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匡承瑞在時還不覺得怎樣,他人一走,頓時覺得冷清不少。
石蜜腳步輕盈的走到夏里身旁,輕輕蹙眉道:
“姑娘,我瞧大爺走的時候,臉色難看的嚇人,他定也舍不得離開您。”
夏里眼睫低垂,她扯了下唇角,低聲道:
“你不必寬慰我,有他無他我的日子都照常過,自答應這門婚事起我就有心理準備了,只要他能平安歸來就好,旁的不重要。”
石蜜輕笑著點頭,“大爺滿心滿眼都是您,定會平安歸來的,時辰不早了,您要就寢嗎?”
夏里目前還摸不透匡承瑞的心思,說滿心滿眼都是她的話還太早,只是她不必與石蜜說太深,打了個呵欠,轉身便往床榻上走去。
一夜好眠,身旁無人打擾,夏里睡得格外踏實,晨起杜若和白果伺候她洗漱,石蜜替她梳發髻的時候,巧荷端著點心進來了。
她聲音輕快道:“姑娘,您先吃兩口,待會兒給大太太請安,不定什么時候才能用早食呢。”
說罷,她便拿起點心往夏里嘴里送,神秘兮兮道:
“姑娘,昨夜西院那邊出事兒了,我后半夜聽到動靜忍不住跑過去瞧,看到二太太端著碗藥進屋,然后便聽到有人慘叫,緊接著便是二爺那通房披頭散發的從屋里跑出來,結果又被二爺抓著頭發給拉回去了,婢子瞧得真真兒的,她褻褲有好多血,您說她是不是流產了啊。”
夏里呼吸一滯,喃喃道:“這小崔氏好歹是二嬸侄女,她倒是舍得下死手,此事可驚動老太爺了?”
巧荷搖了搖頭,壓低聲音道:“咱們這院兒離得稍遠些,您未聽到動靜也正常,東院那邊倒是有人過去看了,老太爺那邊想來也是能聽到的,只是裝作不知道罷了。”
夏里原以為小崔氏腹中孩子還能多留些時日,沒想到他們下手這般快,夏里沉聲道:
“既然老太爺和婆婆那邊都未插手,咱們也不必多過問了,此事不要外傳。”
人總是要為自己的無知付出代價的,小崔氏這孩子生下來,未必就是福氣。
夏里收拾妥當,便去余氏那兒請安,老太爺那邊用不著她天天去,余氏這里卻是不好馬虎的,夏里一進東院,余氏遠遠的便迎了上來。
她瞧著黑眼圈有些重,很顯然昨夜并未睡好,余氏拉著夏里手,滿眼愧疚道:
“好閨女,真是對不住你,這才剛成婚,承瑞就被召回衛所去了,也不知何時能回來,你莫要傷心,待他回來,我定要好好數落他。”
夏里歪著頭看她,眸光流動,含笑道:“娘不必如此,夫君并非故意棄我于不顧,他有他的難處,我能體諒。”
余氏眼眶紅了,緊緊抓住她手,聲音哽咽道:
“你如此識大體,真是我兒福氣,昨夜承棟跟著他大哥一道走的,真有什么危險,兄弟二人也能有個照應。”
夏里微微頷首,扶著余氏坐下,等余氏情緒平復下來,方才問道:“祖父那里可還好,昨夜的事他都知曉吧?”
