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富貴翻身下馬，先有些驚懼地看了眼供桌上死也不肯瞑目的人頭，又勉強向棺材拜了拜，才道：“羽仙子，驟聞芍藥姑娘遇害之噩耗，我心中甚是悲切痛苦。
本來我已決定趁天沒黑，將翠屏峴上的祖墳遷出去，明天就把山賣掉。
現在遇到了芍藥姑娘，我以為這是緣分，是天意，心里也十分愿意為芍藥姑娘盡一份心。
不知羽仙子能否滿足我的小小心愿？”
小羽皺眉道：“陳公子，你能有這份心，我替芍藥姐感謝你。
可芍藥姐頂多和你數面之緣，算是個朋友。
山上埋的卻是你爹娘，你爺爺，你祖宗。
你怎么不為他們盡一份孝心？”
陳富貴干癟的臉頰漲成豬肝紅，囁嚅著道：“慚愧，十分慚愧，我是個不肖子，沒能守住家業，如今連贍養妻兒都十分困難。
俗話說，不孝有三，無后為大。
為了延續陳家香火，只能顧大孝而暫棄小孝了。”
若非這貨剛才朝芍藥棺材行了拜禮，算是“賓客”，小羽一定會忍不住，用巧實劍的劍柄，使勁抽他幾嘴巴子。
用，她怕臟了手。
小羽沒打人，卻變了臉色。
陳富貴察言觀色，立即伸手指著東北方向，叫道：“羽仙子，你看，那便是翠屏峴！
多漂亮的一座山峰，就在天門鎮邊上，還能俯瞰飛車平臺。
住在山頂上，芍藥姑娘可以看到城里的天寶居，又能觀看周饒飛車起飛，多幸福美滿。”
小羽抬頭看去，果然是天門鎮之屏風，恰好擋住了天門鎮的東北角，其上栽滿了常青之松柏，本來一片蒼翠。此時夕陽西下，又反射朦朧金光。
小羽僅用粗淺的望氣術觀察它的氣象，竟在山頂之上看到一片濃郁的云氣。
果真是一塊風水寶地，肉眼可見地“寶貝”。
陳富貴見她如此神態，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氣，再接再厲道：“羽仙子可聽說過我陳家往事？
我曾祖敏公才學出眾，被人皇看中，成為咸陽宮七十‘博士’之一。
博士雖然品級不高，僅相當于縣令，卻能經常見到人皇，為人皇出謀劃策。
整個天下，無數飽學之士，可博士僅有七十人啊。
我陳家能有此殊榮，固然有敏公天生宿慧、博古通今的緣故，可這翠屏峴也立了大功。
這塊風水寶地讓敏公運如華蓋、福緣深厚、屢遇貴人，最終學問大進、官運亨通，成為大秦博士。”
大秦為三公九卿制，三公為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三公之下便是九卿。
九卿之首為“太常”，掌宗廟禮儀之官，兼管文化教育。
博士便是太常的下屬，官職不高，地位卻非常尊崇。
陳家能出個“大秦博士”，絕對是祖墳冒青煙嗯，就像此時夕陽下的翠屏山，煙霞升騰，氣象萬千。
當然，陳敏陳博士，并非獨一無二。
大秦經常從八方諸侯國“抽血”，優秀的武將和文臣，都會得到大秦官方的邀請，進入大秦軍中或朝堂。
比如葛慶。
葛慶恨透了小羽，就因為他已經拿到蒙家軍（玉門衛）的“Offer”，即將前往大秦深造，前程似錦，未來光明。
又比如西沙域辛末號土地，鄒青。
也就是貪吃沙丘沙蠻香火、被青松用掌心雷劈死的土地神。
鄒青和陳敏差不多的情況，通過文職進入大秦朝堂。
如果陳敏不去大秦，而是留在西蜀，必定是名留青史的大儒。
陳敏多教幾個大儒學生，西蜀人便能當著西魯人的面，大喊：我們西蜀才是西沙域小中華！
“這座翠屏峴，你打算賣多少錢？”小羽收回目光，轉頭問道。
