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前。
亂葬崗，柳姑姑花了半夜功夫搭建的祭棚內。
小羽暫停了念經，開始為芍藥擦拭身子，并更換壽衣。
等柳姑姑神色恍惚地回到祭棚，她不僅為芍藥換上了一條湖綠色裙子，還幫芍藥化了個淡妝。
“芍藥的怨氣還沒消散？”
看著芍藥依舊猙獰的“鬼臉”，柳姑姑喃喃道。
老實說，芍藥死得比較慘，死前還遭受萬般凌磨。
即便不變成怨鬼，青紫腫脹、面目全非的臉龐，也很不好看。
別說小羽只化淡妝，哪怕把前世的美妝博主拉來.唔，若是美妝博主帶著全套化妝工具，興許能幫芍藥改頭換面。
但肯定變不成原來柔美如水的漂亮模樣。
柳姑姑一眼確定芍藥怨氣還沒消散，并非通過鬼臉的判斷。
芍藥身上的陰氣和怨氣，幾乎凝聚成一床無形的厚羽絨被，蓋在尸體上。
肉眼無法看到，可柳姑姑本身也是“真元境大佬”，靈覺十分敏銳。
“你幫芍藥找到埋葬地了？”小羽從布袋里掏出一個紫檀木小盒子。
盒子里裝著乳白色的小方塊，啤酒瓶蓋大小。
剛一打開盒蓋，便有一股淡淡的異香飄出來。
香氣入鼻，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從疲憊中蘇醒，整個人都精神抖擻起來。
“這是.華蕪香？！”柳姑姑呆了一瞬，然后失聲叫道：“你在干什么？”
她其實已經看到小羽在干什么：將華蕪香塞進芍藥嘴巴、鼻孔、耳朵孔。
還把華蕪香當成唇膏，涂抹芍藥被咬爛的嘴唇。
十分神奇！
芍藥的臉本來已經青腫，且有多處皮肉破爛。
此時服下華蕪香，腫脹立即消散，青紫淤痕也仿佛iPad畫板中的色彩，被橡皮擦輕易擦除。
破爛的皮肉，仿佛得到科幻電影中納米修復技術加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細胞生長”，皮肉變得完整，且皮膚細膩光滑猶如活人，甚至泛著活力的紅暈。
“芍藥已經死了，華蕪香救不活她。”柳姑姑一臉肉痛地說道。
小羽盯著芍藥的臉龐上下左右，仔細打量。
遇到不和諧處，立即用華蕪香涂涂抹抹。
不和諧立即消失，臉龐變得完美如初。
“不愧是傳說中能枯木逢春、白骨生肉的華蕪香，效果真不錯。”
柳姑姑神色復雜道：“現在讓她容貌恢復，也只能保持幾天。
一旦埋入地下，終究會腐爛成泥。
能在關鍵時刻救你性命的華蕪香，卻永遠消失了。”
小羽站起身，正想嘲諷她兩句，忽然看到她額頭纏了一圈白布，又改口道：“你過來。”
柳姑姑注意到她的目光，強笑道：“芍藥死了，連你都頭戴孝布，我跟她交情更深，自然也要戴。”
小羽抬起右手，露出手指肚上的一坨香膏，道：“還剩一點。”
說完不顧柳姑姑的躲閃，輕而易舉將手指頭戳入白布里。
“嘶”
指頭碰到了一條猙獰的傷口，柳姑姑齜牙咧嘴地吸了一口氣。
起初是刺痛，接著香膏化為一道冰涼的液體，沁入她腦袋里，心里說不出的舒泰。
“唉，昨夜為了搭建祭棚，可把我累壞了。亂葬崗又山石林立，我不小心，被石頭絆了一下.哎，雖是我自己受用了，可我還是覺得可惜。
華蕪香用來治療這種小傷，太浪費了。”
“你這么快回來，可是完成任務，為芍藥姐找到一塊上等墳地？”小羽收回抹去華蕪香膏的手指頭，又一次問道。
“我怎么說也是清水灣舵主，直接吩咐下去就行了，哪需要事事親理？”柳姑姑道。
小羽道：“芍藥姐不需要太好的風水寶地，只要有山有水就成。”
有山有水，放在別的地方還真有點難找。
西蜀就是山多，迎祥府和天門鎮又有很多河流湖泊。
找一塊沒山沒水的平原，反而比較困難。
“我叮囑過他們，今日天黑前一定找到安葬地。”柳姑姑指著芍藥尸體，遲疑道：“可是芍藥怨氣未消，不能入土為安呀！
