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為何說要搭救我?”老和尚問道。
小羽嘆道:“你這老和尚真奇怪,一會兒精明得像一尊佛爺,一會兒又蠢得像一頭豬。
咱都要搭救你了,還偷偷摸摸,明顯是防備紫山別府的人。
顯然要害你的也是紫山別府的人。
你可曉得紫山別府是何地?”
老和尚道:“老衲知道,紫山別府是王家園林。
老衲還見過趙真仙師。
趙仙師是來自中華上邦的貴人,氣度非凡,溫和有禮。
他見老僧貧寒苦累,邀請老和尚來別府小住幾日。
這幾日,趙仙師還天天來小筑,找老和尚談論佛家經典。
縱然老僧學佛數十年,依舊在交談中頗受啟迪,收獲巨大。
如此善信之士,怎會害老衲?
而且老衲全身上下連一個銅板都沒有,有什么值得別人謀害呢?”
小羽問道:“你本是行腳僧,從哪里來,到哪里去,在何處遇到趙真,他為何邀請你?你細細說來,我為你一一解惑。”
老和尚猶豫片刻,道:“老僧在西方學佛,如今要到東方去。
路過迎祥府時,本打算去城外的白龍寺掛單。
在大門口,遇到了正好從寺里出來的趙仙師。
仙師彬彬有禮,笑問老衲從何處來、到哪里去,又和老衲談了一會兒佛法。
白龍寺知事告知老僧,說白龍寺地方狹窄,已經住滿了云水之士。
于是趙仙師熱情邀請老衲來到這兒。”
小羽笑道:“既然將你當成客人,哪有讓客人在大冬天住在水中央?
他讓你住在這兒,就是關押你,免得你跑了。”
老和尚表情嚴肅,搖頭道:“非也,是老衲主動要求,王家府邸貴人眾多,要住個不打擾別人的清靜之地。”
小羽環顧周圍一圈,嘆息道:“和尚你是高僧,能分辨出我是人非鬼,為何看不出這間小筑陰氣森森,曾有怨魂誕生于此,徘徊于此?”
“阿彌佛陀,善哉善哉!”老和尚雙手合十,低頭念了聲佛號,道:“趙仙師已跟老衲說過,曾有侍女投湖自盡,還請老衲幫忙念幾卷度亡經呢!”
“什么度亡經?”小羽問道。
老和尚怔了怔,“《燃燈佛祖度亡經》,咋地?”
小羽嘆道:“看來這是燃燈佛祖的指示,我今晚必須救你了。”
老和尚表情變得很奇怪,“老衲一直用度亡經超度怨魂,怎么就成了燃燈佛祖的指示?
而且,老衲已經說得很清楚,你個小丫頭,不要在這兒說夾腦風的話。”
“這是燃燈佛祖給我的指示,跟你無關。”
小羽語氣變得嚴肅,道:“即便在西方靈山,也分好和尚跟壞和尚,更別說中華上邦之人。
中華是文明禮儀之祖庭,這沒錯。
可中華同樣不缺該下十八層地獄的惡人。
你運氣很差,遇到的趙真,就是個王八蛋。
他不貪你的錢財,只要你的命,用你來實驗上古秘法。
若我沒猜錯,你絕非第一位被他蒙騙、被他戕害的行腳僧人。
他不是去白龍寺燒香拜佛,而是在白龍寺守株待兔,專門尋找沒身份背景,卻佛法高深的真大師。
在你之前,應該有很多大師住在綠荷小筑,他們都死了。”
老和尚沉聲道:“小施主,你莫要誹謗靈山佛國,靈山之上只有佛和菩薩,沒有一個壞和尚。”
“這不是重點”小羽本不想跟他死扣細節,可想到自身處境,她又忍不住了,“即便你從西方來,難道不曉得拐子山鬼國之事?
金蟬子是如來佛的弟子。
他麾下妖蟬,導演了死傷千萬生靈的西沙域三十六國之亂,還在拐子山培養八大鬼王,要百鬼日行,屠了迎祥府百萬活人。
如此兇徒,豈能算好和尚?”