余氏看著她眼睛,語氣輕的像嘆息,“門房一早就跟老爺子說了,他還打發人來跟我說了一聲,我心里不踏實,就帶著玉茹去找了老爺子,問他緣由。”
夏里知道老爺子底細,他雖致仕,衛所那邊卻還是有消息渠道的,知道些什么實屬正常,她也不催促余氏,等她慢慢組織語言。
余氏躊躇了會兒,低聲道:“這事兒咱們自家人知曉也就罷了,你莫要往外說,據聞是咱們海上的商船被東夷人劫持了,那艘船上的貨物很是值錢,這才喚他們回去營救。”
夏里微微垂眸道:“夫君與我說過,東夷人蠢蠢欲動,只怕這次也是故意挑事,這戰事遲早是要打起來。”
余氏憂心忡忡道:“每回他們兄弟倆上戰場,我都提心吊膽的睡不著覺,也不知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
夏里輕聲勸道:“他們兄弟有自己的志向,咱們幫不了什么忙,能做的只是在他們上戰場廝殺的時候,讓他們沒有后顧之憂。”
余氏點了點頭,聲音誠懇道:“你說的不錯,咱們得堅強些,老爺子同我說,回門那日承瑞若是不在,就讓老四陪你一道回去,他年紀雖小,卻是老成穩重的,有他陪同,我們也能放心不少。”
夏里倒是沒有拒絕,讓小叔子陪同也算是婆家人對她重視,這份好意她心領了,婆媳倆用完早食,夏里才回自己院子,她無事可做,索性整理賬冊,將這個家先管好。
老爺子雖買回來一批下人,卻并沒有將人理順,家里規矩依舊松散,夏里既然手握掌家大權,自是不會放任自流,畢竟她想生活的舒坦,前期就得費心勞神些。
夏里帶著下人回后院,凳子還未坐熱,就聽到外頭有吵嚷聲傳來,她手握賬冊,眉頭微蹙,站起身便往外走,剛站到廊檐下,就見崔盈盈發髻凌亂,衣衫不整的撲了過來。
她唇瓣毫無血色,張嘴喊道:“大奶奶救我!我姑母蛇蝎心腸,不僅給我灌了墮胎藥,將我腹中孩兒打掉,還想攆我出府,求您為我做主!”
崔盈盈還不算太傻,她知曉老太爺對她厭惡不已,東院的余氏懶得搭理她,唯有新進門便有掌家權的大奶奶尚有可能插手,所以找到機會便跑了過來。
此刻崔氏還未追過來,崔盈盈不怕疼的跪在地上給夏里磕頭,石蜜看了夏里一眼,沉聲道:
“崔小娘何必來為難我們大奶奶,西院的事自有二太太做主,再不濟還有老太爺,我們大奶奶不過是晚輩,哪有資格替您做主。”
崔盈盈帶著哭腔說道:“大奶奶明鑒,妾身并非刻意為難您,老太爺發話了,您才是當家主母,這內宅之事若是您都不過問,還有誰能替我做主?我好歹是過了明路的通房,并未犯下大錯,怎能說丟棄就丟棄呢?”
夏里并未著急說話,抬眸看向被匡玉琳攙扶著,腳步匆忙趕過來的崔氏,她鐵青著臉,壓下心中怒火,語氣僵硬道:
“讓大奶奶瞧笑話了,盈盈瞞著我們偷偷懷孕,壞了府中規矩,給她落胎也是為她好,我并不是要丟棄她,只是想送她回娘家,好好照顧她娘家幼弟,待身子養好了再接回來也不遲。”
崔盈盈緊緊咬住下唇,眼中透出一股無法遏制的怒意,她身體微微顫抖,氣急敗壞道:
“你少在這里假仁假義了,你若真想照料我弟弟,給他銀錢就夠了,他又不是無知孩童,你不過就是怕我耽誤表哥,娶不到出身顯赫的正妻罷了,表哥不過是個秀才,你卻妄想拿他跟大爺相比,讓他攀龍附鳳,真是不自量力。”
崔氏最看重的便是匡承銘,她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不容許任何人詆毀,她咬牙切齒道:“你個沒規矩的蠢貨,我好心好意收留你,你不僅不心懷感恩,還反咬我們一口,簡直喪良心。”
崔盈盈已經被逼到絕路了,她無所顧忌的反駁道:
“你接我入府的最初目的就不單純,你若是真忘了,我可以幫你好好回憶回憶。”
崔氏臉色微變,隨即又恢復平靜,她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陰惻惻道:
“我看你是神志不清了,等送你回去,我再給你找個大夫,定要好好給你治病。”
崔盈盈忍不住心底發寒,她膝行至夏里身旁,拉著她衣擺,聲淚俱下道:“大奶奶,您仁慈心善,求您為我做主吧。”
崔氏眉目肅然,語氣中隱有嚴厲道:“大奶奶事務繁忙,哪有空閑理會你的那點破事,你還不松手跟我回西院,秋婆子拉她起來……”
那秋婆子是最早一批賣到匡家的粗使婆子,她慣是個奸滑耍賴的,就愛跟崔氏為伍,因此最聽她的話。
崔氏發了話,她立刻擼起袖子上前,夏里耷拉下臉孔,不咸不淡道:“來人,將這不知死活的婆子攔下,杖責二十!”