我看你還是抓緊時間，多給她念念經，一定要在頭七前化解怨氣。
要不，咱們抬著芍藥去法能寺，找赤鳩羅大師？
你和大師一起念經，超度效果增強數倍。”
小羽道：“你不用為芍藥姐擔心，她很快就會怨氣全消。”
“很快是多快？”柳姑姑追問道。
小羽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日頭，道：“最多不超過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柳姑姑先驚喜，接著又迅速理智回歸，懷疑道：“先前你念了一夜經，也沒能將怨氣全部消除。
只半個時辰的時間，夠干什么？”
“這里沒你的事了，你還是回天門鎮去吧。”
小羽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抱起芍藥的尸體，將她輕輕放在棺材里。
又從旁邊大背簍里取金玉首飾、焦尾琴、琴譜、詩集等物，整整齊齊地擺放在芍藥身邊。
最后將棺材蓋合上，用手掌把一根根手掌長的釘子拍進去。
柳姑姑沒有離開，一直在邊上看著，看小羽干活，也看棺材里的芍藥尸體。
怨氣并沒消解多少，芍藥依舊是兇鬼。
不過小羽念了一夜經，此時又天光大亮，兇鬼被暫時安撫，沒像昨晚那樣使勁鬧騰。
“你不是說半個時辰后，芍藥能消解怨氣，恢復理智嗎？難道你就打算這樣將她下葬？”柳姑姑語氣中帶著些焦急和不安。
小羽瞥了她一眼，道：“此時距離半個時辰結束，還差好幾炷香的功夫。”
“幾炷香的功夫能干什么？”柳姑姑道。
“足夠”
瞥了眼她已經恢復光滑細膩皮膚的額頭，小羽把脫口而出的話又咽了回去。
“你別管，你能管的只是幫芍藥姐找墳地。”
小羽看向祭棚外的胖磨勒。
他跪在一個大銅盆前燒紙錢。
“胖磨勒，你還扛得動棺材不？”
先前就是胖磨勒一個人，將棺材從天門鎮內棺材鋪一路扛到亂葬崗祭棚。
不過他先前受了內傷，又一夜沒休息，又傷又累。
“我能行！”胖磨勒站起身，問道：“羽小姐，要我將棺材扛回天寶居嗎？”
“扛著棺材，跟在我后面。”小羽道。
胖磨勒只用一只手，便將巨大的黃梨木棺材托舉過頂。
小羽不徐不緩，速度卻快如奔馬。
胖磨勒咬緊牙關，發足狂奔，跟在她身后。
柳姑姑面色微變。
小鳳仙在往西邊走，不是回東邊的天門鎮！
她張嘴欲喊，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摸了摸光滑無痕的額角，柳姑姑苦澀一笑，沉默著綴在兩人身后。
入城前，還是胖磨勒自己扛著棺材跑；入城后，他已經開始氣喘吁吁。
小羽嘆了口氣，從他手里接過棺材，也是單手托起棺材，另一只手還抓住胖磨勒衣領。
幾乎化為一陣狂風，用“風馳電掣”來形容也一點不夸張。
柳姑姑真元境的大佬，用盡全力，以輕身功法追趕，也慢了一步。
她趕到時，小羽已經將棺材擺放在路中央——鹵水巷，當初芍藥被掠走、胖磨勒被打傷、丫鬟紅香身首異處的地方——柳姑姑還看到棺材邊上的石墻上，有個人形的凹坑，是被胖磨勒“倒模”貼出來的。
小羽抱著已雌雄合一、恢復原樣的巧實劍，站在棺材邊上。
胖磨勒在一步步往墻根處后退，一邊退，一邊目眥欲裂地盯著西邊路口。
路口有一匹古怪卻高大的獨角馬，馬背上坐著紅葉劍仙賀玄。
賀玄騎著馬從西邊而來，東邊的陽光在他臉上、身上灑下一片金光，將雄壯馬背上的他，映襯得仿佛一尊天神。
但此時這尊天神表情驚愕，有一點慌亂。
柳姑姑完全能理解，因為她更加慌亂：小鳳仙果然要殺賀玄！
——可她怎么正好堵在賀玄的去路上，還恰好在鹵水巷？
