看了她一眼,夏里瞧不真切,他并未再開口,直接邁步朝前走,方棠梨恨不得整個人趴進曹世鑲懷里,顯然她也是害怕極了。
當踏進破廟門檻,瞧見跳動的火光,夏里心下稍安,她打量起破廟里頭的環境,正中央坍塌破損的佛像已瞧不出真身,窗欞沒了,抬頭只見高聳的屋頂,部分房梁已經倒下。
夏里聽著外面雨聲越來越大,有些擔心這危房會垮倒,匡承瑞抬眸瞧了她一眼,聲音沉穩道:“我方才已仔細檢查過,這破廟暫時不會倒,你安心待著。”
夏里有些詫異,不明白他怎會看破自己心中想法,方其正瞧見二人互動,臉色黑沉如鍋底的走上前,牽起夏里手道:“夜里你就待在我與父親身邊,莫與不相干的人在一處。”
夏里面帶微笑,乖順的任由他牽,只是臨走前瞥了匡承瑞一眼,待大家進破廟安頓好后,方宗儒開口道:
“既已升了火,咱們就煮些干糧,大家將淋濕的外衫烘干,免得著涼受了風寒。”
夏里拉了拉父親衣袖,輕聲道:“爹,我讓丫頭準備了面餅,那個煮起來方便。”
方宗儒并不在意這些小事,點點頭道:“你讓周嬤嬤帶人去弄就行了。”
巧荷不用夏里吩咐,立刻拿著裝有面餅的匣子過去準備,方棠梨寬大的袖擺打濕了,曹世鑲正替她烘干,她朝夏里招了招手,笑瞇瞇道:
“妹妹,你與我坐一道,在這地方待著,你怕不怕?”
夏里坦誠的點頭,荒郊野嶺的青紗帳,應該沒有姑娘不害怕的,方棠梨掃了眼那神像,悄聲道:“我真怕這地方有什么山精鬼怪,碰上它們可就跑不掉了。”
夏里沒想到她會怕鬼,有些好笑道:“那都是騙人的,何曾有人真正見過呢,依我說,人才是最可怖的。”
方棠梨瑟縮了一下,語氣幽怨道:
“這地方總不至于藏著歹人吧,難不成那亡命之徒天天在這守株待兔?這生存環境也太艱難了些。”
夏里挑眉輕笑道:“防人之心不可無,不過姐姐有姐夫護著,想來無需太過擔心。”
方棠梨雖對婆母不滿,對曹世鑲卻是極滿意的,她壓低聲音道:“可莫讓你姐夫聽到這話,他若是驕傲自滿那可就不好了。”
夏里抿唇輕笑,瞧起來靈動可人,匡承瑞無意瞥見,心里某處被觸動了一下。
外頭風雨太大,破廟屋頂又漏起雨來,為了夜里住的踏實些,匡承瑞打算上屋頂拿瓦片重新遮蓋一下。
他明明是有正經官職的武將,卻從不自恃身份,眼里有活,行動力超強,方宗儒擔心屋頂濕滑,沉聲道:“你多加小心,我派個護衛與你一道上去。”
匡承瑞將蓑衣披上身,戴好斗笠,語氣平靜道:“我一個人上去就行,那屋頂承受不住兩個人的重量。”
說罷,他動作利索的往外走,方其正忙撐傘跟在后面。
感冒太難受了,整個人暈暈乎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