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老道士這么說,小羽反而悄悄松了一口氣,道:“你能發現端倪,我認了,只要瞞過其他人就行。”
“你真的遇到道祖了?”老道士壓低聲音,滿臉震驚道。
小羽很想得意洋洋地問他:你可識得陸壓道君?
可惜她不能裝逼,裝逼的代價是耗費與陸壓道君的緣分。
別說老和尚三番幾次地叮囑,讓她莫要將夢中的經歷透露出去。
即便老和尚沒提要求,她也懂得“惜緣”的道理。
“雖沒遇到東方的三清道祖,卻遇到了西方的靈山佛祖。”小羽笑道。
陸壓道君不能說,燃燈佛祖卻可以有限度地暴露。
畢竟燃燈佛自己都說,等她去了靈山,可入他門下。
將來都要大大方方西行十萬八千里,難不成還一直瞞著別人?
“你遇到了如來佛祖?”老道士聞言,臉上的震驚又換成了懷疑。
“比如來還要厲害,是燃燈老佛爹!”小羽笑道。
“燃燈.”老道士心中一動,再次驚訝,道:“是赤鳩羅老和尚,他果真將你舉薦給了燃燈佛祖?佛祖不僅聽到他的祈禱,還回應了你?”
小羽使勁點頭,道:“佛祖感懷我的虔誠,又憐憫我的境遇,請另一位佛祖傳授了我一卷佛經,還承諾只要我抵達靈山腳下,必定親自引我入門下。”
老道士的老臉,已無法掩飾羨慕與嫉妒,“老道還以為你是臭狗屎、大瘟神,一輩子也遇不到一次真正的仙緣。
沒想到你的運氣竟這么好,今年都沒結束呢,已經得到佛祖眷顧。”
就在幾個月前,她還在衙門口賭天意,把“老天爺”得罪慘了。
弄得自己神憎鬼厭,仙佛“易辟”。
可現在還沒翻過年呢,佛祖已急不可耐地降下圣眷。
莫非這個羽鳳仙,不止是西沙蠻人的“天生圣人”?
老道士心中一動,靈機卻毫無觸動。
他的先天易數雖然很強,卻還是遠不足以窺探燃燈的想法、小羽的老底。
“你小心點。”他嚴肅道。
小羽怔了怔,臉上的歡喜笑容散去,問道:“小心什么?”
“不知道,但佛祖肯定不會無緣無故看上你。
你今后無論遇到什么事,都要三思而后行。
言行舉止要比往日更加謹慎。”老道士道。
小羽明白,這是金玉良言。
“大概十年內,我應該不會嘗試西行。”她說道。
十萬八千里,不僅路程遙遠,西牛賀洲還非常危險。
從天門鎮往東走,越來越接近南瞻部洲。
南瞻部洲絕對是此時人間文明之中心,人災或許不少,但妖邪魔怪之類的危險一定是越往東,越少。
從迎祥府往西走,則是越來越深入西牛賀洲。
人災不會少,妖魔鬼怪帶來的危險更多,越往西越可能遇到屠城滅國的大妖。
而且靈山本身也不安寧。
她現在連妖蟬都打不過。
妖蟬放在靈山,甚至不夠資格在部派內斗中充當炮灰。
炮灰估計都是金蟬子級別的。
“你要將道袍改成僧袍?”老道士問道。
小羽道:“雖然現在不去靈山,可我也能在迎祥府行持佛法。”
老道士又問:“如何行持佛法?難道要當個規規矩矩的小尼姑,遵守佛教的清規戒律,清靜無為、參禪打坐、戒語持齋,走‘休糧守谷’的路子?”
“休糧守谷”是道家術語。
簡單概括就是兩個字,“辟谷”。
服食五谷雜糧可以充饑,但五谷中只有維持身體正常活動的能量。
身體在消化五谷糧食時,會損耗自身的“先天精氣”。
休糧守谷就是通過少活動,甚至不活動,少思考甚至不思考,來降低身體和精神的損耗,逐漸降低對食物的需求,達到自然辟谷的境界,從而守住人身之“精氣”,能延年益壽,甚至長生不死。
清規戒律是達到少活動、少思考這一目的的手段。
無論道家還是佛門,戒律對修士的約束,主要都是為了修士本身好,是在幫修士修行。
佛門的諸多戒律,如不殺、不偷盜、不淫、不妄語、不飲酒等等,其出發點,不是為公——讓世界變得更美好。
主要是利己,利于自己破開根塵妄念,找到真心本性。
利己是核心,利于社會只是順路。
佛門如此,道門也如此。
也因此,遵守戒律成為一種修行方式,這種修行方式還形成了一大流派。
老道士聽到小羽說“行持佛法”,便以為她要走這一流派。
小羽搖頭道:“佛教現在的清規戒律,大概不適合我,我想另創一條成佛之路。”
“好大的口氣!”老道士冷笑。
小羽道:“每個道士從出家之日起,便期盼有朝一日能白日飛升。
和尚在決定剃度出家時,必定以成佛為目標。
佛祖也希望更多弟子能成佛。
佛祖還說,他傳下來的法,只是他看到的道路,還有更多道路連他也不曾找到,但它們一定存在。”
“道理誰都懂,可你都沒入門。”老道士道。
“我是沒入門,卻站在門外朝里面觀看,看了好一會兒。我沒找到適合自己的路,卻看到已有的清規戒律之路,跟我的性格背道而馳,這有什么問題?”小羽道。
老道士搖頭道:“你甚至不懂‘戒律’。我道門的‘戒律’,僅僅全部讀懂,都需要幾十年的功夫,讀懂之后深入研究,又要幾百年。
