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仙子——”
老狐貍剛開口,小羽立即抬起沒有握住玉佩的左手,將他的話打斷。
“白老爹,既然我和你家結了干親,你也別再叫‘仙子’,請直接喊我名吧。”
老狐貍微笑頷首,從善如流道:“小鳳仙,不知你看中我家哪個子弟?”
小羽稍微想了想,道:“先前我并非故作姿態。
哪怕白家子弟不是狐,而是人,對比他們的年齡,我本身也太過年幼。
狐化為人,看起來稚嫩,卻至少有數十年,甚至上百年的道行。
比我年長許多。”
老狐貍搖頭道:“不能這么算。人類之間壽命相當,故而年長者為尊。
吾輩修士,當然以道行和德行為尊。
道高者為長,德高者為上,道行淺薄者為弟子。
尤其是人類和我狐族之間,壽元相差巨大。
當以心智成熟者為尊長,心性不定、智力未開者為幼。”
他真不是在糊弄小羽。
人類之所以有“長者為尊”的禮儀,主要是長者經歷的事兒多,經驗更豐富,更有智慧,能幫到晚輩。
或者已對家族、對國家做出巨大貢獻,讓晚輩享受了長輩的蒙蔭。
故而“尊長”經常和“敬賢”連在一起說。
如果長者既無智慧,又沒德行,是個老糊涂、老王八,他的家人都不會尊敬他,更別說其他人。
小羽略一思忖,便道:“既如此,我且厚顏收下白家最年幼的女子。”
“是阿苒嗎?”白老頭問道。
小羽有些尷尬,“白家子弟眾多,且各個才貌無雙,把我看花了眼,沒能將他們的名字全部記住。”
“不妨事,不妨事,老夫再讓她們進來讓小鳳仙你瞧一瞧。”
白老頭笑了笑,又起身走到門口喊了一嗓子。
不一會兒,昨夜曾出現過的“紅粉軍團”,再次排著隊,廣袖飄飄,姿態翩躚,像是跳舞一般“飄”進來。
雖然她們臉上都掛著得體的笑容,小羽還是注意到大部分狐貍精的笑容很勉強,眼底甚至有比較明顯的不樂意。
小羽掃視一圈,最后視線落在粉色衣裙的小姑娘身上。
她十來歲的年紀,精致的瓜子臉,五官精美仿佛AI建模,但眼神格外靈動,小小的臉蛋上神采奕奕。
小羽心中很滿意,問道:“你叫阿苒是吧?”
她姐姐在她身后推了她一把。
阿苒看著年幼,心智并不像老狐貍說的那樣幼稚。
“阿苒拜見干娘。”
小姑娘快走幾步,到小羽跟前三尺距離,靈活又乖巧地雙膝跪地,連著磕了九個響頭。
小羽越發高興,伸手將她扶起來,一邊摸她的小腦袋,一邊笑道:“好好好,阿苒你真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
她左袖口輕輕一抖,一串瑪瑙珠鏈從袖子里滑落出來。
小羽順手接住,戴在阿苒脖子上。
“哇,好漂亮,謝謝干娘!”阿苒歡喜道。
其余狐女也露出驚疑之色。
阿苒脖子上的珠鏈,并無奪目光彩,卻有一種靈性的水潤感。
看著格外舒服,讓人很想伸手把玩。
她們都是識貨之人,知道此珠鏈一定不是凡品。
老狐貍則面帶狐疑地看著小羽的左袖口。
珠鏈不是凡品,他一眼便知,甚至猜出它一定來自龍宮。
考慮到她和天門鎮翟鐵匠的關系,能拿出此珠鏈,并不奇怪。
可她的袖口.是錯覺嗎?似乎有淡淡的時空之力波動。
一眾狐女圍過來,笑容滿面地恭賀這對“新·娘兒倆”。
“恭喜妹妹(阿苒),拜了一位大豪杰為干娘,羨煞人也”
“多謝羽仙子垂愛,我妹妹(女兒、侄女)就托付給仙子了。”
小羽也笑著回應她們,保證將阿苒當親女兒
折騰了盞茶功夫,老狐貍揮了揮手,示意眾狐女將阿苒帶了下去。
等屋里再次只剩兩人,他說道:“老夫明白小鳳仙目前的處境,阿苒先住在白家。等你困龍升天,老夫或老夫孫女如煙,親自送阿苒到你處。”
——即便拜了干親,也只是干親。她親姥爺、親媽、親姐姐、親姑姑們都在,送到干娘家里算什么?
小羽心里吐槽,面上微笑頷首,道:“白老爹考慮得很周全,理應如此。”
她其實明白老狐貍的想法:等她將來發跡了,送阿苒去沾她的光。
若她仙途未竟、半道魂斷,老狐貍只當投資失敗,并沒虧損多少。
“我有個疑問,不知當問不當問。”她遲疑道。
老狐貍故作嗔態,道:“哎,你我兩家已結為干親,還這么客套干什么。”
“我看白家子弟,最高的輩分也只是你的孫女、孫子,他們的父母、你的兒女呢?”小羽問道。
老狐貍臉上浮現一抹真切的悲色,“老夫能活萬年,他們道業未成,只有千年壽命。
最多也不過是幸運地服食靈藥,茍延殘喘兩三千年。
再過幾百年,你來白家,大概會看到白家子孫中,最高輩分僅為老夫重孫,甚至曾孫。”
小羽怔了怔,輕聲說了句,“抱歉。”
老狐貍擺了擺手,“若連這種正常的生死之別都承受不住,咱們也別修道了。”
小羽道:“先前聽白老爹說,原打算去通天河西岸的積雷山,我還以為積雷山有白家子弟、有你的兒子女兒。”
老狐貍笑了起來,“你還真沒猜錯。仙途雖艱,可老夫能生啊,生了兩百多個子女,總算有兩個不孝幼子活到現在。”
——你到底是狐貍,還是豬啊豬似乎不一定能有狐貍能生。
小羽很想問:狐貍化形成人后,也能一胎生好幾個?
