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間，福王宮。
“老院君怎么樣了？”
小羽進入福王宮殿時，就見魯神醫正在替老院君把脈。
“昨晚，我喂老院君服了藥，沒多久她便幽幽轉醒，魂體有些虛弱，但精神頭很不錯，像是擺脫了夢魘。
可到了五更天時，老院君忽然慘叫一聲，又暈厥了過去，狀態.”
魯神醫猶豫了一下，“狀態似乎比之前略糟糕。”
小羽面色微變，“你的意思是，五更天的時候，有兇魙闖進了福王宮殿？”
紙扎人孫將軍連忙道：“羽仙子，老院君宮外一直有侍衛把守，都是福王宮最精銳的鬼將。”
小羽向他拱手一禮，“有勞諸位將軍了。兇魙之禍，非眾將軍不盡責，實在是兇魙太詭異。”
孫將軍表情放松了些，連忙回禮，道：“羽仙子千萬別跟我們客氣，我們承受不起。
福王殿下離開前，曾叮囑我們，若羽仙子來拜訪，要將您當成主人一樣款待。”
“唉，福王殿下.”小羽嘆了口氣，又看向魯神醫，問道：“兇魙降臨后，你可發現什么征兆？”
魯神醫表情既尷尬又帶著些恐懼，點頭道：“老院君蘇醒后，有王宮侍女照顧。
她一出事，立即有侍衛通知我。
我趕來后，用鬼道醫術替老院君診斷病情。
在她體內發現了一股虛幻到極點、又兇狠歹毒到極點的力量。
觸碰到那力量的瞬間，我感受到莫大的恐怖.”
他稍微回憶片刻，臉上懼色更濃，聲音都微微顫抖，“早年我還是活人時，在外面當行商，曾在野外見過鬼那種恐懼，我成了鬼也無法忘懷。
昨晚我又感受到了。
隱約間我似乎見到了魙。
它在啃咬老院君的心臟，在我探查到它時，它抬起頭，看了我一眼。”
魯神醫捂著臉，聲音中充滿沮喪和羞愧，“對不起，羽仙子，我讓你失望了。”
小羽道：“現在兇魙還在老院君體內嗎？”
魯神醫搖頭，“應該不在了。當它在時，老院君像是活人被鬼折磨，一直翻來覆去地掙扎呻吟，十分痛苦，不是像現在這樣，陷入沉睡。”
小羽轉向孫將軍，道：“能否先讓大家回避一下？有些話，我想私底下跟魯神醫說。”
福王宮富麗堂皇，宮殿宏偉，仆從眾多。
此時安置王家老院君的宮殿，有籃球場那么大，圍在床邊的宮女和侍從，有一二十人。
他們中有一部分是靈性不足、略顯呆板的紙扎人，剩下的則是真鬼。
真鬼地位普遍高于紙扎人。
等孫將軍將大殿清空，自己也走了出去，小羽問道：“魯神醫，你的鬼道醫術，是個什么原理，能跟我說一說嗎？”
魯神醫神色遲疑。
小羽解釋道：“鬼能害人，主要是因為人看不見鬼，難以傷到鬼。
魙害鬼，差不多是一樣的原理。
你能通過鬼道醫術感應到魙的存在，其他侍女和侍衛卻毫無所覺。
我要對付兇魙，必須先感應到它。”
魯神醫又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開口道：“我的鬼道醫術，是個老和尚教我的。
當日我剛從天門鎮販了一批貨，已組建商隊，準備返回章宜。
出行前一晚，商隊碰到老和尚沿街化緣。
他衣著邋遢，臉上、手上都有杏子大的毒瘡，身上惡臭陣陣，路人見了皆遠遠避開。”
小羽有些疑惑地低下了頭。
她腰間的玉骨鈴鐺正在輕輕晃動。
魯神醫注意到她的表情，卻沒在意，繼續道：“我見他可憐，給了他兩錢銀子。他卻賴上了我，硬要我帶他一起離開。
我.”