陳富貴心中大喜，豎起兩根手指頭，“不多，兩千金足矣。”
“兩千金”小羽瞥了他一眼，“難怪你追著讓我買。”
陳富貴叫道：“羽仙子，翠屏峴就在天門鎮邊上，不說其它，只把山上長了百年的老樹砍了賣錢，也能賣兩百金。
再將山坡開墾成農田，再買兩三百金。
即便賣了樹，再將坡田租出去，山上依舊能安置很多墳塋。”
小羽道：“你咋不賣呢？”
陳富貴理所當然地說：“我這不是正在賣嗎？若羽仙子不買，我肯定要先賣樹，再賣田。”
小羽搖頭道：“翠屏峴或許值兩千金，可我沒那么多錢。”
陳富貴脫口而出，“你不是洗劫了馮尼婆的水月庵，搜刮了數千金嗎？”
小羽瞇了瞇眼，朝城門口瞥了一下。
即便隔著兩里地，她依舊看到城墻上踮腳張望的苗禿子。
“小鳳仙，如果你看中了翠屏峴，不用擔心銀錢的事。”柳姑姑開口道。
小羽瞪了她一眼，“我不擔心，你給我出？”
柳姑姑將她拉到一邊，距離陳富貴七八步遠，低聲道：“我曉得你的銀子要留給紫櫻她們，但你也別忘了芍藥的天寶居。”
小羽怔了怔，道：“你的意思是，將芍藥姐的天寶居賣掉換錢？”
“天寶居至少能賣八百金，天寶居里面的古玩玉器，孤本書籍和琴譜，又能賣數百金，算上芍藥的積蓄，賣三座翠屏峴都綽綽有余。”柳姑姑道。
小羽搖頭道：“芍藥姐的古玩玉器、書籍琴譜，乃至金銀珠寶，可以當成陪葬品。人雖死，靈魂在，死后去了陰間也需要錢。”
柳姑姑道：“你將數千金埋在芍藥墳墓里，是在害她。
如陳富貴這種人，連自家祖墳都刨，更別說別人家的墳。”
小羽冷笑道：“你以為我挖個坑，把棺材放進去就完事兒了？”
“難不成你還打算大興土木，為芍藥修建一座大墓？”柳姑姑問道。
“我自有手段，你不用管。我的確有購買翠屏峴的想法，安置芍藥姐只是其次。
買得起就買，買不起就是我無緣做一件好事。”小羽道。
“什么好事？”柳姑姑疑惑道。
小羽嘆道：“陳敏能被選拔為大秦博士，一定才學過人，是一代大儒。
我也是儒生，見他墳墓被毀，心中不忍。
若能花個幾百金，幫一位前輩守住陰宅，我覺得很值。
可兩千金，超出我的能力范圍。我想做好事卻不能夠了。”
柳姑姑瞪眼道：“你算什么儒生？你就是個沙蠻。
而且陳富貴的太爺壓根不是大儒，他好像特別擅長造船。
我記得天門會的‘蓋江大樓船’，就是百年前陳老爺子設計并督造。
現在樓船依舊完好無損，每個月都會承載萬石貨物，往返于雒都和天門鎮之間。”
小羽有點尷尬，“好吧，我不是儒生，我只是覺得一代豪杰，落到被不肖子孫遷墳的地步，有點慘。”
她回到陳富貴跟前，先將一直抓在手上的供桌放下，然后笑道：“陳公子，你有沒有想過，找老祖宗討些銀子花花？”
陳富貴好奇道：“怎么找老祖宗？”
小羽指著翠屏峴，道：“你陳家曾經有多富貴，你肯定清楚。
如此富貴，陳家先祖在下葬時，豈能不陪葬奇珍異寶？
說不定從敏公陰宅里隨便取一件上邦珍寶，便價值萬金。”
“啪！”陳富貴大笑道：“羽仙子與我英雄所見略同啊！我本就打算在遷墳時，將里面的珍寶取出來。”
接著他又一臉認真地說：“羽仙子，咱們熟歸熟，有些話卻要先說清楚。
你買走的只是翠屏峴，不包括山上的陳家墳塋。
那些棺槨和陪葬品，都屬于我，等我將墳墓全部挖走，翠屏峴才屬于你。”
小羽笑瞇瞇道：“找老祖宗要錢而已，何須這么麻煩？
萬一驚擾了祖先，祖先托夢罵你不肖子，豈不是要壞事？”