“妖蟬是妖邪,和佛祖弟子無關。你也不用再勸老衲,老衲相信趙仙師。”老和尚道。
小羽有些不耐煩了,“趙真今晚拿你演示了上古秘法,你半點感覺都沒有?”
和尚老臉上浮現猶豫之色,“什么感覺?上古秘法是什么?”
小羽道:“你別問什么秘法,你只說身上是不是很不爽利,心煩氣躁、渾渾噩噩?
我先前都沒打算現身,顯然要隱瞞身份。
現在跟你說了秘法,萬一你之后被趙真逮住,不就將我暴露了?”
老和尚沉默片刻,道:“小施主,老衲相信你是個好人,你走吧。”
“你相信我是個好人,卻不相信趙真在害你?”小羽問道。
老和尚道:“老衲依舊不太相信趙仙師會害我。
此是其一。
如果趙仙師真如你所言,要用上古秘法害我,老衲越發不能離去。
老衲逃不掉。
此處是西蜀的王家園林,趙仙師又是上邦貴人,老衲能去哪?
老衲逃不出西蜀,更逃不掉你口中的上古秘法。
一旦逃跑,必定連累施主你。
你覺得自己沒暴露身份形貌。
可老衲不認識你,趙仙師還猜不出你是誰?”
小羽嘆了口氣,道:“你考慮得的確周全,我有點想當然了。”
之前她不打算告訴老和尚內情。
因為她剛才偷聽了李太子和趙真等人的對話。
知道他們打算顧全大局,忍受她的“桀驁無禮”。
既然他們沒有找她麻煩的想法,她也不想跟他們撕破臉。
無論是李榮基還是趙真,身份都太特殊。
救老和尚,只是竊聽結束后的順手而為。
為了他,再次刺激趙真、李榮基,甚至可能徹底撕破臉,不值得。
可老和尚一番話,再次讓她認識到:有時候想做一件普通又簡單的好事,也可能會無比的艱難。
“趙真修煉的上古秘法,是陸壓道君的釘頭七箭書。
釘頭七箭書來頭不小,威力嘛.“
小羽在鬼道中上下打量陽間的老和尚,“似乎有點名過其實。此咒法害人困難,將之破解,卻極為容易。”
老和尚眼角微不可查地抽動一下,問道:“你看不起釘頭七箭書?”
“你看看你,明明中了咒,卻神清氣爽,思緒清晰,腦子比我這個好人都靈活。一旦拿走祭臺上的稻草人,更是立馬破解咒術。”
小羽先說出自己的真心話,又好奇道:“你個行腳僧,難道聽說過釘頭七箭書?”
老和尚垂眸道:“老衲是行腳僧沒錯,可老衲走南闖北,自然見多識廣。
釘頭七箭書被譽為上古第一左道秘術,怎么可能名過其實?”
“你不懂道術,是不是?”小羽只在他體內感應到微弱的內力。
“老衲是和尚!”老和尚再次強調道。
“你不懂道術,所以不明白,世界在變,大道也在變。左道秘術到了如今,大抵真的沒落了。”小羽感慨道:“趙真使用的釘頭七箭書,雖非陸壓道君的法寶,卻也來頭不小。
可現在它連你這樣的普通和尚都對付不了,你甚至沒啥感覺。”
老和尚摸了摸腦袋,身子輕輕晃動幾下,道:“老衲的確昏昏沉沉,睡不安穩。
被你喚醒后,依舊渾渾噩噩,心里很不爽利,卻不明白原因。”
小羽嗤笑一聲,“你都把我說得啞口無言,還渾渾噩噩你能說這些話,恰說明你腦子很清醒。”
老和尚道:“興許是時間太短,畢竟左道魘鎮之術,不會立即起效。
而且,有沒有可能,這正是釘頭七箭書的可怖之處?
明明已完成詛咒,卻無影無形,讓被詛咒者毫無察覺。”
小羽真的不耐煩了,焦躁嚷道:“你這和尚好不曉事!