他摳了摳后腦勺，神色有些迷茫。
“我現在還是想不通，那時我怎么只猶豫了一下，便答應了呢？
他很高興，說要傳授我醫術，當路費和餐食費。
他說了一大通，我壓根聽不懂，也記不住。
結果兩天后的晚上，我們遇到了強盜。
我雇傭的伙計里，有強盜的內應。
老和尚還想勸強盜頭子回頭是岸，被一刀砍掉腦袋，隨后我也被砍殺。
又過去兩天，等我稍微適應了自己已成鬼的現實，老和尚又出現了。
他沒有腦袋，卻能說話。
他說很抱歉，沒能度化惡人救下我，故而醫術還是得學，不然下輩子要當畜生。
他教了我半年，也為我念了半年佛經。
半年后，他宣了一聲佛號，消失在金光中。
我在陰間游蕩了兩年，最終來到福王福地。”
魯神醫苦澀一笑，“那時的我，太愚蠢，活得渾渾噩噩，完全沒能領會高僧的良苦用心。
我少年離家。
縱然父母臥病在床，弟妹年幼無人照看，我也不曾理會，只想闖蕩江湖，見更大的世面、賺更多的錢、飲最烈的酒、玩最風騷的.咳咳！
我不孝，我自私，我貪婪，我.后悔，已來不及，我下輩子當為畜生。
高僧感念我一飯之恩，傳我醫術那醫術不是給活人看病，而是治療鬼。
我命數已定，他也沒能改變，必然要死。
但死后成鬼，還能改過自新。
他讓我給鬼治病賺陰功，好為自己贖身。
等我贖完罪，自有鬼差接我去陰曹地府輪回。”
小羽瞥了眼玉骨鈴鐺，有些明白小強為何激動了。
小強吃掉的佛頭，八成就是傳授魯神醫鬼道醫術的“毒瘡臉老和尚”。
——小強怎么下得去嘴喲！老和尚都對自己使用了“滿臉毒瘡”的超級保護色，依舊沒能保住自己的佛頭。
心里朝奇怪的方向吐槽了一句，小羽道：“我和那位大師很有緣。”
魯神醫神色疑惑，“怎么有緣？”
“我繼承了大師的衣缽“
小羽將小強得到佛頭、獲得佛頭智慧的事說了一遍。
“那位佛爺曾進入小強夢中，念經教化它。佛爺不僅將自己的頭，送給一條狗，還將一生所學的智慧，無私地傳授給那條狗。
這是多么偉大的精神？
小強是我的狗，故而也可以說，我繼承了佛爺的精神。”
魯神醫表情有點扭曲。
小強躲在狗寶里罵：主人真不要臉。
好一會兒，魯神醫遲疑道：“羽仙子說得對，那位高僧連自己的命、自己頭、自己的智慧都能舍去，必定不會介意自己的鬼道醫術被一位大好人知曉。”
小羽微微頷首：你說得對，我就是“大好人”。
“但醫鬼之術異常復雜，短時間內無法掌握。現在老院君卻沒多少時間了。”
“盡力而為，不留遺憾。”小羽道。
魯神醫拖動椅子，到她身邊，壓低聲音道：“掌握鬼道醫術的關鍵，是練就一口至陰之氣。
用至陰之氣去感應鬼魂的‘陰氣之軀’。
如果鬼軀中存在和至陰之氣相沖突的氣，則此氣便是鬼魂的病灶之所在.”
隨著魯神醫講述，小羽臉上漸漸露出思索之色。
鬼道醫術和活人的醫道秘術，似乎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盤古世界的一切生物、死物，皆由先天一炁分化而來。
活人是一團氣，鬼也是一團氣。
活人稟陰陽二氣降生，陰陽二氣平衡且強壯，活人則身體健康。
鬼魂失去了身體，成了陰間生物，只剩下陰氣并不單純是“陰陽二氣”中的陰。
孤陰不長、獨陽不生，對鬼也適用。
如果鬼的至陰之氣，就是活人陰陽二氣中的‘陰氣’，她的醫道秘術至少能察覺到魯神醫的“至陰之氣”。
鬼為陰間生物，卻非“至陰”之物。
陰間生物同樣有自己的陰陽平衡，只不過陰間的“陽”，是陰屬性的“陽”。
周易有四象，少陽、老陽、少陰、老陰。
太極演變，陰到極限，少陰變老陰，老陰中誕生少陽.
小羽感覺陰屬性的“陽”，介于老陰和少陽之間，它即將蛻變成陽，但它的陰，又未完全褪去。
很奇怪的狀態，屬于太極圖中黑白太極魚之間的邊界線，或者黑白模糊區間。
鬼道醫術修煉出來的“至陰之氣”，其實就是陰屬性的“陽”，加上陰屬性的“陰”，也有陰陽，又為純陰、至陰。
“噗通噗通”小羽正閉目沉思，活人如何修煉鬼的“陰屬性‘陽氣’”時，旁邊床榻上的王家老院君，忽然身子抽搐、扭動起來。
“兇魙又來了！”魯神醫緊張叫道：“時間太緊了，來不及讓你掌握‘至陰之氣’。”
“莫慌，我有對策。”小羽神色鎮定，起身走到床邊仔細打量并感知。
老院君蒼白的鬼臉，變得扭曲猙獰。
眼睛睜得大大的，渾濁的目光中透著狠厲那不是她的眼神，是兇魙隔著老院君在跟她對視。
老院君體內的氣.小羽的心之靈眼，只能察覺到鬼軀內陰氣混亂，仿佛鍋里的沸水，無法從混亂陰氣中分辨“陰屬性陽氣”，也找不出魙的氣息波動。
“啊，它，它在叫你名字！”魯神醫驚懼叫道。
“誰在叫我名字？兇魙？”小羽問道。
魯神醫快速道：“兇魙控制了老院君的身體，在叫‘羽鳳仙’，叫聲凄厲滲人，你聽不到？
喔，你不是鬼。
其實我自己也說不出來那樣的鬼話，但莫名其妙就能聽懂一部分。”
別說聽到魙叫喊，小羽甚至沒看到老院君嘴巴開闔。
她咬緊牙關，緊閉雙唇，怎么叫？
“很好，能叫我名字，肯定有一定智慧。”
小羽一拍腰間玉骨鈴鐺，嘴上喊道：“小強，放馮尼婆出來。”
玉骨骷髏頭張開嘴巴，一條略顯虛幻的影子被吐了出來。
影子本來既小又虛幻，巴掌大小，如同一坨煙霧。
一旦進入陰間福地，立即膨脹并凝實成一個“大活人”：兩米高的威猛女尼。
除了臉色慘白，周身陰氣森森，幾乎跟活人沒區別。
“老院君只是我鄰居，這馮尼婆可是你主子、是你干娘。”小羽盯著老院君扭曲的臉，厲聲喝道。
“噗通噗通”老院君抽搐更加厲害，表情也更加兇戾，眼神更加渾濁，渾濁中又投射一點怨毒。
魯神醫道：“它好像不能說太復雜的話，一直在叫‘羽鳳仙，羽鳳仙’，聲音極為嚇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