陳富貴嘆道：“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為了養家糊口、保陳家香火傳承，祖先罵我，我也認了。”
“我有一法，可以不驚擾陳家祖先，也不必挖墳，甚至不用賣翠屏峴，就能得到陳家先祖的遺產，你要不要試一試？”小羽問道。
陳富貴驚喜道：“我當然原意試，可這種好事怎么可能？仙子在騙我吧？”
“我只問你愿不愿意。”
陳富貴點頭道：“當然——哎呦”
話音未落，小羽已經提著他的后頸脖，一腳踩進了陰陽路。
陳富貴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再醒來時，已經來到一座殘垣斷壁的宅院。
天空昏暗且低矮，仿佛鍋蓋蓋在頭上，極為壓抑。
周圍灰蒙蒙，陰風陣陣，仿佛鬼在耳邊哀叫。
陳富貴激靈靈打了個寒顫，“羽仙子，我在做夢嗎？”
“唉，你沒做夢，是我白日做夢，妄圖讓你先祖管教你。”小羽一臉失望地嘆息。
她還指望找到陳家老祖，先讓他化身兇鬼、好好教訓不肖子，順便跟他攀關系，打聽一些秦朝之事。
陳敏也才死了一百多年，他當年的同僚，現在應該還有不少還活著。
或許能給她寫一封推薦信，幫她在咸陽找幾個大儒老師不是大儒也行。
“我先祖？這里是哪里？”陳富貴驚懼道。
“是陰曹地府，你陳家陰宅。”
小羽提著他的脖子，又在周圍飄了一圈。
曾經的陰宅應該十分富貴宏偉，有上百間房屋。
宛若王宮的大殿，有三座，庭院大概七八個。
比不上福王宮，但比王家陰宅強好幾個檔次。
基本就是現實中，王處士家和敗家前陳家的區別。
“你看，這里有匾額，大秦文秀苑博士府。你爺爺是不是文秀苑博士？”
陳富貴茫然點頭，“就是文秀苑.可我陳家陰宅怎會敗壞至此？”
小羽反問道：“你陳家陽宅難道比這更好？”
陳富貴咽了口唾沫，環顧左右道：“縱然家宅殘破，我父祖的陪葬品呢？”
小羽道：“你四處找找看，若陽間墳塋中留有金銀器物，必定能在陰宅找到。“
陳富貴果真開始四處翻找，可找了一圈，只見斷磚殘瓦，連一枚銅板也沒有。
“不可能，我陳家富甲一方，不可能沒有陪葬。”他激動叫道。
小羽嘆道：“人會花錢，鬼的日常開銷也不小。
前些日子我在福王福地，還見到鬼賭博呢！
賭博輸了錢，在別人家陰宅門口偷紙錢。
很顯然，若非你家先祖花光積蓄，陰宅不會殘破成這樣。
我估摸，你的先人沒錢了，干脆拋棄陰宅投胎去了。
就像陽間的你，但凡手里還有錢，怎會賣祖宅？”
陳富貴咬牙切齒，“原來我父親、爺爺，比我還能敗家。
如果不賭博，我現在依舊富有十萬金，家里珠盈玉滿、花銷不完。
他們竟然連我都不如，難道他們也在陰間賭博，是個真賭鬼？”
小羽都被他整無語了。
忽然，她神色一動，朝山頂的方向看了一眼。
以她的魔眼和心之靈眼，什么也沒看到，只有鬼樹叢和山石。
她心中疑惑，面上不動聲色，道：“要不你再找找看，我還有事兒，明天來接你。”
“別呀，我不找了，這里不是活人該待的地方。”
陳富貴慌忙跑到她身邊，道：“兩千金，我連那些棺材都不要了。
羽仙子神通廣大，可以繼續在這兒找，但凡找到一件上邦珍品，你就賺了。”
小羽皺眉道：“墳墓里埋著你祖先，你怎么能拋棄他們的棺材？”
“可他們都轉世投胎去了，棺材里的枯骨你要是嫌棄，將棺材挖出來，放在山下饗堂里，等我有時間了來取。”陳富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