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羽的感覺沒有錯，功曹神蔡泉看“黑魚龍”的眼神中的確存在恨意。
但她表錯了情，人家恨的不是她至少她不是主要的憎恨對象。
功曹神蔡泉有個兄弟叫“蔡熋”。
蔡熋、蔡泉皆為天庭水部中的功曹神，蔡熋為值月功曹，蔡泉是值時功曹。
蔡熋犯了事，被剝奪神職，打落凡塵，甚至沒能投胎成人。
別以為做人很簡單，
要投胎當個“好人”——四肢健全、腦子正常，是需要大功德的。
《西游記》中的天蓬元帥，只調戲了嫦娥，多大點過錯？
竟連做人的功德都罰沒了。
蔡熋有太白星君暗中相助，本該投胎當個人。
可當時蔡熋想要太多：要保留上一世記憶，要保留“值月功曹”的道行與經驗（天授的神道符箓肯定沒了），要提前知曉此次天地大劫的結果——“大秦必亡”，要.
他索要太多，最終在投胎方面丟失了大量“福緣”，跌入畜生道，轉生成了一只野熊。
倒是跟他原本的名字“熋”，有點應上了。
自己的兄弟丟失“神仙”之尊位，還投胎成了低賤的畜生。
這一世的道途，基本上毀了大半，蔡泉能不憤怒憎恨？
而蔡熋之所以犯下“大錯”，被貶下界，恰好跟黑金剛一眾河妖有關。
當日太白星君奉玉帝之命，帶著四值功曹和多位符使，下凡來到迎祥府，調查羽鳳仙為何能瞞過“老天爺”。
小羽在呼嘯山莊待了一個月，呼嘯山莊和風吼灣，都是重點調查對象。
可太白星君帶來的功曹神，率屬天庭玉素宮（太白星宮），不擅長水法。
在這個盤古世界，水下和水上，幾乎是一個空間內的兩個維度。
兩個“維度”差別之大，不亞于陰間與陽間。
水上是一個世界，水下完全成了另一個世界。
就像小羽，她在水上施展“魙空步”，輕輕松松，毫無障礙；如今進入地下河道，反而難以用“魙空步”跑路。
說白了，陽間其實單指“人間”，局限于大地上，要和水下世界嚴格區分開。
人間、四海、陰曹、中界、天庭，都是一個“盤古大時空”內的不同維度世界。
人間屬于人類，四海屬于龍宮，陰曹屬于亡魂，中界是煉氣士的福天洞地，天庭屬于天神。
小羽此時所在的天河水渦，屬于龍宮，不是人間。
這和小羽上輩子的地球世界完全不同。
按照上輩子的唯物主義世界觀，水下世界理應也算“陽間”（人間）。
這里卻是陰陽五行的盤古世界，水下是五行之水為主的維度，地上是五行之土為主的維度，陰間是陰面的五行之土。
當然，陰間也有血海，有黃泉。
在陰司福地內，有黑色水流的小河，那種黑水鬼不敢碰。
小羽難以在水下施展“陸地魙空步”。“旱鴨子功曹神”若強行下水施展時光回溯的神術，同樣誤差極大，效率很低。
于是太白星君讓符使又跑到天庭，專門找天蓬元帥借調了“水部四值功曹”。
其中就有值時功曹蔡泉、值月功曹蔡熋。
蔡泉負責在水下施展時光神術，尋找羽鳳仙破解天庭神陣的秘密。
值月功曹蔡熋抽走了黑金剛一個月的時光。
司命大神認為蔡熋的行為，可能極大干擾原定之天命。
太白星君為了甩鍋，也為了盡量降低蔡熋所受懲罰，提前將他打發下界。
在事發前，先懲罰蔡熋，將案子了結。免得將來鬧到別的星君那兒，他被重罰。
蔡熋無緣無故遭劫，另外三個水部功曹神肯定不敢恨太白星君，只能恨黑金剛和一眾水妖，順便將羽鳳仙“恨屋及烏”。
呃，黑金剛和小羽的一眾妖孫，其實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奈何這個世界就是如此。
天門鎮的許大娘子投河自盡，許家是無辜受害者吧？
朱一套打了不思歸管事的板子，不思歸倒是恨上了朱一套，但他們當時報復的卻是許家。
