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簾抬頭看了小羽一眼,道:“牛二是杏花村一霸,欺男霸女,無惡不作。縱然是同村鄉鄰,他也無所顧忌。”
小羽道:“我對牛二也有所了解,他不僅是欺男霸女,還是個隱藏了身份的強盜,專門干殺人越貨的勾當。
很多外地來的商販,都被他盯上,在出城后,被他殺人劫財。”
珠簾驚道:“我只看他面目猙獰,身上纏繞亡者的怨憎之氣,猜想他過去應該殺過人。
卻不想他竟是一個攔路剪徑的盜匪。
果然,我當機立斷是對的,不然我相公可能會被他謀害。”
小羽問道:“他和蘇公子是鄉人,認識很多年了,為何要害他?是因為你?”
珠簾解釋道:“不僅是因為我,牛二起初覬覦蘇家小妹,想討她當媳婦。
我相公和婆母知道他的為人,自然一萬個不愿意。
牛二卻沒臉沒皮,經常去蘇家附近蹲守,想要調戲蘇小妹。
我相公還和他打了幾次架。
可惜我相公身子不弱,卻沒練過武術,牛二卻精通拳腳功夫。
先前朱令君還在時,牛二還不敢做得太過分。
朱令君對衙門內的官吏,管理得十分嚴苛,遇到百姓伸冤,也一定秉公處理。
‘朱一套’和‘七大碗’的赫赫兇名,即便在杏花村,同樣家喻戶曉。”
小羽奇道:“朱一套還能管得到鄉里的事?鄉里有三老呀!”
“政權不下鄉”,對在這個時代生活了半年的她,不再是一句口號。
涉及到鄉村之事,找鄉老絕對比找縣令有用。
甚至縣城里的事,鄉老也插得上手。
因為縣城胥吏,很多是鄉老舉薦上來的“鄉里賢才”。
十里一亭,十亭為一鄉,百里之地,鄉老的權威真不小。
白珠簾說道:“我婆婆和相公,當然去找過亭長和鄉老。
他們也會嚴厲呵斥牛二。
但朱令君去世后,新來的李大人甚至公然索賄,把具狀人當成兇犯打。
李大人的表現,衙門差役都看在眼里。
過去整肅嚴苛的風氣蕩然無存。
往日縣城差役巡視鄉里時,都規規矩矩、老老實實,不敢胡作非為。
現在每有差役去了村里,必定索要銀錢,還跑到村戶家喝酒吃肉。
牛二便經常好酒好肉地招待那群巡視地方的官差,還拉著亭長和村姑寡婦陪酒。”
小羽莫名想到了《水滸傳》里的“托塔天王”晁蓋。
牛二手中的“人生劇本”,似乎和晁蓋的差不多。
只不過同樣的劇本,有的人演成了晁蓋,有的人演成了牛二。
白珠簾繼續道:“牛二本就是村中一霸,如今更是耀武揚威。
等我嫁入蘇家,牛二見到了我,又將主意打到我頭上。
一旦我外出,或者我相公外出,他必定過來糾纏。
有一回我婆婆氣不過,再次去找亭長。
那亭長還姓‘蘇’,是我相公本家呢,竟然反過來勸我婆婆息事寧人。
倒是鄉老,哪怕姓‘牛’,依舊公正,又呵斥了牛二幾回。
可鄉老住在隔壁桃園村,年紀又大了,請他過來一回都不容易。
牛二還能提前收到消息,立即逃之夭夭,等鄉老離開了再回家。
之后蘇亭長反而責怪我相公無故生事。”
話說到這兒,應該進入正題了,白珠簾卻再次露出遲疑之色。
她并非遲疑要不要繼續說下去,而是遲疑如何把握好尺度。
嗯,接下來的劇情,尺度有點大。
白老頭道:“羽仙子義薄云天,自會為你主持公道,你怕什么?牛二做了什么,你都一五一十說出來。”
