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玄隱真人問得比較細,還讓小羽重復了幾遍叫破閩山老鬼機巧的過程,小羽自己也比較能扯淡。
她在茶館談話的時間比較長,接近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前,鹵水巷祭拜芍藥的隊伍,已經稀稀拉拉。
她本以為胖磨勒早扛起棺材,在路口等待自己,等她從茶館出來,立即出城。
沒想到一個時辰后,鹵水巷卻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堵住了。
粗略掃了一圈,至少有兩三千人!
小羽廢了一番“真功夫”,才擠進去,找到站在祭奠大桌前,給祭拜者分發燃香的柳姑姑。
大桌擺放在棺材前,中央墊了一塊白鹿皮布,布上放著賀玄死不瞑目的人頭,人頭前又有一個臉盆大的大香爐,香爐里已密密麻麻插滿了燃燒的香。
更多的香已經燒完,只剩香根。
柳姑姑抹去額頭的熱汗,將一大把香根拔出來扔在邊上的簍子里。
能放進去二三十根大白蘿卜的竹簍,竟裝滿了香根和紙灰。
“羽仙子,多謝您為芍藥姑娘報了大仇,請受某一拜!”
“羽仙子,您果然義薄云天,為了給朋友報仇,連上邦劍仙弟子都敢殺,某敬佩不已,請受某一拜!”
小羽剛從鬼道跳出來,立即有七八個人高叫著朝她下拜。
“感謝各位來送芍藥姐最后一程。”
雖不知道他們有幾分真心,小羽卻真誠地表達了謝意。
這里終究是芍藥的奠堂,他們并沒纏著她說話,只喊了一聲、拜了幾拜,為芍藥上了一炷香,便按照秩序離開。
一直到下午三四點鐘的時候,祭拜芍藥的人才再次稀疏。
“我要在天黑前讓芍藥姐入土為安,你找到墳地沒?”小羽小聲問邊上的柳姑姑。
她們兩個加上胖磨勒,招待了超過一萬個來祭拜芍藥的“賓客”。
小羽還好,殺了賀玄,化解芍藥姐心中怨氣,她暫時心平氣和。
只要內心安定,以她此時的實力境界,折騰再久也能堅持下來。
柳姑姑同樣一夜沒睡,還心力交瘁,擔心李榮基真要她性命,此時已疲態盡顯。
胖磨勒受了傷還沒痊愈,狀態也很糟糕,這會兒全憑意志在堅持。
如果繼續將棺材擺在這兒,小羽相信一直到天黑,來祭拜的人都不會斷絕。
可她打算今天便讓芍藥姐入土為安。
真等到天黑了,后續的選墓穴、入土、立碑等,就沒法搞了。
柳姑姑道:“中午的時候就已經有了消息,一共三塊地。其中一塊在風吼灣附近,距離呼嘯山莊大概兩里地,風水很一般,但離天門鎮遠,夠安靜。
另一塊地在北城門外,和蔡家莊相鄰的‘禿頭山’。
山上石頭多,光禿禿,樹木稀少、雜草眾多,但站在山頂上,能遙望梁河。
你說的,要有山有水。
最后一塊地算是真正的風水寶地。
天門鎮清仁巷陳家,你可知道?”
“清仁巷”小羽只稍微在腦子里轉了一圈,立即想起來,“可是陳富貴家?”
清仁巷陳家在天門鎮也算名門望族。
百年前,陳家老祖曾在大秦做過‘博士’,服侍過剛剛駕崩的人皇政。
但到了陳富貴這一代,算是徹底衰敗了。
陳富貴繼承了祖輩的萬貫家私、清貴名聲,卻從小不學無術,吃喝嫖賭樣樣精通,尤其是賭癮很大,控制不住自己。
家產還沒敗光時,幾乎住在不思歸。
日也賭、夜也賭,如今輸得只剩一間房子、一個老婆、三個娃子。
清仁巷的陳府祖宅早賣了,陳府后面臨街的鋪面,還留下一個。
柳姑姑道:“就是那個陳家,陳富貴要賣東城門外的‘翠屏峴’,就是‘翠屏山’,好大、好漂亮的一座山,四季常青,俯瞰八方,一目了然。
從遠處看,它像是天門鎮的屏風,絕對風水寶地,你要不要買?”
小羽驚訝道:“翠屏峴確實好,可那是祖墳啊,祖墳還能賣?