此言一出,后院下人立刻出動,毫不費力將那秋婆子掀翻在地,她臉頰貼在地上,狼狽的叫喚道:“二太太救命!老婆子要被打死了~”
崔氏惶恐上前,她臉色難看道:“侄媳這是何意?秋婆子是聽我命令行事,她又沒做錯什么。”
夏里輕描淡寫道:“二嬸怕不是忘了自己站在誰的地界上了,您在我院中作威作福,都不需要問過我意見么?這未免太囂張了些。”
崔氏很快恢復理智,她故作沉靜道:“這事兒確實是我沖動了,我也是被這不成器的東西給氣狠了,你給我個薄面,就饒了秋婆子一回,我將盈盈帶回西院,我自己來處理。”
夏里眼神極有威懾力的看向崔盈盈,她下意識松開手,夏里徑直坐到下人搬出來的圈椅上,聲音沉穩道:
“二嬸此言差矣,這事兒若沒鬧到我跟前,您關上門自己處理也就罷了,可祖父已將掌家權交給我了,我若是置若罔聞,這當家主母做的未免太失職了,畢竟二房還未分家單過,您說呢?”
崔氏死死捏著手中帕子,一字一句咬著牙道:“那你想要怎么處置?”
夏里姿態閑適,語氣尋常道:“我匡家雖不是高門顯貴,卻不至于連個通房都養不起,不懂規矩好生調教就是了,將她打發回娘家成何體統?”
崔氏不服氣道:“娶妻還有和離的呢,她不過是個通房,有何不可?”
夏里似笑非笑道:“若是外頭買來的通房,打發也就打發了,可小崔氏是您娘家侄女,傳出去二嬸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嗎?”
崔氏有所圖,她不能直接撕破臉,只得忍氣吞聲道:“既然如此,那就不攆她走了,我這個做婆婆的,將她領回去訓誡兩句總可以吧?”
夏里微微傾身,笑容滿面道:“這自然使得了,只是她才剛剛流產,二嬸何必急于一時,我打發人去請大夫為她調理身子,等身子將養好了,您再訓誡也不遲,總不能叫外人說我們匡家做事不地道吧,您說呢?”
崔氏氣的身體發顫,陪在她身側的匡玉琳大氣都不敢出,瞧見她娘吃癟,她并不覺得生氣,只是看向夏里的眼神格外炙熱。
她隱隱覺得,真正的當家主婦就該有這股子魄力和氣勢,她娘曾教導她的那些,不過是些毫無用處的假把式。
崔氏若是知曉女兒心中所想,只怕會更加氣惱,她壓著火氣,沉聲道:
“多謝侄媳替這不爭氣的著想,我待她養好身子再說,你還不趕緊跟我回去。”
崔盈盈像是找到靠山一般,一時半會兒還不愿走,夏里瞥了她一眼,她立刻站起福了福身子,而后往崔氏身旁走,就在西院的人快要走出院門時,夏里不疾不徐道:
“崔小娘,你養好身子后,記得日日過來跟我身邊的嬤嬤學規矩!”
這話聽在崔盈盈耳里猶如天籟,她歡天喜地道:“妾身領命,多謝大奶奶教誨。”
崔氏鐵青著臉說不出任何話來,只得拂袖而去。
西院的人前腳走,后腳匡玉茹竟不知從何處鉆了出來,她眼睛亮晶晶的看向夏里,笑逐顏開道:
“大嫂,你方才真厲害,我從未見過二嬸如此吃癟呢。”
夏里伸手捏捏她白嫩的臉頰,聲音輕快道:
“那是因為我底氣足,她奈何不得我,日后我管家時你跟在后頭學學,將來總能用得著。”
匡玉茹大智若愚,并非真的笨,她忙不迭的點頭道:“大嫂愿意教我那就再好不過了,你不嫌我笨就行。”
夏里點了點她鼻子,嗔怪道:“你要是笨,那這世上就沒有真正聰明的姑娘了,切勿妄自菲薄。”
余氏只會教她忍讓恭謙,嫂子卻不一樣,她更希望成為嫂子那樣的當家奶奶,她仰著頭,有些不解道:
“那崔盈盈打過大哥的主意,嫂子為何要替她撐腰?”
夏里唔了一聲,笑瞇瞇道:“西院那邊傷不了人,卻足夠惡心人,留著崔盈盈讓他們窩里斗,也能少生些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