許大娘子尸骨未寒，唯一女兒被搶走，賣進紅袖坊。
不過，蔡泉終究是見識不凡的天神。
雖為兄弟之事遷怒黑金剛等水妖，卻沒有私自下界報仇的膽量。
今天純粹是碰上了。
普善正在追殺羽鳳仙與她的妖兒妖孫，他不用親自動手，就能達成兩大目的。
為兄弟報仇，僅僅是次要目的，真正的關鍵是消除“天命改易”的隱患。
抽走黑金剛一個月的時光，壓根不是什么大事兒。
當時太白星君也在現場，完全不覺得有啥。
別說抽走時光，哪怕直接打死黑金剛，都不算什么。
問題出在此事引發的蝴蝶效應。
黑金剛因為此事離開了風吼灣，將來要在某地干一件改易天命的大事。
如果現在弄死了黑金剛，他不就沒了“將來”？
都沒了將來，肯定干不了改易天命的大事。
當時他們便跟太白星君說，要下界做掉黑金剛。
太白星君拒絕：殺人不能消除因果，只會引發更可怕的后果。
現在老老實實背鍋、認罪，反而是最低的代價。
今天蔡泉也沒忘記太白星君的話。
他不是親自對付黑金剛和羽鳳仙，他僅僅監控進入天河渦流的水妖。
他第一次失算了。
“天上一日，人間一年”的規則，是一種針對神仙的福利，并非普通現象。
既然是“福利”，自然要付出不小代價。
為了降低成本，肯定無法在天上所有地方維持這一“福利”。
就像高校的暖氣片，甚至安裝到廁所里，異常奢侈。可再奢侈，也無法在操場上、林間小道上安裝暖氣。
偌大的天河，只有駐扎八萬天兵天將的“天蓬府”，才有“暖氣片”。
普善來去天河，召喚了一群河妖，并沒耽誤多少時間。
它們純粹是追不上“黑魚龍”。
起初，眾天河水妖沿著激流，順流而下，日行數千里，沒有半點羽鳳仙的蹤影。
普善確定了羽鳳仙的方位：她很愚蠢，對“天河渦眼”沒半點概念，竟敢膽大妄為到逆著激流而行。
于是，眾河妖跟著逆行。
問題來了，“黑魚龍”本身速度就不慢，還能借水之力，這群河妖怎么追得上？
快三天了，羽鳳仙還沒蹤影。
蔡泉不得不放寬底線：稍微幫普善一把，不能真放跑了羽鳳仙和黑金剛。
天河功曹神出馬，果然不同凡響。
只用了半日，他便追上“黑魚龍”。
并在傳訊給普善后，緊緊綴在“黑魚龍”身后。
“即便我不幫忙，羽鳳仙難道還能鉆進‘渦眼’？她早晚承受不住激流的沖擊，要往回走，那時一定被普善抓住。現在我不過縮短了幾天時間，并沒牽連多少因果，結果不變嘛！”他還在這樣自我安慰。
然后他眼前一花，出現了一個真實幻景：前方的黑魚龍猛然掉頭，幾乎瞬間來到他面前，金紅的劍氣占據全部視野，他在劇痛中失去意識
“不羽鳳仙，爾敢！”
蔡泉驚怒大吼，對著猛然掉頭的黑魚龍，使出最強神術：時間凝固。
他是值時功曹，他生活的維度、五感接收到的信息，都和正常人不一樣。
普通人眼之所見，皆為正在發生之事，只有一幕畫面。
功曹神之所見，是過去、現在、未來之事，斷斷續續連在一起，有多幕畫面疊加，同時被他看到、被他感知。
小羽已經很謹慎。
她常日推衍“暗殺義父之法”、“暴起發難之法”，太擅長偷襲了。
偷襲的計劃和整個行動，都做到了完美，沒有半點疏漏。
可她忽略了值時功曹的能力.與其說“忽略”，不如說“沒拜義父、不了解”。
值時功曹的境界，其實略低于曾問道。若是比拼劍術，蔡泉必將被曾問道虐殺。
就像小羽在黑龍河上喊出來的那句話：道行不敵神通。
境界再高，道行再深，也怕未知且克制自己的神通。
“糟糕中招了！”
金燦燦神光直接落在“黑魚龍”身上，時光神術立即生效。
壓根無法躲閃。
小羽心中危機念頭，本該立馬停止運轉。
事實上，巨大的“黑魚龍”此時如同裝在水晶盒子里的雕像，一動不動。
它周圍的激流，也驟然凝固，如同一坨擁有流動感的透明水晶。
在透明水晶似的激流外圍，有一層金燦燦的神光。