她忍住了,只感慨道:“白老爹好福氣啊,既子孫滿堂,享受了人間至樂,又登臨仙位,‘天狐’在望。”
老狐貍笑容收斂,搖頭道:“俗話說,龍生九子,各個不同。
子孫多了是福,也是禍。
那些不遵家規、敗壞家風的不孝子,既害了自己,又會連累家人。
若不是老夫天狐之劫將至,未來實在不確定。
老夫絕對不會帶著家人去積雷山。”
“難道那兩位白大哥占山為王、為惡一方?”小羽問道。
老狐貍遲疑道:“他們不算什么好人,但還沒到衡陽峪黑水河七妖仙的程度。
只是他們廣交妖邪,其中恐怕不乏屠城十萬的兇妖。”
小羽嚴肅道:“若果真如此,萬萬不可讓”
頓了頓,她改口道:“不能將阿苒送到積雷山。老爹,你的天劫大概何時到來?”
老狐貍含糊道:“這可說不準,可能幾個月,可能幾年,甚至十幾年。”
小羽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眉頭,道:“你看這樣如何,十年后我若擺脫困境,就來白家莊接走阿苒。”
“可以。”老狐貍沒半點遲疑,“即便十年后你遇到事兒,沒能過來。只要收到你的消息,或者打聽到關于你的消息,老夫家人一定將阿苒送到你身邊。”
小羽朝窗外看了一眼,東方已有一片暗紅。
“咱們就此說定,白老爹,祝你順利渡劫!”小羽朝老狐貍拱手行禮,又提醒道:“珠簾姐姐也該回去了,蘇相公差不多要醒了。至于牛二.”
她遲疑片刻,終究沒有大包大攬,替小強做主。
雖然她是它的主人,但她不打算在這件事上強迫它屈從自己的意志。
哪怕她明白牛二一點也不值得拯救。
“我會認真和小強談一談。若我未能說服它,珠簾姐姐按照白老爹教的方法,讓官府將他繩之以法得了。“
白家莊是一棟真實存在的宅邸,不過它并不在人間,而是安置在陽間與陰間之間。
一部分建筑在陰間,另有一部分建筑在陽間。
陰間的建筑群,一貫地富麗堂皇、極盡奢華,仿佛陰間的建筑材料特不值錢。
小羽跟狐貍精吃飯、聊天的敞亮廳堂,便在陰間建筑內。
她知道,只假裝不在意。
老狐貍也明白這種伎倆可以糊弄凡夫俗子,騙不了她這種“小高人”。
不過,狐族的陰間宅邸和鬼的陰宅有很大區別。
狐有法力,陰間宅邸更加真實,仿佛只是換了個維度空間,房屋材料和正常的一模一樣——這是假象。
離開了規模宏大的白家莊,小羽返回人間,來到一片荒蕪的廢墟。
大概是某個貴人或大豪商的郊外別苑。
距離天門鎮數十里,距離最近的村落都有三十多里,位于幽靜偏僻的小山谷內。
房屋凋零倒塌,長廊寂寞傾頹。
入眼處斷磚破瓦十余堆,四周盡是些歪梁折柱。
苔蘚盈庭,蒿蓁滿徑。隆冬時節,更顯衰敗。
老狐貍一直神色自若,絲毫沒有白家莊根底被客人發現后的羞窘。
他送小羽離開了小山谷后,又往前走了兩三里,直到周圍出現人類的痕跡——附近有綠汪汪的麥地。
兩人在麥田邊上告別,兩個人一個往東一個往西,走了兩步,都消失不見。
白老頭剛回到“白家莊”,兩個大孫女如夢、如煙便找了過來。
“爺爺,為何要讓阿苒拜那羽鳳仙為干娘?”
阿苒是如煙的小女兒,她此時格外急切,語氣中還有明顯的不滿。
客人還在時,她會維護白老頭一家至尊的威權;現在客人離開,她只是爺爺的孫女,有什么情緒都可以直接表達。
“能拜羽鳳仙為干娘,難道不是阿苒的福氣?”白老頭反問道。
如夢道:“跟爺爺談天說地大半夜,還能讓爺爺欽佩不已,羽鳳仙果然名不虛傳。
可是羽鳳仙的名聲我們都聽過。
她早已獲罪于天,又得罪佛教、河神府、西八仙
這種亡命之徒,還可以活多久都不確定,能給阿苒帶來什么福氣?”
白老頭冷笑道:“看來我將羽鳳仙當成白家未來的大靠山,還真沒謀劃錯。
你們都活了快兩千年,還這點眼力勁。
但凡我有什么不測,指望你們照顧一家老小,早晚家業凋零,后輩子孫借淪為他人玩物。”
“祖父切莫說此不詳之言。”如煙連忙道:“蘇溪坡有大福氣,他必能幫助祖父度過天狐之劫。”
白老頭道:“有蘇溪坡相助,我的確信心倍增,但世上沒有絕對之事,早早想好退路總是好的。
若老夫身死道消,或者飛升天庭。
羽鳳仙但凡還能活著,都比積雷山摩云洞的兩個不孝子靠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