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居外的街道上。
“如何?”玄隱問道。
李靖宇道:“曾問道本打算放棄為關城隍復仇,我用‘豫讓刺衣’的故事,讓他改變了想法。”
“豫讓刺衣.”玄隱只稍微一思索,便明白了李靖宇的用心。
他嘴角微微抽搐,“羽鳳仙是趙襄子,曾問道是豫讓?不太吉利呀!”
豫讓最后也沒能刺殺趙襄子,趙襄子春風得意,活得十分瀟灑。
“能說服曾問道改變心意就行了,哪還顧得上什么吉利不吉利。”李靖宇道。
玄隱眉頭微皺。
他可不是只想討個好口彩的凡人。
他說不太吉利,是聽到“豫讓刺衣”后的心血來潮。
昨晚羽鳳仙固然占據地利,卻也是她和曾問道之間,道行差距最大的時候。
羽鳳仙半年前才接觸到仙武。
他倆下次再相遇,將是在什么時候?
幾個月,幾年后?那時羽鳳仙又是什么實力與境界?
曾問道早年也曾勇猛精進,十年內飛升成仙,震驚流沙域,堪稱萬年難遇之傳奇。
但成為真仙后,道行的增長開始放緩。
幾個月、幾年后的曾問道,未必能把身子養利索。
畢竟他此時身受重傷,損及本源。
那時和羽鳳仙再戰,或許不用憑借地利優勢,羽鳳仙也能取勝。
如此,曾問道便真成了屢次報仇都無法成功的“蜀東豫讓”了。
唉,這么一想,曾問道還真有點可憐呢!
“羽鳳仙放了曾問道,他打算如何報答這份恩情?”他問道。
清河郡王道:“我雖讓他改變了心意,但他始終堅持先償還羽鳳仙的饒命之恩,再決定以什么方式為關城隍報仇。”
玄隱真人又想吐槽,“甚至沒確定以什么方式向羽鳳仙報仇,這還怎么報仇?我估計最后會不了了之。”
真不了了之,對曾問道而言,可能還是一件好事。
至少不用擔心變成悲催的“蜀東豫讓”了。
李靖宇道:“我其實不在乎他是否報仇、如何報仇。
我尋找羽鳳仙,不一定要殺她。
我主要想弄清楚‘最后仙緣’跟她有何關聯。”
玄隱微微頷首,“你還算理智。”
李靖宇嘆道:“不能不理智啊,上古龍宮的傳承,是我的天命,是李家最大的指望。
我跟曾問道坦白了上古龍宮傳承的事。
他答應傷勢痊愈后,會去尋找羽鳳仙。
羽鳳仙遇到危險,他出手相助,償還人情,順便幫我問一聲‘仙緣’的事。
我則承諾,李家不會干涉關家余下之人在西蜀的生活。”
所謂不干涉,就是不主動清理。
“只是詢問羽鳳仙,恐怕沒什么用。”
玄隱真人遲疑道:“幾句話、幾個問題,哪怕她真心誠意,毫無隱瞞地回答,也無法化解已經形成的因果。”
“肯定不能將所有指望,都寄托在曾問道身上,他能找羽鳳仙,我們也可以。
他至少能幫我們試探羽鳳仙的態度唉,短時間內,指望不上了,他傷勢太嚴重,得養幾個月。
在尋找羽鳳仙蹤跡的同時,我打算按照真人先前的計劃,在迎祥府境內大規模搜尋和‘金鯉’相關的物件、人物、景觀等。”
李靖宇一臉期待地看著玄隱,“真人以為如何?”
“此時不同先前.唉,你試試看吧,做些什么,總比什么都不做要強。”玄隱嘆道。
這話太喪氣了些。
李靖宇緊張道:“真人可有什么更好的計策?”
玄隱真人攏在袖子里的右手,快速掐算幾下,問道:“迎祥府境內,可有熟悉羽鳳仙的天機者?”
李靖宇稍微想了想,說道:“有,閑云觀的狗肉道士,法能寺的赤鳩羅和尚,都擅長窺探天機,也都和羽鳳仙交情頗深。”
接著他又疑惑道:“找他們有什么用?他們還能掐算到羽鳳仙的位置不成?”
玄隱真人道:“我要他們為羽鳳仙算命!”
一個時辰后,閑云觀后院,寧靜雅致的客室。
玄隱和李靖宇端坐上首,拿著茶碗默默喝茶。
狗肉道士急匆匆跑進來,朝著兩人連連作揖,“真人、王爺,小道剛才在城外的崔員外家,做了一場消災祈福的法事,中途停不了。
勞煩兩位貴客久等,罪過罪過。”
他跑得一臉熱汗,額頭上還粘了厚厚一層灰塵。
汗水連成線,在他臉上流出明顯的溝壑。
“我和王爺突然拜訪,打擾了道兄的法事,是我們失禮了。”玄隱起身還了一禮。
“不敢,不敢,真人直接喚我‘云青’就成了。”狗肉道士擺手道。
玄隱真人先請他在旁邊坐下,笑道:“你我皆為太乙玄門中人,此時你為主、我為客,互稱‘道兄’是基礎禮節,哪有什么‘不敢’的?”