他愿意賣,我也不能買啊!
好地方都埋了陳家人,二手祖墳買到手,要如何安置芍藥姐?”
柳姑姑道:“苗禿子向我保證,只要拿下‘翠屏峴’,一定搬空山上的墓穴棺槨。”
小羽又是一驚,道:“要挖陳家祖墳,將棺材刨出來?”
柳姑姑道:“是遷墳。陳家人丁單薄,埋在山上的只有主家,大概七八口棺材,很快就能挖出來。”
小羽皺眉道:“果然是缺德人做缺德事。
苗禿子死后必定下十八層地獄,不差這一件,我卻不想敗壞陰德。”
柳姑姑低聲解釋道:“不算敗壞陰德,這是慣例。
你想呀,千百年來,迎祥府、天門鎮死了多少達官顯貴?
他們早把附近的風水寶地占光了,后來人難道不下葬,死后不住風水寶地?
就比如陳家的翠屏峴,那么好的地方,難道是陳家最先發現的?
人間富貴之宅會更換主人,陰間之宅一樣去年張家、今年李家、明年輪到你羽鳳仙家。”
“不干!我要讓芍藥姐入土安寧,這種遷人祖墳的事萬萬不能干,還是去”小羽想了想,道:“去風吼灣吧!那啥‘禿頭山’,聽名字和描述,就知道不是好地方。”
柳姑姑還想爭取兩句。
她個人是非常喜歡翠屏峴的,先前甚至都在心里盤算:若太子爺真將她的命和賀玄的綁在一起,她也得盡早為自己選一塊墳,正好,就跟芍藥住隔壁了。
住在翠屏峴,距離天門鎮很近,甚至能在山頂俯瞰一部分城市街區。
可想到小羽所說的“損陰德”,她又猶豫起來。
柳姑姑還在胡思亂想,小羽已踏前幾步,向周圍拱了拱手,朗聲道:“各位鄉親,感謝你們對芍藥姐的厚愛,感謝你們能來送她最后一程。
不過今日天色已晚,芍藥姐怨氣也已消除,此時到了該下葬的時候。
等我安葬好芍藥姐,如果各位依舊存有念想,可以前往墳地燒一炷香。”
“唉,羽仙子再等片刻,容我等遙遙一拜。”
有還沒排上隊的人,就站在巷子口,朝著棺材的方向恭敬拜了三拜。
有這個榜樣在,其余沒輪上的人,也有樣學樣。
小羽再次向四方還禮。
等這波人結束,小羽立即讓胖磨勒扛起棺材,她自己則單手抓住一條桌子腿,舉著供桌在前面帶路。
這種組合十分引人注目。
不過,賀玄準備離開迎祥府,是在大清早,天蒙蒙亮的時候。
“羽鳳仙殺人祭友”之事,已發酵了一天,知者甚眾。
大家雖目光釘在她和棺材上,卻沒怎么驚疑叫喊。
反而是小羽所過之處,眾人皆默默讓開一條寬敞的道路。
即便有人指指點點、捂嘴低呼,也主要談論供桌上的賀玄人頭。
大街上出現棺材,其實比較常見。
用上邦貴人的腦袋當祭品,還拿到大街上晃蕩。
迎祥府千百年歷史,僅此一例。
“唉,我本以為意芍藥是紅顏薄命,可現在看到她死后如此風光,全城送葬,眾人皆敬畏之,我又開始羨慕,覺得她的命真好。”
柳姑姑沒有離開,依舊跟在小羽身邊,語氣和表情都十分復雜。
她嘴上說羨慕,臉上也有真摯的艷羨之色。
哪怕她認為命最好的霍夫人,死的時候也一定沒現在的芍藥風光。
街上之人的敬意,絕對真實不虛。敬意的源頭雖是小鳳仙和供桌上的賀玄人頭,可此時此刻,敬意的對象就是棺材里的芍藥。
沒多少人尊敬村姑,可村姑一旦嫁給人皇,世人看她的目光、對她的態度立即改變。
芍藥此時是差不多的情況。
若沒有今天早晨的復仇之戰,沒有擺在供桌上的上邦貴人之頭顱,如果芍藥就默默無聞死在亂葬崗,別說萬人為她送葬,連祭奠她的人都不會有。
等到談論到她的時候,有良心的熟人嘆一聲“紅顏薄命”,沒良心的多會譏諷一句“婊子終究是婊子,再有名也依舊是賤籍”。
柳姑姑見過太多,經歷過太多次。
她深切明白芍藥和其他“紅顏薄命”之名妓的區別。
比如她少年時的好友輕鈴.
