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羽像拖死狗一樣,拖著賀玄往鹵水巷里面走時,李榮基已經猜到他的結局。
“向天師,羽鳳仙要殺賀玄”他表情猶豫,很想大喊:羽鳳仙,住手。
心里又有些驚惶。
——羽鳳仙連賀玄都敢殺,她明明要去大秦躲災的。
現在她要離開西蜀了,還會在乎他西蜀太子的身份嗎?
這是一個很容易聯想到的問題。
“殿下,你要勸阻羽鳳仙嗎?”向天師也有些遲疑。
賀玄的身份比趙真更特殊。
除了他真仙弟子、大秦司馬令的身份,還因為趙真已死,現在賀玄是西沙域唯一的大秦司馬令。
他若再死,等于大秦派到西沙域的司馬令,“全部”死在西蜀,死在西蜀太子身邊。
大秦朝廷怎么看?蜀王怎么看?
而且,此時在大街上,很多人都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還都用審視的目光往這邊看,看太子如何應對。
如果太子毫無反應,不僅讓投靠他的人寒心,還顯得特別窩囊廢。
“向天師,如果羽鳳仙發瘋,欲要殺王刺駕,你可能攔住她?羽鳳仙實力雖強,可首先,前幾天趙真用釘頭七箭書咒了她,她此時精神依舊萎靡。
另外,剛才賀玄爆發的‘真仙劍氣’,必定重創了她,她要噴血,卻忍住了。
她為何強忍?怕露怯唄。”李榮基眼神閃爍,聲音細若蚊鳴。
向天師心中一緊:干!他憂心太子的前程,太子卻想讓他去送死。
呃,此時在他心中,讓他對付任何狀態的羽鳳仙,都和直接自殺沒任何區別。
他在邊上看了就感到害怕,還直接獨身面對羽鳳仙一個月幾百兩金子的俸祿,他玩什么命啊!
“羽鳳仙狀態不佳,是肯定的。可老道擅長雷法、火法和‘壺中仙法’,老道的雷法遠不如《五雷正法》,火法也必定不如回祿大神的災火。
壺中仙法頂多用來逃命,在此處沒用啊!”
頓了頓,這位西蜀朝廷冊封的天師又委婉道:“殿下若要和羽鳳仙拼命,當立即調集詠河宮三百黑龍禁衛。
‘雙槍武神’陳將軍本就是頂級人仙,帶領三百黑龍禁衛組成軍陣,未必不能斬殺羽鳳仙。”
出主意可以,讓他直接上,沒門!
李榮基道:“羽鳳仙肯定擋不住‘巴蛇兵陣’,可她打不過難道還不能逃跑?”
現在的焦點問題是賀玄的死活。
他完全沒必要和羽鳳仙拼命。
可一旦他派黑龍禁衛圍殺羽鳳仙,不一定能救下賀玄,卻一定會逼得羽鳳仙跟他拼命。
他萬金之軀,憑什么為了賀玄的一丟丟生還機會,去跟羽鳳仙那個低賤的小沙蠻以命換命?
向天師沉吟道:“老道并不是讓黑龍禁衛和羽鳳仙廝殺。
只是擺出陣勢,逼迫羽鳳仙認清形勢——她并不能在您面前為所欲為。
然后殿下再親自出面做和事佬,讓賀玄跪下向棺材磕頭,祈求芍藥姑娘原諒。”
李榮基有些心動。
可不等他做出決定,鹵水巷內的賀玄已經開始求救,“太子,救我,殿下,你答應要保我李榮基,你這個窩囊廢,出聲啊”
李榮基看到很多路人都轉過頭,用異樣的目光打量自己。
他們還在小聲嘀咕,嘀咕的時候表情更加詭異。
——該死,該死,該死!孤為何沒有天仙之力,好殺掉羽鳳仙,砍死賀玄,殺光這群膽敢當面誹謗孤的泥腿子!