狗肉道士又謙虛了幾句,順便喝了一杯茶,靜了靜心,才開口詢問兩位貴客的來意。
“道兄,在我下山之前,你和赤鳩羅大師,一直在幫王爺尋找上古龍宮的仙緣,對吧?”玄隱問道。
狗肉道士看了清河郡王一眼,搖頭道:“王爺的確跟小道說過龍宮傳承之事,但小道能力有限,只勉力為王爺辦了幾件小事。
不敢說對上古龍宮有多么了解。”
李靖宇道:“我被葛青云拍碎脊椎后,你說我天命已失,強求仙緣卻是徒勞無益。”
狗肉道士尷尬道:“王爺誤會了。老道當時跟世子說,既是天帝動怒,削了王爺的福運,以老道的淺薄伎倆,做再多都是徒勞無益,無法幫王爺重續福運。
是老道能力有限,逆不了天帝的意,并非是說王爺的大事一定不成。”
李靖宇木然道:“從如今的結果看,似乎真讓你說對了。”
狗肉道士驚訝道:“如今咋了?”
玄隱真人道:“就在大前天,賀玄被砍頭的時候,我見了李太子。
那時一切都還好,不敢說幫王爺重續了天帝削減的福運,至少繼承上古龍宮的天命,暫時維持住了。”
狗肉道士立即滿臉崇拜地送上馬屁話,“竟能逆轉天意,真人手段通天,小道萬分欽佩!”
這馬屁很有幾分真心。
因為他自己確實幫不了李靖宇。
與歷代蜀王、與西沙域其它王國的君主比,李靖宇已經是難得的英主。
他得到上古龍宮傳承,有利西蜀繁榮富強、百姓安居樂業,不受外敵和妖患侵害。狗肉道士是樂意幫他得償所愿的。
上次拒絕李仙芝,純粹是明知事不可為,無能為力。
強行為之,不僅幫不了李靖宇,還會害了自己。
百害而無一利,故而不愿蹚渾水。
“可李太子答應跟妖蟬、關家,合謀羽鳳仙后,王爺心生不詳之預兆,有遺失仙緣之感。”玄隱真人繼續道:“我仔細掐算嗯,主要掐算王爺的命數。
發現清水河之誓,對仙緣的得失,有超乎我們想象的巨大影響。”
狗肉道士脫口而出,道:“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嘛,有啥難以想象?”
話出口,他又反應過來,對面兩人身份尊貴,他言行無忌、太過孟浪了。
他連忙尷尬道歉,“對不住,小道亂說,請真人見諒.嗯,您繼續。”
玄隱真人眼神詫異地看著他,“道兄,我們今天上門,就是向你求助,還請你知無不言。有什么話直接說,不用顧忌什么。”
狗肉道士摳了摳后腦勺,道:“小道一點淺見,若說的不對,請真人和王爺海涵。”
清了清嗓子,他進入正題,道:“依小道之愚見,這件事的重點其實不在清水河之誓。
清水河之誓僅僅是一條連接羽鳳仙和李家王朝的紐帶。
原本西沙滅蜀是真正的天命。
消除這一天命的代價,是什么?
僅僅束縛羽鳳仙?不,不夠。
現在的結果,我們都看到了,因為羽鳳仙,天帝注意到了我們西蜀。
天門鎮先遭了回祿之災,明年迎祥府唉,這些都是代價。
但這些代價又不是‘西沙滅蜀’這一天命的真正的代價。
我們身上的惡業,才是我們遭受天災人禍的原因。”
玄隱真人輕輕點頭,“道兄認為真正的代價是什么?”
狗肉道士看了眼李靖宇,心里有些猶豫。
可想到小鳳仙已成功跑路,真正是“潛龍在淵”之象,李家、西蜀,都再難捆縛她。
他心中的猶豫打消,直白地說:“西沙滅蜀,是西沙和西蜀兩國之國運。
若西沙國運有一石,羽鳳仙獨占九斗。
這是上邦的青松道長,一定要拿下羽鳳仙的緣故。
西沙滅蜀是天命。
改變這一天命,等于西蜀奪走西沙一國的國運。
將‘一石’國運轉移到西蜀身上。
將羽鳳仙留在西蜀,拿走她身上‘九斗西沙國運’,西蜀不就逆轉了滅國之天命?”
“還可以直接殺了她。”李靖宇道。
狗肉道士點頭道:“沒錯,可以殺她,殺了她,也等于搶走西沙崛起之國運。
如果西蜀愿意殺死羽鳳仙,青松道長并不反對,為何王爺一定要羽鳳仙活著?”
李靖宇嗄聲道:“殺她會有反噬,代價太大,不如圈禁,讓時光消磨她身上的天命。”
狗肉道士再次沉沉點頭,“這就對了。殺她不是不行,只是方法粗暴,代價太高,不如圈禁她劃算。
王爺為何后來不再圈禁她,而要跟她指水為誓?
指水為誓、互不侵犯,手段明顯更柔和了。”
李靖宇道:“因為圈禁她也有代價,代價太高,我承受不住。”
狗肉道士又一點頭,“沒錯,她是西沙蠻夷的‘天生圣人’,哪怕圈禁她,也有代價。
如果在羽鳳仙進入西蜀之初,直接送她豪宅、黃金、仙武功法,與她指水為誓。
葛青云沒任何理由用鐵槳拍您,您和羽鳳仙無瓜葛。”
李靖宇道:“當初誰也不認識她,不了解她的性格,萬一她執著于復國,讓她逃了,豈不是遺禍無窮?”
狗肉道士還是點頭,“是的,無論怎么選,都要付出代價。
要改易‘西沙滅蜀’的天命,不可能不付出代價。
區別只在于,哪種代價更小,更能被西蜀、被王爺接受。”
玄隱臉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李靖宇有點糊涂了,“道長,這好像和我的仙緣無關呀!”
狗肉道士道:“清水河之誓的本質,是羽鳳仙答應將‘九斗國運’讓給西蜀,李家只需遵守誓言的約定,即可完成這項交易。
可如果李家背誓呢?
背誓要付出的代價,必定與‘九斗西沙國運’相當。
王爺的上古龍宮傳承,可不就是李家之根基,西蜀之國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