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時候,柳姑姑神色疲憊地小跑到詠河宮大門前。
在偏門外焦急等了將近一刻鐘,才有侍衛領她去見曹衛率。
“衛率大人,我能見太子殿下嗎?”
曹衛率打了個哈欠,道:“你也不看看現在什么時辰。要見殿下,至少等殿下用過早膳,完成晨練,處理好加急文書。”
柳姑姑靠近他兩步,神色嚴肅道:“芍藥被賀玄害死了,大人可知道?”
曹衛率眸光一閃,反問道:“昨天下午,你不是將那個誰.那個瘦小的昆侖奴抬走嗎?這么簡單的小事情,到現在還沒處理好?”
“和羽鳳仙有關,還是簡單的小事?”
柳姑姑心里莫名地悲憤,卻只敢懟這一句,緊接著又老老實實地說:“小鳳仙昨晚便打算來詠河宮找太子殿下,我攔住了,將她帶到亂葬崗,找到了芍藥的尸體。”
曹衛率面色數變,“芍藥姑娘的尸體,竟被扔到了亂葬崗?
這件事我的確不知道,殿下也不曉得。
羽鳳仙是什么反應?
她和芍藥姑娘她們才認識不到半年,應該沒什么交情吧?”
“我估計她打算殺賀玄!”柳姑姑遲疑道。
曹衛率霍然起身,表情又驚又怒,高聲呵斥道:“無能的蠢貨!殿下讓你處理好芍藥姑娘的事,你就這么處理的?”
柳姑姑苦澀道:“我只是紅袖坊的老鴇,不是羽鳳仙的親娘,往日又沒給她大的恩惠。她肯認真聽我說幾句話,已經算是給我面子。”
曹衛率冷冷道:“你只是估計,她并沒跟你說,她要殺賀玄。”
柳姑姑道:“她沒跟我說,但她知道是賀玄害死了芍藥,之后卻沒和我談論任何賀玄的話題。”
停頓了一瞬,她又補充道:“反正我已經通知了大人,若大人沒其它吩咐,我先告退了。”
“捅了這么大的婁子,你還想一走了之?”曹衛率眼神陰冷地喝道。
柳姑姑心里委屈悲憤到極點,叫道:“我一直按大人的吩咐辦事,并不曾在任何事上擅作主張。”
曹衛率怒道:“你告訴羽鳳仙是賀玄害了芍藥姑娘,還不算擅作主張?
即便是昨天下午,我也只是讓你帶走昆侖奴,不曾跟你說芍藥姑娘被害之事。
若不是你膽大妄為,敢四處亂打聽,怎么會知道是賀大人害了芍藥姑娘?
你悄悄打聽這件事,已經犯了忌諱,還將這件事告訴羽鳳仙
你這條老母豬,好大的膽子!”
柳姑姑雖心里屈辱,卻沒激動,沒怒吼,只表情委屈地說:“大人冤枉我了,我很懂規矩,什么也沒打聽,是芍藥告訴小鳳仙的。”
曹衛率怔了怔,驚訝道:“芍藥姑娘還活著?”
“她死得很慘,成了厲鬼。昨晚我們去亂葬崗找芍藥的尸體,她詐尸了。”
柳姑姑仰起腦袋,讓曹衛率看到脖子上掐痕,又快速將芍藥詐尸的經過大略說了一遍。
曹衛率擰著眉頭,來回踱步。
好一會兒,他漠然看了柳姑姑一眼,道:“你等著,我去見李大人。”
柳姑姑在這處沒有碳爐、沒有茶水的偏廳等了小半個時辰,有仆人過來,道:“柳三,太子殿下在‘尚德殿’等你,速速跟我走!”
柳姑姑也不介意仆人輕慢的態度,立即站起身,跟著仆人小跑。
嗯,仆人步伐似緩實急,看起來一點也不急切,速度卻很快。
柳姑姑不敢使用輕功,也不懂這種“高等奴仆步伐”,只能小跑。
太子正在偏廳用飯,中庶人李安民隔著一掛簾子在和他說話。
柳姑姑進門后,立即跪下磕頭行禮。
“柳三,你怎么知道芍藥的尸體在亂葬崗?”太子在屋內,慢條斯理地問道。
“小人猜的。教司坊女子命苦,常有類似的事發生,小人經歷得多了,有了些經驗。”柳姑姑道。
“既然你經歷得多了,為何沒能處理好這件事?”太子提高音量,聲音中飽含怒氣,“你腦子進了水,帶羽鳳仙去亂葬崗找人?
她一個不懂規矩的沙蠻子,一身蠻脾氣,最愛夾腦風,你不知道?”
柳姑姑道:“殿下,小鳳仙一定要來詠河宮找李大人、找太子殿下,找你們詢問芍藥的事。
我攔不住,只能期盼芍藥以大局為重,幫忙勸說小鳳仙。
芍藥人雖死,卻有靈魂在。
以我對芍藥的了解,哪怕她屈死成了鬼魂,也必定不希望小鳳仙涉險,不會將事情鬧大。
可我沒想到芍藥的確成了亡魂,亡魂卻變成了厲鬼。”
她又抬起腦袋,展露自己脖子上大片的烏青掐痕。
“變成厲鬼后,芍藥不再是先前善解人意、溫和大度的芍藥,她甚至要找我索命。”
“呼”一個青瓷碗呼嘯著穿過珠簾,精準砸在柳姑姑額頭上。
“哐當”瓷碗里還有半碗熱湯,碗碎湯灑,柳姑姑像是被人踹了一腳,踹在頭上,身子向后飛了兩三米遠。
她暈暈乎乎,好半響沒能爬起來。
中庶人李安民皺了皺眉,面向簾子道:“殿下息怒。賀玄的確做得太過分了。
他擄走芍藥姑娘也就罷了,還把人給害死了。
害死芍藥姑娘也就罷了,至少要好好安葬她,讓她入土為安。
弄成現在這樣,被羽鳳仙恨上,純屬他自找的,和殿下無關。”
“你這樣跟羽鳳仙說,她能聽?她聽了愿意安分下來?”太子高聲叫道。
李安民道:“如果好好分說,她應該能聽得進去。”
接著他轉過身,看向掙扎著爬起來,又重新端正跪姿的柳姑姑,問道:“羽鳳仙何時去的亂葬崗?”