他臉頰漲紅,心如火燒、意似油煎,站立不安,想要大聲咆哮。
“殿下,您至少得說句話,表個態.可以勸一勸羽鳳仙,也可以呵罵賀玄。”李安民低聲道。
如果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做,像根木樁子杵在這兒,真的很損威儀。
早知如此,還不如不離開詠河宮,不來到大街上看戲。
躲在詠河宮里,還能假裝不知情。
“給李榮基的小喇叭拋光”賀玄自知必死,開始肆無忌憚地發泄。
既羞辱了芍藥,又在“污蔑”李榮基。
“混賬東西!”李榮基又怒又羞,跺腳罵道:“虧得孤還在猶豫,在思考要如何搭救他。
他果然如羽鳳仙所言,寡廉鮮恥,不懂禮儀,惡毒陰狠,形同野獸。”
向天師老臉肌肉輕輕抽搐,“殿下,賀玄死了,羽鳳仙砍下了他的腦袋,斷脖正在噴血呢!”
人都死了,你還在猶豫如何搭救人家賀玄只罵你“喇叭”小,已經口下留情,很有禮儀了。
“殿下,賀玄已死,事成定局。”李安民低聲建言道:“賀玄把話說開了,大家都曉得了您和芍藥姑娘的關系。
芍藥姑娘被賀玄害死,您.或許可以去巷子里,給她上一炷香。
順便確定賀玄的靈魂有沒有被羽鳳仙拿去。
沒救下他人,救下他靈魂,賀玄和他的師父,都必須記得殿下的這份恩情。”
李榮基心里明白,自己的確該做些什么。
“羽鳳仙連賀玄都殺了.你覺得芍藥對孤會沒有怨氣?
如果羽鳳仙大逆不道,膽敢刺王殺駕,然后逃之夭夭,咋辦?”
“羽鳳仙先前沒殺您,現在八成不會對您出手。”李安民道。
“八成?“李榮基略微提高音量,怒道:“關乎孤的性命,你跟我說‘八成’?”
“殿下,你們在此作甚?”一陣微風從后方飄來,一位中年道士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突然間出現在李榮基身邊。
李榮基和周圍幾人先驚了一下。
偏頭一看,見道人四十歲的模樣,面容古拙,長頸而高鼻梁,美須髯,頭戴一頂金色頭巾,腦后一雙碧玉環,穿一領青羅道袍,腳踩一雙皂靴,右手搖動拂塵,左手輕敲漁鼓。
說話時,漁鼓還有節奏地“咚咚”響了兩下。
很有韻味。
“哪來的道士,敢——”有侍衛還打算呵斥,李榮基已面露狂喜之色,趕緊上前恭敬下拜,一揖到底,“弟子李榮基拜見玄隱真人。”
“啊,玄隱真人.”向天師先前沒見過玄隱真人,此時低呼一聲,趕忙跟著敬拜。
玄隱真人微笑著向眾人打了個稽首,又問道:“前面發生了什么事,連殿下也在此圍觀?”
“羽鳳仙膽大妄為,當街斬殺了大秦司馬令賀玄,賀玄還是大秦劍仙蟲達的弟子。”
大靠山來啦,主心骨有了。
李榮基聲音都高了兩度,臉上也不加掩飾地展露憤慨厭惡之色。
“羽鳳仙”玄隱真人朝巷子里看了一眼,輕輕點頭,道:“鐘靈慧秀,氣度不凡,這個羽鳳仙倒是沒讓我失望。”
李榮基表情一滯,道:“要論天賦才情,在她面前,弟子也自愧不如。
但她太缺管教,膽大如斗,什么悖逆枉上的事都干得出來。”
玄隱真人沉吟道:“我聽周圍路人議論紛紛,似乎都在夸她豪氣干云、有情有義。
棺槨中的女子,只是個青樓名妓,和羽鳳仙也僅僅相處了幾個月。
并無大恩于羽鳳仙。
羽鳳仙卻為了她斬殺大秦司馬令.這種情誼和膽魄,很難得啊,上邦的古之賢士也不過如此了!”
李榮基抿了抿唇,點頭道:“她重情重義,孤也十分敬佩,奈何事情不好收場啊!”
玄隱真人淡笑道:“我也聽說過蠱劍仙蟲達的名號。蟲達非天仙,和我一樣,也是地仙,卻多次憑借出神入化的劍術,打得天仙狼狽逃竄。
但我本人和他不相識,沒任何交情。
大秦朝堂之事,我更是避之不及。
今日找羽鳳仙,也不是跟她攀交情。
唔,她似乎完成了祭奠,準備離開,你去.”