佛門也一樣,連菩薩和佛陀,都專門花費千年、萬年時間,潛心研究‘戒律’。
你都不懂戒律是什么,還說什么清規戒律與性格相悖。
等你入了門,深入研究幾十年后再來做判斷吧。”
如果“戒律”是一門學問,它的繁雜和深奧,還要遠超煉丹之道、制符之道。
小羽道:“我不曉得道門和佛門有那些戒律,也不曾深入研究每一條戒律的含義,但我明白兩家教派都創造戒律修行的原因。
或者說,我知道戒律的本質。”
老道士既懷疑又好奇,問道:“你說說看。”
小羽道:“戒律是功法秘籍的對立面。
修行之路上,功法秘籍在告訴我們該往哪個方向走,可以抵達終點。
也就是說,功法在找方向,找捷徑。
戒律與功法相反,它們告訴修行者,哪些方向一定不能走。
戒律在避開錯誤的方向和陷坑。”
老道士怔了怔,接著陷入沉思。
小羽繼續感慨道:“我同時修煉道、佛、儒、魔,感觸更深。
道、佛、儒的戒律幾乎相近。
它們的道路方向不一樣,需要避開的錯方向和陷坑卻差不多。
魔道之所以是魔道,不僅是魔修喜歡害人,也不是魔功殘忍。
而是魔道的‘戒律’,皆違反人的本性和良知。
想要魔道有成,就得避開錯誤的方向,可魔道的錯誤方向,恰是人之本性和良知。
道法、佛門神通,也能殺人,也可以殘忍無比,但功法本身不會逼著人違背良知。
相反,要想抵達正確的彼岸,必須避開違背良知的行為。
所以,我的《魔眼大法》,需要有一顆道心.哎,太乙玄門指望不上,如今只能凝聚佛心,‘魔眼佛心’。
以佛陀之慈悲憐憫心,駕馭魔之眼。
若不如此,將來無論我愿不愿意,必然踏上邪路。”
老道士神色復雜道:“老道持戒修行數十年,一直懵懵懂懂,只依規而行。
你甚至沒入門,只是站在門口,向里面看了一眼,卻直接抓住了根本。
而你才十三歲唉,我今天算是明白,仙人尋找的‘有緣人’,該是什么標準、什么樣兒了。”
小羽搖頭道:“我能有此感悟,靠的不是自身,而是‘佛蔭’。”
老和尚入夢傳授她心經時,領著她在靈山下的“佛國”走了一圈。
她聽了很多,也看到了很多。
尤其是老和尚接連“佛法灌頂”、“當頭棒喝”,強行幫她打開了“心竅”,懂得了行持佛法、尋找真心的具體方法。
她的心像是從一坨石頭,擦拭成透明的水晶。
“之前,我一直以為戒律是一個人拿來約束另一群人,以彰顯自身權威,達成某種社會現象的枷鎖。
看到和尚道士犯戒,下意識站在道德高地斥責其不守戒律。
更喜歡用道門或佛門戒律,道德綁架道士和尚。
覺得一旦當了和尚或道士,天然就該背負起遵守戒律、幫助他人、讓世界更美好的責任。
現在我明白了,戒律不是道德問題,是個人的修行問題。
類似壯骨湯、益氣丹,是自己找來,助益自身境界提升的。
道士和尚犯戒,猶如武者懶惰,不肯認真煉氣、練功。
武者不好好修煉,沒人會說他不道德。
當然,有了這一覺悟,我也完成祛魅,從此以后再不會因為某人當了和尚或道人,便高看他一眼,將他當成道德高尚的人來尊敬。
除非對方先證明自己真的是‘得道高人’。”
老道士神色復雜道:“我感覺你現在已經有點像‘得道高人’,你得道了。”
“哎,我再不敢自稱‘高人’了。”小羽擺手道。
想到當日她屢次在老和尚面前自稱“高人”,她心里就臊得慌。
她要改過自新,學習真正高人的做法:放下身段和臉面,當個“先唾面自干、再悄悄殺人”的低調老陰比。
老道士道:“既然你不打算嚴格遵守佛門戒律,現在又沒入佛門,何必執著于穿什么?哪怕穿著道袍,你依舊可以自稱‘貧尼’。”
“貧尼.”小羽忽然有些理解往日被她吐槽的假尼姑、假道姑了。
如南海神尼,如落塵仙姑。
她們將自己打扮得像個“佛媛”、“道媛”,或許算是人之常情。
因為她自己也忍受不了“貧尼”。
至少她不會削發,頂著個小光頭到處跑。
“還是弄成顏色素凈的緇衣吧,總得有個標簽,好讓別人認出我出家人的身份,方便我化緣。”小羽道。
“你不是說,不遵守傳統的清規戒律嗎,怎么又要化緣?”
只在腦海里幻想她穿著緇衣化緣的畫面,老道士便忍不住老臉抽搐。
“我只是說不完全遵守。”小羽清了清嗓子,道:“我念一手揭子給你聽。
身如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染塵埃。
穿上緇衣,沿街化緣,不是目的。
而是明悟身是菩提樹、擦拭心之明鏡臺的方法。”
老道士若有所悟,道:“都懂得借助外物和外功,來煉心還性了。
你此時的境界,遠不止是在門外窺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