賀玄為何在此？
太子殿下沒任何安排嗎？
“快過來。”小羽首先開口，還朝著賀玄招手，“外面是吉祥大街，人來人往，堂堂上邦劍仙弟子，死在街中心太丟臉。”
“呵呵呵”賀玄笑了，輕夾馬腹，準備上前。
“嘶呼嘶呼”
獨角紫云獸被殺氣所懾，不肯向前，只前蹄刨地，鼻孔不停吸氣吐氣，甚是不安。
賀玄皺了皺眉，低聲罵道：“畜生終究是畜生。”
他縱身一躍，跨越四五丈，來到小羽身前，距離她僅有七八步。
柳姑姑咽了口唾沫，和對面的獨角紫云獸一樣，情不自禁后退了幾步。
賀玄用眼角余光瞥了一下棺材，譏笑道：“為一個婊子丟掉小命，你的命真是賤。”
兇鬼芍藥似乎察覺到他的靠近，竟在棺材里顫抖起來，有“簌簌”聲響從棺內傳出。
小羽輕撫棺材板，似是在安撫兇鬼芍藥，“簌簌”響聲又迅速平息。
“現在你的命老金貴了，竟值得成為芍藥姐的祭品。之前你連她一根腳指頭都不如。”
賀玄嘿嘿笑道：“她的腳趾頭我很熟悉，晶瑩剔透，溫潤如玉，甘美可口哧溜”
他吸了一口口水，臉上露出陶醉之色，“尤其是最后一根根將它們掰斷，芬芳之氣更濃郁，配上比她琴聲還要美妙的慘叫，簡直——”
“鏘”巧實劍出鞘，人劍合一，化為一條白練，射向賀玄脖子。
“當”
賀玄從容拔劍，輕巧地格擋住飛刺一劍，嘴上還嘲諷道：“就這點氣量，還敢來刺殺本大爺。
本大爺還有更多、更美妙的故事沒來得及說，你要不要——”
“刺啦——”對面劍招驟然變快，賀玄一時不察，竟被劍氣割傷了臉頰。
巴掌長的口子，切到臉頰骨了，鮮血汩汩流淌。
“你的劍仙師父蟲達，就教了你‘賤嘴之劍’”
賀玄感覺四面八方都是劍光。
每一道劍光皆劍氣凌厲，刺痛他的危機靈覺。
他必須集中精神全力應對，壓根不敢回話。
一旦說話，必定張口，一旦張口，必定泄氣。
此時他必須調集全部真氣，不能有絲毫“泄氣”。
“到底是你師父‘蠱劍仙’蟲達名不副實，只能教你些歪門邪道，還是你自己學藝不精，只學到這種三腳貓的功夫？”
賀玄不能開口，小羽從容不迫的聲音卻清晰傳來。
他甚至能聽出來，她的氣息極穩，明顯游刃有余。
他咬緊牙關，開始施展自己的“紅葉意境”。
“先前在紫山別府，我夸你劍意強大，你不會真把禮儀性的夸贊，當成了真實吧？
不會吧，不會吧？你堂堂上邦貴人，劍仙真傳，竟這么幼稚？
以為這種小孩子玩的把戲，能傷到我一根毫毛？不會吧，不會吧？”
賀玄腦門快要裂開了，尤其是那一聲聲的“不是吧”，仿佛用銅盆蓋在他頭上，用棒槌猛敲盆底。
不痛，但惱人。
可他施展了多重劍意融合的“秋風蕭瑟，離人惆悵”的意境，依舊沒能占據上風.別說占據上風，他的意境剛一展開，立即如同一幅掛在墻上的畫，被對方的凜冽劍意撕得粉碎。
他甚至沒能緩一口氣，回罵一句“去尼瑪得‘不會吧’”。
事實上他內心極為震驚，壓根沒了罵回去的興致。
——怎么可能，羽鳳仙不是用意境對抗我的意境，她只用普通的劍招，普通的劍意，只一種劍意，撕毀了我多重劍意融合而成的意境。
師父明明說過，演化意境，是劍意升華為劍靈的階梯。
多重劍意組成的意境，應該能碾壓單純的劍意啊！
“噗哧噗哧”
他只稍微分心胡思亂想了一下，立即有三道劍氣突破了防御網，在他身上留下三條入骨傷口。
“喂，你體內不是有蟲達的劍仙之氣嗎？快點用啊！你已經被我逼著連退十丈，都來到吉祥大街上了，還渾身飆血，場面難看極了，路人都在驚詫呢！”
賀玄一驚，用眼角余光瞥向周圍。
他們果然來到了大街上。
現在大清早，路上人還不多，但所有人都在驚呼。
“羽鳳仙，你找死！”他終于激活了溫養在丹田二十年的真仙劍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