話未說完,他又住了口。
小羽將賀玄人頭擺在“供臺”(一塊白鹿皮)上,又朝著棺材拜了幾拜,低聲念叨了些什么話,便站起身,招呼胖磨勒收拾東西,要扛著棺材離開。
忽有一錦袍青年從巷口人群中走出來,朝小羽拱了拱手,神色復雜道:“羽仙子,既然你在此祭奠芍藥姑娘,可否容張麒為她上一炷香?”
“麒公子”小羽只遲疑了一瞬,便點頭答應下來,“多謝麒公子此時還念著芍藥姐!”
有人主動祭奠芍藥姐,這當然是好事。
她遲疑,只是遲疑地方不對,時間也不是太好。
可對方都不介意,她也無所謂了。
胖磨勒充當芍藥的“孝子”,在“麒公子”上香完畢后,還朝他磕頭答禮。
麒公子只是首例,并非唯一的“賓客”。
不一會兒的功夫,鹵水巷東西兩個巷口,都排了長長的隊伍。
還有附近的街坊鄰居,主動搬來桌凳,幫忙將祭臺弄得更加規整。
賀玄的人頭原本放在地上,只在地上攤了一塊白鹿皮。
這會兒他有幸“坐”上了大方桌鮮血流過白鹿皮,將桌面染紅了,大概不能要了。
一直站在邊上,神色復雜觀望的柳姑姑,也識情識趣,找紙扎店買了一筐子紙錢,讓胖磨勒燒,她自己也在棺槨邊上撒。
玄隱真人最后也排隊,給芍藥上了一炷香。
上完香后,他走到小羽身邊,低聲道:“羽鳳仙,我乃萬壽山玄隱。
請清河郡王府幫忙傳話,要約見你的人就是我。
且讓他們自行祭奠,我們去邊上聊聊,耽誤不了你多少時間。”
小羽心中驚訝。
道人給芍藥上香時,她就在邊上,卻絲毫沒察覺到他的異常。
她還以為他是個連武功都不會的普通道士。
現在她隱約感應到一股極為內斂的“仙氣”。
仙氣都可能是幻覺,事實上對方并無泄露任何氣息。
雖然驚訝,小羽并沒有失態,立即和胖磨勒打了聲招呼,跟隨道人避開排隊的人群,來到吉祥大街。
小羽看到了太子李榮基。
向天師和李安民一左一右護衛在他身邊,他身后還有曹衛率帶領的七八個武士。
他們都神色復雜地看著她,小羽卻面無表情.也不是沒表情,她臉上的恭敬和溫順,乃至淡淡的笑容,皆為玄隱真人準備。
玄隱真人愿意排隊給芍藥姐上香,哪怕之后的交談不歡而散,她現在也愿意奉承他。
至于李榮基.她怕看向他的目光中,殺意隱藏不住,避開了和他直接對視。
“真人,請隨弟子回詠河宮,弟子早已為您準備了——”
玄隱真人擺了擺手,嘆道:“殿下的美意,我心領了。
只是我不會在迎祥府久留,就不必來回折騰了。”
他抬頭看了周圍一圈,指著不遠處的“榮慶茶社”,道:“羽鳳仙,我們去茶社喝杯茶吧。”
說完他大步往前走,小羽默默跟在他身邊。
李榮基和他身邊的人都急了。
“真人,妖邪進犯我大蜀,蜀東安危全系于您一人之身。
您離開了,蜀東數百萬黎庶該怎么辦啊。”李榮基焦急道。
玄隱真人笑道:“殿下勿憂,我并非離開西蜀,只是要先回一趟雒都,跟清河郡王商討南屏山地下龍宮——咳咳”
瞥了眼邊上的羽鳳仙,他有些生硬地終止話題,“太子殿下當明白,事有輕重緩急,蜀東妖患之事很重要,卻不算急切。”
李榮基明白,李家如今最急切、最重要的事,一直是南屏山地下水脈中的上古龍宮傳承。
他神色緩和,道:“真人大概要離開多久?”
“看王爺怎么安排吧。總之,要以他那邊的事務為先。”玄隱真人坦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