——連芍藥這么溫柔的人,都變成了怨鬼。輕鈴多驕傲、多年輕氣盛,她當年也怨氣滿懷吧?誰為她伸冤,誰幫她化解怨氣沒有人。
“哎,柳姑姑,柳姑姑”
柳姑姑從胡思亂想中回神,循聲看去,就見苗禿子正一臉諂笑地站在人群中向她招手。
柳姑姑落后幾步,卻沒停下。
苗禿子很識趣,立即小跑過去,先眼神復雜地看了看前方單手舉供桌的小羽,才低聲問道:“如何,羽仙子可看中陳家的翠屏峴?”
“她嫌遷別人家祖墳太傷陰德,沒要翠屏峴。”柳姑姑道。
苗禿子急了,道:“陳公子本就打算賣掉翠屏峴,不賣掉它,他家里揭不開鍋,要餓死一家老小。
現在羽仙子買下翠屏峴,不是損陰德,是在積陰德。”
柳姑姑嘆道:“陳家的情況,她何嘗不知道?
可她不想讓芍藥不得安寧,說不要就是不要。讓陳公子賣給別人吧。”
苗禿子道:“急切間哪里找得到接手翠屏峴的大主顧?
寒冬臘月的,多耽擱兩天,陳家真要餓死人了。羽仙子不如做件大好事,救救陳公子一家。”
柳姑姑瞥了他一眼,問道:“翠屏峴出價多少?又有多少能落到陳公子手里?”
苗禿子訕訕一笑,道:“柳姑姑,咱幫閑賺點辛苦錢,最終不還是花在紅袖坊?”
他又朝著柳姑姑連連作揖,“勞煩姑姑再跟羽仙子說一說,禿子我替陳公子謝謝您了。”
“她就在前面走,你干嘛不自己去找她,你們不是認識嗎?”柳姑姑道。
苗禿子尷尬道:“過去的確有些交情,可自從她離開紅袖坊,我再沒見過她。
現在見了她,心里毛毛的。
尤其是看到供桌上的人頭,心驚肉跳,很是害怕。”
“你又沒招惹她,怕啥?”
苗禿子苦笑道:“上邦貴人也沒怎么招惹她.我感覺現在的羽仙子,有點像傳說中嫉惡如仇的劍俠。
碰到了壞人,直接拔劍砍殺。
我好像不算個大好人.”
——你還算有點自知之明。
柳姑姑心里嘀咕,嘴上還是拒絕道:“挖別人家祖墳這種事,的確不吉利。
小鳳仙買風水寶地,是為了安葬芍藥,讓她安寧。
難道要將芍藥安葬在陳家祖宗待了幾十年的墳坑里?”
在城里的時候,路人見到供桌和棺槨,都會鞠躬禮拜。
小羽也會口頭答謝,故而步伐雖快,卻沒運步如飛。
等出了天門鎮東城門,她便擺開架勢,準備拉著胖磨勒“馮虛御風”。
“羽仙子,羽姑娘,稍等片刻”
一匹健馬馱著個衣衫邋遢的青年,從后方疾馳而來。
小羽目力很好,隔著數十丈的距離,就認出來人。
陳富貴!
她記憶力也不錯,猶記得第一次見到陳富貴,是跟隨柳姑姑前往不思歸。
那時是上午,且因為千手盜圣偷走了八卦天師符,天門鎮、迎祥府皆全城戒備,偌大不思歸,眾多二流子捧著一個賭徒,就是陳富貴。
當日陳富貴錦衣華服,面色雖憔悴,卻天庭飽滿、略顯富態。
此時他胡子拉碴,面黃肌瘦,幾乎在饑寒交迫中瘦成了一道閃電。
可他如此落魄,胯下卻騎著一匹好馬。
皮毛油光水滑,膘肥體壯,明顯吃得比陳富貴要好。
“吁”來到小羽跟前后,陳富貴廢了老大勁兒才控韁停馬。
很不熟練,健馬也不怎么聽話。
——這不是他的馬。
——苗禿子讓他追過來的。
小羽心中有所明悟,問道:“陳公子,你找我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