白珠簾低下頭,小聲道:“有一回,我提著籃子去村外田里挖蘿卜,牛二沖出來,跪在我身下,說我美得像仙子下凡,身上無一處不讓他著迷。
他求我慈悲,可憐可憐他,他實在愛憐我一邊說還一邊抱著我的腿亂親亂舔,我心中大怒,卻又靈光一閃,想出一個一勞永逸的計策。
我使勁將他推開,跟他說白天人多,改天找個沒人的地方他欣喜若狂地答應了。
我在林子里采摘了些藥草,配制了一副能讓人內火旺盛、脊背生瘡的藥。
去見牛二前,將藥倒在水里,泡了一會兒腳,又暗中將狐毒逼到腳丫里。
狐毒害人,可凡人聞起來卻香甜可口。
那牛二一見面,果然把持不住,又一次跪在地上,抱著我的腿。
像是在吃甘草玉露,還解開褲——”
“咳咳,我明白了,你不用說得這么詳細。”白老頭擺了擺手,神色有些尷尬。
其實他們狐族內部,一丁點也不忌諱男女之事。
姐妹、兄弟之間,經常交流經驗、討論感想。
經驗豐富的長者,也會教導后輩床笫之趣、熬戰之法。
可此時有外人在,他還是個男性長輩,實在不方便聽這些細節雖然白老頭一聽就懂,甚至年輕時也浪蕩過,有過無數次類似經歷。
白珠簾看著表情木然的小羽,很認真地說:“我并沒真個兒讓牛二得手,我在釋放妖氣害人。”
——你最好不要讓小蘇知道這件事,不然他會被你放出的妖氣綠到心里發苦。
小羽問道:“你為何不干脆利落地一劍戳死他?”
“不能殺人!”白老頭表情嚴肅道:“異類得道遠比人族困難。一旦迷人敗本,必定損害自身道業,漸漸不被天地所容。”
他轉頭眼神嚴厲地看著白珠簾,喝道:“我白家家訓,你忘記了?一旦害了人,便不再是屬于我‘青丘白家’!”
白珠簾面色煞白,雙膝一軟,從椅子上滑跪在地,以額抵地,哀哀叫道:“老祖宗慈悲,孫女也是迫不得已。
牛二一直糾纏孫女,要害孫女清白,要殺我丈夫。
而且我現在還沒害人性命。
那牛二只是毒瘡發作.還能搶救。”
小羽看了看白珠簾,又細看白老頭的神色。
一時間竟無法分辨,他們是否在她面前演戲。
但無論是否演戲,她都不覺得白珠簾做錯了。
換成她,早一劍砍下牛二狗頭。
“白老爹休怒,姐姐自保而已,縱然殺了牛二,也是天經地義。”
她上前將白珠簾攙扶了起來。
白老頭苦澀道:“仙路艱難,異類欲求大道,必須遵守嚴苛的規則。
對人族天經地義之事,落在我狐族身上,卻是難以饒恕的大錯。
就比如今天。
若珠簾引來的并非通情達理的羽仙子,而是別人,這件事很難了結。
有德之道士,肯定不會認可牛二的惡行,卻會追究因果,將罪因歸咎在珠簾身上。
人妖殊途,珠簾和蘇溪坡的姻緣本就不該存在。
珠簾的手段也類妖而非人。
妖精遇到事兒,總想著用術法,以詭譎之偏方,去解決問題。
妖精的心中從無王法和制度。
可人間自有法度和規則,珠簾正確的做法是憑智慧,行堂皇大道之法。
比如,盯著牛二,等他害人時,出手救人,讓被救之人去衙門狀告牛二。
比如,在牛二家找到賊贓,讓蘇溪坡去衙門檢舉他。
西蜀遵循秦律,有鄰里間相互監督、告發有賞的法令。
即便不想惹麻煩,也可以讓別人去告發牛二,比如跟牛二喝酒的差役。
他們中或許有人是牛二的同謀,可不可能所有差役都是牛二同伙。
這些隱秘之事,凡人調查起來很麻煩。
珠簾一個即將凝丹的狐女,干這種小事還不是輕而易舉?”