你一個凡夫俗子,我一個高人。
高人要搭救你,你趴下磕幾個響頭,道一聲‘感謝’就完事兒了。
現在嘰嘰歪歪、沒完沒了,倒像是我在求你辦事兒。”
說完她便伸手去抓老和尚手臂。
老和尚驚了一下,卻反抗不得,只硬挺著身子,干叫道:“姑娘,莫要如此,老衲只是不想連累你。你若再用強,老衲就要叫啦!
啊,老衲瞧見你了,你你莫非是天門鎮義薄云天的羽鳳仙!”
小羽原本使用了潛行匿跡之術,面對面跟老和尚說話,老和尚也看不見。
現在她伸手拉拽對方,當然會暴露行藏。
“我是羽鳳仙,你還懷疑嗎?”小羽停止拉扯,問道。
“唉,老衲已是風燭之年,羽仙子卻是風華正茂。
為了老衲得罪趙仙師和李太子,不值得啊!”老和尚嘆道。
“咱們秘密行動,他們發現不了。”小羽道。
老和尚搖頭道:“羽仙子莫要自欺欺人。哪怕你瞞過了所有人,難道還能瞞過鬼神?
即便鬼神無私。
趙仙師又不是笨蛋,猜不到是你救走老衲,還從祭臺偷走老衲的稻草人?
說不定他新中大怒,接下來會直接用釘頭七箭書對付你。”
小羽瞇著眼睛,淡淡道:“你不用替我操心,趙真若老實認栽,我也裝作什么事沒發生。他若敢對我施咒,我一劍劈了他。”
老和尚急道:“那是上古第一左道秘術啊!你一旦中招,立即渾渾噩噩,思慮不周,壓根想不到找趙仙師麻煩,也沒能力找他。
你甚至從頭到尾,不曉得自己中了詛咒,就跟老衲此時一樣。”
小羽笑道:“老實說,我還真想嘗一嘗上古第一左道秘術的滋味呢!”
趙真已經觸發大滅爸,可斬殺趙真之法,完全不用考慮釘頭七箭書。
大概只有趙真對她使用釘頭七箭書,紫府才會針對此咒術推衍破解之法。
不過,小羽也不想主動作死,只為了破一門道術。
趙真不咒她,她不理睬他;他若咒她,她欣然接受,然后砍死他。
老和尚驚道:“你不怕死?”
小羽搖頭,“我怕極了,但我不怕釘頭七箭書,趙真鐵定殺不死我。”
老和尚定定看了她一會兒,道:“即便你不怕趙真,李太子也一定會找你麻煩。”
小羽道:“我是高人,高人能應付一切。
你只是個普通苦行僧,面對自己無能為力的事,最好不要瞎操心。”
老和尚道:“老衲只是個沒用的窮和尚,幫不了你一點。
可你為老衲犯險,老衲不問清楚,心中難安。
難道你只在乎自己能做一件好事,不在意老衲是否安心?”
小羽又將他上下打量一番,笑道:“老和尚,你雖然有點啰嗦,卻很有意思。
換個場合與你相遇,我必定很喜歡跟你扯淡。
奈何緣分淺薄啊,今日一別,你我大概再無相見之日。”
嘆了口氣,她接著道:“你還別說,我真只在乎自己念頭通達。
你什么想法,我不太在意。
今天我卻愿意讓你安心。
一句話,救你的后果可能是什么,我知道。
我愿意為你這么個老和尚承擔一切后果。”
老和尚感慨道:“難怪大家都說羽鳳仙義薄云天。為了老衲這么個老行腳和尚,羽仙子竟甘愿得罪上邦貴人和西蜀太子。”
小羽擺了擺手,“我也沒你說得這么好,今天是剛好碰上了,我看你又比較順眼。
當然,關鍵是我有能力承受一切后果。
我打不過趙真,救你的代價是自己小命;我不怕趙真,不怕他的釘頭七箭書,救你的代價僅僅是浪費一點口水。
明白了?我是高人,別一直用井底之蛙的視角,看待飛天遁地的高人。
對你來說很困難的事、不可招惹的人,在我這兒都不是事兒。”
見老和尚臉頰有一點扭曲,小羽拍了拍他老肩膀,笑道:“別覺得我狂傲,你若有我的實力和境界,八成比我更傲!
可實際上,這并非‘傲’,只是高人的日常精神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