柳姑姑捂著額頭,輕聲道:“昨晚,大概亥時三刻(接近晚上十點)。”
“現在已是辰時(早晨七點).”李安民又問:“這段時間她都在干什么?”
“她一直在亂葬崗,念經安撫芍藥的怨魂。”柳姑姑道。
“看來她現在很理智,并沒發瘋。”李安民微微頷首,“你呢,你為何現在才來詠河宮?”
柳姑姑道:“小鳳仙讓我在亂葬崗搭建了一個棚子,接祭亡人的祭棚。
我在砍樹搭建祭棚,胖磨勒去城里賣棺材。
賣了棺材又準備壽衣、紙錢、孝衣、白番等物。”
“她要在亂葬崗祭奠芍藥?已經找到芍藥姑娘的尸體,為何不回城?”李安民奇怪道。
這個問題柳姑姑先前也問過。
“芍藥變成了厲鬼。小鳳仙要先化解她的怨氣,不然尸體裝在棺材里,也鎮不住。”
接著她又進一步解釋道:“以小鳳仙的手段,哪怕芍藥變成鬼王,她也能鎮壓。但小鳳仙不愿用對付兇鬼的暴戾手段對付芍藥。
她要用佛經、用慈悲之心,慢慢感化芍藥。
只有徹底化解芍藥的怨氣,才能讓芍藥入土為安。”
“羽鳳仙想得很周到,對芍藥姑娘很體貼”李安民神色擔憂地看向簾子后面的李榮基,“殿下,得立即喊賀玄過來。”
“孤現在不想見他。”太子聲音硬邦邦地說。
“殿下現在不見他,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了。”李安民嚴肅道。
太子沉默了一會兒,“羽鳳仙要殺他,喊他過來做什么?應該讓這老母狗再去勸羽鳳仙。
勸不動羽鳳仙,等芍藥怨氣消解、恢復理智,就去勸芍藥。
芍藥肯定懂得什么是大局,也一定會以大局為重。”
“殿下英明!”李安民轉頭看向柳姑姑,淡淡道:“你聽到了?”
“小人現在去找小鳳仙?小鳳仙讓我準備喪葬的一應之物,還要賣一座荒山安葬芍藥。小人領了任務,所以才有機會來詠河宮。”柳姑姑遲疑道。
李安民道:“你現在去找她,就說事情已經吩咐下去。
你要守在她和芍藥姑娘身邊。
等芍藥姑娘消解了怨氣,你再單獨找芍藥姑娘談。
你是個經驗豐富的老鴇子,這么簡單的事,不需要我一步步教你怎么做吧?”
“小人盡力而為。”柳姑姑道。
“要怎么盡力而為,你自己看著辦,反正你的命已經和賀玄綁在一起。
若羽鳳仙真殺了賀玄,她是什么下場,孤不保證。
孤可以百分百肯定,你這條老母狗,連去亂葬崗的機會都沒有。”太子冷冷道。
柳姑姑的臉“唰”的一下慘白,“殿下——”
“滾!”太子壓根不聽她哀嚎。
柳姑姑縮了縮脖子,表情惶恐地站起身,有些茫然地行了一禮,默默往外走。
“先收拾一下自己,再去見羽鳳仙。”李安民在她身后淡淡提醒道。
“小人.省得。”
等柳姑姑離開,李安民又道:“殿下,你還是得傳賀玄過來。
柳三的賤命,不如賀玄的一根汗毛。
她肯定會拼命勸阻羽鳳仙。
但能不能勸住,我們誰也沒有把握。
沒關系,嘿嘿,我們一定有把握讓羽鳳仙找不到賀玄。
讓賀玄離開迎祥府,去雒都或者別的地方躲個兩三個月。
羽鳳仙還能一直保持殺氣不泄?
縱然她是個殺星,一定要殺賀玄,為芍藥姑娘報仇。
妖蟬會給她兩三個月的時間?
她不是準備悄悄跑路嗎?我估計她壓根等不了幾天。
芍藥慘死,她憤怒,但無論她多憤怒,都不會不顧自己小命。”
“孤真希望那小賤人多留幾天,直到妖蟬找過來,將她活活打死。”李榮基恨聲道。
李安民道:“羽鳳仙欺騙殿下,欺騙了我們。
利用我們對除妖大局的重視,在迎祥府胡作非為,不斷試探我們的容忍極限。
的確可惡至極。
但妖蟬真來到迎祥府,對我們西蜀、對李家也沒好處。
殿下別忘了,覆滅西蜀的三十六國之亂,就是妖蟬暗中主導的。
咱李家雖姓‘李’,卻屬于贏氏旁支,我們注定要和大秦站在一起。
欲要顛覆大秦的妖蟬,永遠是我們最大的敵人。”
李榮基嘆了口氣,道:“孤氣糊涂了,孤應該期望羽鳳仙和妖蟬同歸于盡。”
李安民有些無語,“殿下,現在保下賀玄才是關鍵。
且不說他師父是大秦劍仙,是真正的仙人。
只說他司馬令的身份。
大秦派到西沙域的兩個司馬令,都死在西蜀,還死在為殿下效力期間,大秦怎么看?
殿下又該如何跟雒都的王上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