時光神術的神光，將里面的空間與外面隔絕開。
內部時間靜止，外面時間正常。
可小羽的精神念頭，還能運轉，起初十分緩慢，動念之間仿佛生銹十年的齒輪，開始再次運轉。一旦轉動起來，速度反而在加快。
這當然不是值時功曹的神術失效，而是小羽的“本心”蘇醒了。
當日在烏巢禪師的夢境中，小羽被詢問“心是什么”。
這是成佛路上“叩心之關”，在靈山上又叫“七處證心”。
“七處證心”有七關，從七個不同思考角度，去尋找自己的“識知之心”。
其中一關就是，“心”在體內？“心”在體外？“心”既不在體內也不在體外？
小羽有點慧根，完成了“七處證心”的前五關，又得到烏巢禪師佛法灌頂。
她現在至少明白：現在她的意識、以及意識組成的“心”，只是“真心真性”與世界交互過程中產生的“妄念”。
根塵妄念的所思所想，如同一張大網，覆蓋并遮掩了真性真性，讓人誤以為它就是自己的心。
真正的本心，超脫塵世，不受任何外物的影響。
比如，見鮮花盛開而心喜，心中產生“喜”。
這個“喜”就是真心真性的一面嗎？
并不是，這個“喜”是世界（鮮花）催生的“妄念”。
此時，時光凝固了小羽的身體和靈魂，“心”也被世界（時光）鎖住，這種被鎖住的狀態，同樣是“妄念”。
打破根塵妄念，得見真心真性！
以上，總結起來就一句話，佛之心，超脫了凡塵俗世。
道家煉氣，佛門煉心，都一個目的：跳出三界、不入五行。
“心”都在三界之外了，當然不受三界之內時光的影響，真正長生久視.當然，此時小羽求的不是長生久視，而是心靈擺脫時光神術的影響。
她還不是佛，沒有真正超脫，卻因為烏巢禪師拔苗助長，有了一顆“半佛之心”，或者叫“假佛之心”，能夠身為菩提樹、心為明鏡臺。
她以《多心經》及灌頂而來的佛法智慧為“抹布”，擦拭掉了明鏡臺上的“時光塵埃”，讓“半佛之心”重新明亮澄澈。
其實，這就是《多心經》的效果。
烏巢禪師曾說：常誦念多心經，可以清除心中“魔障”。
魔障指一切不諧之處，并非單純是說“魔念”。
此時，她的身體依舊被時光凝固，她的心卻拔高“一層樓”，超出了時光的范疇。
一招時光神術“凍結”了黑魚龍，蔡泉既是驚怒后怕，又十分為難。
他震驚羽鳳仙竟發現了自己，還膽敢直接向他砍殺。
若非他為值時功曹，剛才那一下，絕對躲不掉。
可真的拿住了“黑魚龍”，他又有些不知所措。
他只想報仇、想消除“天命易改”之隱患，卻不想沾染因果啊！
羽鳳仙壓根就不該由他來抓捕、斬殺。
現在他已經接連突破兩層底線：第一，幫忙普善搜捕羽鳳仙；第二，對羽鳳仙動手，以時光神術將“黑魚龍”凝固。
如果再殺了羽鳳仙，他可能上剮神臺，因為神仙不得私自下界，更不可隨意摻和人間恩怨，導致原本的“命數”發生大變。
很顯然，羽鳳仙被他用時光神術斬殺，絕對不是既定之天命。
“等普善過來，還是——”
蔡泉還在心念百轉，忽然瞥見“黑魚龍”巨大的龍睛，忽然變得極為明亮。
他心中驚疑，時光神術并沒消失，怎么“黑魚龍”軍陣還能有反應？
蔡泉下意識睜大眼睛看過去，然后他眼前一花，瞬間來到天幕之下，他站在廣袤的原野，抬頭仰望夜空。
有一顆流星劃過天際，朝著他極速墜落。
蔡泉心中剛生出抗拒之意，又突然覺得那顆流星很熟悉，很像某位和自己相熟的天神，甚至有些像他自己、像他兄弟蔡熋。
抗拒之心停滯了一瞬，流星已落入眼簾。
蔡泉眼前場景再次變幻，也夜幕下的原野，來到黑浪滔滔的天河之上。
是他日常巡邏的河段。
他飄在河面之上，對面竟站著羽鳳仙。
“你——”他剛要質問，對面的羽鳳仙控背躬身、朝他恭敬一拜，“晚輩乃天門鎮羽鳳仙，不知是哪位天神阿爹當面？”