白老爹看著孫女,“我們不能迷人喪本,不代表我們不能利用術法達成某些正當的目的,關鍵在于‘節制’二字。
牛二惹了你,你可以管。
牛二若沒惹你,你知道他殺人越貨也不要管。
除非你正好碰上,并且有能力保護自己、隱藏自己。
總之,你離開山林,進入了人間,得把自己當成一個真正的人。
要立即改變狐性很難,可這本身就是紅塵煉心的修行之路。
如果你人在紅塵,依舊將自己當狐,那你還去人間做什么?”
說完,白老頭揮了揮手,讓孫女退下,并命仆從端來新的茶水和果盤。
屋里便只剩小羽和老狐貍兩人。
小羽明白,老狐貍要和她深入交談了。
“剛才長者對珠簾姐姐的教誨,讓小羽既是敬佩,又收獲巨大。
不過,小羽也心有疑惑,為何異類得道如此艱難?
不瞞您說,我也曾遇到奇遇。
得大能者認真教導過一段時間,可他只讓我煉心,沒說什么戒律之事。”
她不得不再次裝逼。
不然無法解釋自己為何不曉得此時、以及接下來的常識性問題。
——大能者只教了我煉心之法,別的都沒說。
小羽這話也不算錯。
她還真不算在裝。
——果然不出老夫所料,這個羽鳳仙能說出“還丹將熟”,必有高人指點。
白老頭心領神會,笑道:“老夫妄加揣測,大能者之所以沒跟你說這些事,應該有兩個原因。
首先,羽仙子天資聰慧,又品行高尚。
不像我這愚鈍的孫女,需要狠狠鞭笞,才能適應人道。
大能不用額外叮囑羽仙子,你如今已走在正道上。”
這話小羽愛聽,可她不覺得自己遇到同樣的事,能做得比白珠簾更“規矩”。
她會揮劍劈砍,管它什么人間法度和規則。
“其次,羽仙子是人,我們是妖。”
白老頭嘆道:“‘仙’是‘人’在‘山’上,不是妖在山上。
要成仙,得先做人。
我們異類成仙,必須遵守‘人’的規矩。
甚至,異類無法成為大羅金仙。
‘人教’教主定下的規矩,對異類格外咳咳,有一點嚴格。”
——果然是格外嚴苛,都不敢背后說壞話。
小羽心中嘀咕,嘴上問道:“異類不能成為大羅金仙,這是三清道祖定下的規矩?
可我聽說很多妖王比金仙還要強大,能吞吃十萬天兵天將呢!”
白老頭沉吟道:“法分古今,當今之‘天地人鬼神’五仙法,皆為人族之法。
天仙、金仙,也主要針對人族。
但這并不代表異類無法達到相似的境界。
無論異類還是人族,修仙無非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虛合道三個大方向。
證道大羅,便是仙法的最高境界。
而要證道大羅,必須先天仙再金仙。
在封神之戰前,通天教主的截教,有教無類,異類也可毫無阻礙地晉升金仙。
可封神之戰后,天下教派和道法,幾乎都是人教弟子創立,天仙法才開始成為‘唯一正道’。
連異類也開始學習天仙法,模仿天仙法,并自稱‘仙’。”
他神色復雜地嘆了口氣,“所謂‘妖仙’,還是仙啊!
要知道在上古年間,妖族主修大神通,以‘妖神’、‘妖圣’劃分境界等級。”
小羽若有所思。
她還記得前世網絡上,在討論封神之戰時,大多數人對截教多有同情。
覺得通天教主耿直義氣,老子是個老陰比,元始天尊是個老不要臉。
截教弟子也各個仗義,闡教弟子皆偽君子。
現在她有了不一樣的感悟。
或許主張“有教無類”的通天教主真的耿直且正直,而老君和元始有些不要臉。
可問題是,老君和元始的偏心眼,是偏向人族啊!
老君和元始兩位圣人肯定是對人族有所求。
沒利益的事誰都不會干。
但這兩大佬把屁股坐歪到人族,總比歪到妖族那邊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